龙门回忆录 第50章

作者:一隅屋檐

  车灯苍白的灯光照亮了前方每一个干员影影绰绰的阴影,混乱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现在这个场景,如果硬要用一个形容词的话,该是战场。

  他吞噬每个人的心智,每个人的善良,以至于人性都快要被丢弃到这个黑夜里。

  那是陈默第一次见到她。

  一个萨卡兹人。

  黑钢的车队在撤离峡谷后找到了突然袭来的爆炸,爆炸掀翻了车辆。

  “是地雷!”

  陈默听到有人在大吼,车辆在火焰和热浪中翻飞,陈默死死的抓紧了车身,颠簸和车内的撞击让他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狠狠的撞在了自己头上,流出的血很快模糊了他昏沉的视线。

  他强撑着从车厢内爬出来,卡兹戴尔黑夜的荒野里,流火与风沙遮蔽了天空的星辰和月色。

  左手感觉不到一点知觉,大脑也近乎麻木,陈默大口的呼吸着,压抑着肺部传来的剧烈刺疼,他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斯菲尔特听到他会去卡兹戴尔时会露出那副震怒的表情。

  这的确不是一个人该来的地方。

  眼前模糊的视线里开始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人影,他们手中提着的大剑在流淌着鲜血。

  陈默抽出了自己的长刀,沉重的刀身让他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这柄武器,而且还为此欠下了那么多的债务。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可他还没有做好要死的准备。

  苍白的蓝色火焰忽明忽暗映照了浸透了血迹的沙漠。

  她就这么朝着陈默走来,出现在他模糊的视野里。

  陈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不可能有人踏着皎洁的月光向自己走来,也不可能有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的身侧。

  更不可能,让他见到那张早已离他而去的脸庞。

  也许是自己太累了,也许是重刀频繁的爆发让自己的大脑出现了幻觉,也许……

  是我太想念她了。

  陈默那样想,可怎么也无法提起自己的手,怎么也无法握紧手里的刀剑。

  今年的冬天,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寒冷,也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温暖。

  温暖的,仿佛要把自己融化。

  很难想象,一个萨卡兹人会说出:今晚死的人已经够多了这种话。

  但无疑她就是这样的人。

  死了吗?

  或许这就是地狱,可为什么这苍白的灯光这样让人熟悉。

  没有死吗?

  却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仿佛移动都成为了时间最艰难的事情。

  陈默缓缓睁开眼,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刺眼的让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起来,他想下意识伸手去遮挡,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你醒了?”

  陈默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问,“感觉如何,好一点了吗?”

  陈默微微转动眼珠,坐在身旁的是一个萨卡兹男人,头顶漆黑尖锐的犄角,他身上穿着简单的黑色外套,外套下是一条黑色的战斗裤和军靴,一柄带着狙击镜的源石枪械放在桌椅旁。

  “萨卡兹人?”陈默的虚弱问,在看到那对犄角时,心里的第一反应是警惕,但随后无力的身体让我失去了这种警惕。

  “是。”他笑了笑,积蓄着些许细密胡渣的笑容很平淡:“如你所见一名萨卡兹。”

  “是你救了我?”

  “救了你……我觉得你这个说法有些问题。”他说:“你应该说我们找到了你,小哥,你知道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杀了多少人吗,满地都是尸体,如果不是特……如果不是有人下令不许我们动手,你现在已经死了。”

  满地都是尸体,可陈默脑海里却完全没有关于这些的记忆,陈默只记得自己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好熟悉的人。

  “想不起来了?”他问。

  我看着他,目光不言而喻。

  “凯尔西医生说过,你醒来后可能会忘记一些事情。”萨卡兹人说:“有些事想不起来也好,想起来了反而会是一种折磨,话说回来,你那柄武器可真重啊,你真的能习惯吗?”

  “凯尔西医生?”一个陌生的称呼。

  “哦,就是救你的那名医生。”他说,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不过你见了她要称呼她为凯尔西女士,或者凯尔西勋爵,你当时的伤势那么重,整个医疗小组都毫无办法,幸亏了凯尔西女士的法术。”

  “凯尔西勋爵?贵族。”陈默问,贵族这个称呼对他而言向来没有太好的印象。

  “也不算是真正的贵族啦,实际上我们更喜欢称呼她为凯尔西女士,即使她有一个贵族的名头,但本人没什么贵族的架子,不然你见过那个贵族会去做一名医生。”他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可以叫我scout,你怎么称呼?”

