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她站在闸门的阴影处,手里拿着封闭层的钥匙,那也是陈第一次直面并直接说出猎狐犬是他的走狗。
“是,我的确是他的一条狗。”猎狐犬是这样说。但当时她放自己离开了,不如说,一开始在武王来到龙门起,她心里萌发那个念头时,猎狐犬就一直在帮她,不然她不可能这么轻松就逃过龙门严密的监察。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不能否认的是,猎狐犬的确帮过自己的忙,并冒着和整个龙门为敌的风险,她不知道猎狐犬的目的是什么,这个人戴在脸上时真时假的面具让人很难看的透她的深浅。
“你怎么会在这里?”陈问,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疏远和冷漠。
猎狐犬似乎早已预料到她会对自己如此冷漠。
“你不知道吗?”猎狐犬奇怪的说:“这家店是我开的呀。”
站在店内的猎狐犬手指轻轻划过店内的桌面。“我从小就有这个梦想,开一家甜点屋。”
“我该恭喜你,你的愿望实现了?”
“嗯,谢谢。”猎狐犬轻声道谢:“你的愿望呢?陈长官,两年前不顾一切要离开龙门去做的事情,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一定实现了吧,从他伤痕累累的从地狱重新爬回龙门的那一刻,我就该知道,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但我还是觉得很不甘,而且很愤怒,尽管这一切都是他的愿望,尽管那傻子最后一刻还想回到龙门,回到你们一开始相遇的地方。
我该嫉妒你吗?陈晖洁,还是该感谢你?感谢你在我离开他的那许多年里,是你陪在他的身边,让他不再孤单一人,也是你,亲手将他推向地狱。
你给了他一切,又亲手将一切都夺走,你以为你做了正确的事情,为此堵上了自己的人生,押上性命,可你永远也猜不到,真正为你堵上一切的并不是你自己。
你的每一步,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被他看在眼里。
你讨厌别人插手你的人生,他也知道,所以他才努力让你明白,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都是你自己的判断。
虚伪又善意,而且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的弥天大谎。
“我的愿望实现与否和你有什么关系?”陈说,手指不动声色的搭在了腰间赤霄的刀柄上。
猎狐犬看着她的动作,神情平淡,尽管她很清楚,这柄刀曾做过什么,可做下这一切的不是武器,而是握住武器的人。
她很想知道,握住这柄武器,并亲手做下这一切的她,现在后悔了没有。
“当然没有关系,我只是有些好奇……”猎狐犬缓缓收回视线凝视着陈冷淡的脸:“您现在后悔了吗?”
后悔做下这一切,又后悔当初和他相遇。
陈回来的那天,雨很大,大雨里猎狐犬打着伞注视着在雨中嚎啕大哭的女人,静静点燃了两支香烟,一支含在嘴里,另一只**身旁花坛的泥土。
她抬头望了望大雨淋漓的阴沉天空。
【你回来了,那他的愿望一定实现了。】
陈紧绷着脸,搭在剑柄上的手指垂落。
“后不后悔现在谈论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是个坚强又固执的人,兴许还能说偏执,她很久以前也曾后悔过,在塔露拉离开龙门的那个黄昏,她哭着说,自己答应了和小塔一起离开,但自己害怕了,松开了她的手。
魏彦吾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错,是塔露拉的错,她只是做了正确的选择,塔露拉也有她的选择,她的选择是错的,即使她现在不犯错,将来也会,很多情况下,犯错是不该被责罚的,我们不仅会犯错,还会犯很多错,有些错我们一定会犯,躲不开,避不过,塔露拉只是犯了她一定会犯的错。
他说会教自己很多事,怎么管理城市,怎么对抗恶棍,怎么对待朋友,照他说的做,塔露拉就有可能回来。
可妈妈说,他只会骗人,自己真的可以相信他吗,她相信了她。即使他说自己也曾犯下过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说:错误是可以别弥补的,正确行事值得你努力一生,纠正错误,却值得押上性命。他说他会承担塔露拉离去的错误和错误带来的后果,而自己要快快长大,长大后的自己,就能改变一切。
真的吗?