  “蛇。”

  “蛇,代号?不错的名字。”他点点头,又坐在陈默的身边:“蛇小哥是黑钢的人吧,就是那个哥伦比亚的安保公司。”

  “你们救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查清楚我的身份了吧。”陈默说,他制服上有很明显的黑钢国际的BS标志,这一点他们应该不会看不到。

  “问问清楚总没有错。”他说。

  “我的战友们呢?”陈默问。

  他忽然沉默了一会,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踌躇和严肃,陈默忽然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都死了吗?”

  “我们到的时候,还活着的就你一个。”scout说,欲言又止:“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也许……忘了也是一件好事。”

  Scout没有告诉陈默,他们比对了战场上尸体的伤势,发现大部分的伤都来自同一柄武器,果决,狠辣,大部分人身上致命的伤只有一处。

  “你们……为什么会救我?”陈默问。

  在陈默的印象里,可从来没有萨卡兹雇佣兵会好心到这个地步,对外来势力的人施以援手。人们提到萨卡兹时无疑都是以残忍,冷漠著称,但眼前的这个萨卡兹人似乎有点不一样。

  “因为我是萨卡兹人就不能救你吗?”

  scout脸上并没有被陈默的这句话激怒,他很平静的回答:“就算是萨卡兹,也不全都是残忍冷酷的,我们也一样是人,一样有爱和被爱的东西,何况是救你。”

  “抱歉……”

  “没关系。”他摇了摇头:“外界对萨卡兹的影响如何我们都很清楚,我们曾经确实和外界所言的一样,但我们也想过改变,我们也不是天生就想是恶【%

  他站起身,拿起放在椅子旁的枪械背在身后。

  “好了,蛇小哥,我得先去把你醒来这件事告诉凯尔西女士。”他说,回过头:“记得我说的话,见到之后叫凯尔西女士。”

  陈默很快见到了他口中所说的那名凯尔西女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菲林女人,浅绿色夹杂白色的长发和头顶黑白相间的尖耳,绿色的瞳孔写满了冷淡。

  “凯尔西女士?”

  她点了点头,站在陈默床边,手中拿着一张夹板,夹板上夹着一份文件。比起医生,她给人感觉更像一名法官,而自己就是法庭里待审的罪犯。

  “蛇,我听scout说这是你的名字。”她好像在确认。

  “是。”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她说,没有等陈默开口:“你是黑钢国际的雇员?”

  “是。”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救你吗?”

  “不知道。”

  “救你是因为你有活着的价值,每个人都有活下的价值,作为一名医生,我不能看着一名病人在我面前活活死去,这是我的失职,但作为我本人,我不愿意救你,我的直觉告诉我,救了你可能会是一个错误。”她说,话语里的冷漠似乎让空气都僵硬了几分。

  可实际上,真正让她选择救陈默的,是她看到了那片战场上那个连她都觉得胆寒的身影,她好像见到了十几年前的同一幕,那个男人从石棺里走出来的时候,睁开眼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目光,也如他一般,冷漠,迷茫又无情。

  事实上她并没有猜错,因为现在那个男人就是如此。

  “你是一名感染者,不要否认,我们救你的时候发现了你身上的源石结晶,你是一名感染者,你感染了源石病多长时间?”

  “这也算是必要的问题?”

  “你可以选择回答,也可以选择拒绝,但无法否认你身为一名感染者的事实。”她坐在病床旁的长椅上,微微翘起腿。

  “五年。”

  “五年,从你感染了源石病开始已经五年了,这五年里你是否有发现过自己的身体出现什么异样?”

  “我该出现什么异样?”

  “疼痛,幻觉,身体乏力,或者源石扩散,后者我并没有在你身上发现。”她说:“你的生理特征显示良好,似乎源石在你体内并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这很不正常,我可以断定,你没有出现过这些常见的现象对么?”

  陈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就好像自己身体上的一个秘密,事实上他从没有发现过自己身上会出现诸如感染了源石病后的一系列症状,除了偶尔的刺疼在提醒自己是一名感染者以外,他几乎不像是一名真正的感染者。

  “感染者一般活不过七年,即使有比较好的医疗设备供他们使用,这个时间一般也不会超过十年,在这十年里,他们的身体病情会一点点恶化,神智会一点点因为源石的侵蚀而涣散,思维涣散,内脏衰竭,直到源石慢慢改变他们的生理系统,让他们变成另一个人。”

  她的食指轻轻敲击着夹板的边缘。

  “但在你的身上,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你的身体依然强健,源石没有造成你生理系统的崩溃,理智清晰的不像是一个感染了五年的人。”

  凯尔西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收起夹板。

  “你到底是什么?”

  你是否又是一个从古代苏醒的存在,又是否又是一位让人恐惧的博士,你的存在是会给这片大陆带来混乱还是带来一丝看不见的希望。

  我是什么?很久以来我都在问自己同一个问题,我是什么,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记忆的我来到这个世界,我到底算什么?

  “我是蛇,一名来自黑钢国际的干员,一名感染者,一个想在这个世界努力活下去的……普通人。”

  “普通人?”凯尔西抿了抿嘴,看着陈默的目光带着某种审视:“你真的想做一名普通人,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人,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并不平凡,你还愿意去做一名普通人,没有人愿意真的甘心去做一名普通人,因为人心中都有贪念,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凯尔西医生,我不否认你说的这个事实,但你也不能否认,有人一生下来就是普通人,有人一生下来就没有什么太大的理想和抱负,人们都有自己想做的事,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按照他所想的走下去。”

  陈默原本并不愿意去成为黑钢的干员,也不愿意来到黑墙,更不愿意来哥伦比亚,他只想拥有一个平凡的人生,一个他所想的人生,尽管他在后来发生了自己所不能预料到的改变,可他本来便没有太大的理想。

  他知道自己成不了那样的人。

  他想平静的生活在龙门,龙门有他的一切,它曾是陈默的家,但陈默对这个家抱了太大的期望,所以后来才会越发感到绝望。

  我的一切都是我的咎由自取,我不能感叹命运的不公,因为它曾经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你也没能按照自己想的走下去,对么,蛇先生?”凯尔西忽然出声问。

  “您知道我出生在什么地方吗?”陈默问。

  或许不过是因为憋了太久,又或许不过是眼前的这个冷漠的人给了陈默一种不该有的信任感,其实陈默不该信任任何人,即使她曾救过我的命。

  陈默不否认自己是一个自私的,是一个谎话精,但每一个自私的谎话精都有想要倾诉真相的时候,对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倾诉真相。

  “你的资料显示你来自哥伦比亚。”

  “不,是龙门,我从小在龙门长大。凯尔西医生,我曾有两个最要好的朋友,她们是我在失去了家人之后我唯一珍惜的家人,你明白那种感受吗,有一天你忽然遇到,又忽然失去。”

  “你是否因此认为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不公平的,他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公平的事,有人高高在上,就有人跌落尘埃,有人高贵就该有人低贱。”

  凯尔西收起夹板,绿色的瞳孔内审视少了一些。

  “是什么原因让你对我提起这个?你认为我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我可能并不值得你的信任,蛇先生。”

  眼前的蛇,怎么说呢,给凯尔西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他只有十七岁,大抵还能算的上一个少年,凯尔西怕他会成为下一个博士,但很明显,眼前的这个人和博士并不一样,但凯尔西可以肯定他身上一定藏在某种秘密。

  某种一旦被人知晓就可能引发滔天巨浪的秘密,但眼前的他可能还并不知情。

  “我也并没有信任你的想法,凯尔西女士。”陈默说。

  他现在只能转过头,转过头后是卡兹戴尔陌生的天空,陌生吗?但和龙门上空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我们现在可能站在同一片天空下,塔露拉。可我找不到你,你也找不到我,我没有回龙门,我不敢回去,我怕自己回去后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我很怕你不能在记住我,是,我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人。

  “您是一名医生,倾听病人的困惑不是一名医生该有的职责吗?就像您会选择救我,其实我这个人并不值得您来救,可您还是救了我。”陈默说:

  “我曾以为卡兹戴尔的萨卡兹人都是一些残暴不仁的家伙,这个想法是从我受到的教育里得知,但scout告诉我,其实我是错的,萨卡兹人里也有一些好人,在哥伦比亚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无恶不作的坏人,好坏这个词从来都是分不清的不是么?”

  “世间有那么多的罪恶,造成这些的人又是谁呢,是人本身?有人说正确,有人说错误,有一段时间我真的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能告诉我我该做什么吗?我做什么才不是错的。”

  凯尔西沉默了两秒。

  “或许活下去本就是一件错误的事,但大多数人都应该活下去,因为死亡不是结局,但你只要走错一步,就没有后悔可言,生命从来只有一次。”

  死亡不是结局,但死亡是终点,是一个人的最后,是结束痛苦最直接的方式。

  “所以我想活下去。”陈默说:“你不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从何而来,凯尔西女士,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活了下来,尽管很艰难,尽管我离死亡离的如此之近,但我还是想活下去,想方设法的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拥有未来。”

  “未来可能并不如你所想的那么美好。”凯尔西说。“未来是一个形容词,用来代指可能发生却并没有发生的事情。”

  “我们都没见过。”陈默回答:“因为他是虚无缥缈的词语,但正是因为虚无缥缈才能拥有众多的可能性,可能性的前提是,我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