也许,或者说,只要你相信,它就是真的。
他交给了自己剑术,赤霄的剑术——拔刀之招,当破即破。
于是后来,她拼了命的长大,拼了命的学习,也拼了命的让自己变强,她变得严肃又刻板,她变的偏驳又固执,可她没有做到,又或许她以为自己做到了。
魏彦吾果然是一骗子,他也是一个骗子。
【正确行事值得努力一生,纠正错误,值得押上性命。】陈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人这一生要犯很多错,有些我们知道是错的,有些我们分不清对错,还有些即使我们明知道是错的。】
你离开龙门的那天,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
是啊,你是个卑鄙小人,是个自私的谎话精嘛。
你撒了那么多谎,忘了怎么说真话,你的一生都活在谎言里。
陈那天后悔了,就像是小塔离开龙门的那天,可她明明去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后悔,但她后悔了,她回到龙门,回到他当初离开的那场倾盆大雨里,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后悔了。
但世界上最好笑的就是后悔,后悔挽不回任何东西,一如眼泪,什么也换不回来。
可她总是记不住,小塔走的那天她哭得很伤心,她告诉自己以后不能再哭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也忍不住,一错再错。
猎狐犬在看到陈垂落的指尖时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她后悔了,是啊,她真的该后悔的,她凭什么不后悔,另一个人凭上了性命,走过了这么阴暗坎坷的一生伤痕累累的才好不容易为你俩换回来的东西,你们不该接受的这么心安理得。
有时候猎狐犬真的挺讨厌自己为什么会有一颗这么敏感的心,为什么这么会察言观色,如果她没有看出陈的想法,装作不知道她后悔了,她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将一切都糊弄过去。
兴许,自己也是傻子。
苏离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刚才在这里的那个人是谁吗?”猎狐犬说。“有些东西失去就无法挽回,但有些,也许还没有失去。”
“什么意思?”
陈似乎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她想起了自己刚刚看到的在猎狐犬身边的那个人,她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不过是长得像罢了。
因为他,已经死了……陈比谁都清楚,毕竟是自己亲手……杀了他。
“我说的还不够明显?”猎狐犬伸手指了指背后,语气夹杂着麻烦:“我这里的厨房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放进去的。”
猎狐犬走向门口,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瞄了一眼陈腰间的长刀。
“我记得那柄刀叫赤霄对吧?不错的武器呢,但这次别再砍错人了哦,毕竟你已经知道了后悔的滋味了,不是吗?陈晖洁。”
猎狐犬轻轻关上房门,门口的铜铃清脆的声音伴随着龙门天空灿烂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她迎着耀眼的阳光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身后,依稀能听到诗怀雅的吼声和一声冷漠又决然的低喝。
“拔刀——”
弥散的烟雾里,她的余光微微望了一眼身后一片狼藉的糖果屋。
“别怪我哦,陈默。”她轻声说。
毕竟,你是哪种不推你一把,永远也不愿意承认的人嘛,不然你当初为什么要回来呢。
你个,恶心的死傲娇。
这次就先还给你了,陈晖洁。
第八章 北疆的雪
“这大地上的事,不因其正确才会发生。”
“这大地上的事,事实上,大多一错再错。”
“因为一件事在眼前发生太多次,就习以为常?”
“可笑!从来没有这种歪理。”
“真正腐朽的不是这片大地,而是催生了这一切的普通人对感染者的仇视,是感染者对普通人的憎恨,是他们互相厮杀的理由。”
“铺天盖地的言论,添油加醋的事迹,刻意制造的敌意,尖锐虚伪的矛盾,残忍和冷漠在人的体内生根发芽,过去埋下的悲剧,现在开花结果,而未来的悲剧,已成定局。”
“在这个黑暗时代,被剥夺了身份的人,感染者,他们早已不再是人。”
“感染者应该夺取大地的公正,这是这片大地欠他们的。”
“这个城市的感染者必将揭竿而起,因为他们也是人,人们总要为杀害感染者付出代价。
新的时代已经到来,这个时代战争为王。”
“战争从未停止,乌萨斯必将陷入火海,一场大战迫在眉睫,你没法阻止我,我将发动战争,我将为他们带去……毁灭。”
“如果这就是命运,霜熊也必将在命运的铁蹄下屈服,因为……本王就是他们的命运。”
乌萨斯的雪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淹没了视野的白色,漫漫无际看不到尽头。
1095年的北疆,炎国与乌萨斯的交界处,身披铠甲和黑色大氅的男人凝视着眼前漫无边际的雪原,呼吸的热气凝固在风雪中,风雪里飘扬着数不尽的大炎军旗。
旌旗招展,铁甲如林,仿佛连雪原都要被厮杀怒吼中沸腾的鲜血融化。
他伸出手,雪花落在他的掌心,缓缓融化,戴着的银色手甲让他感受不到雪花的温度,他记得以前好像有人对自己说过,雪也是有温度的,有温暖的雪,也有温暖的冬季。
但这么多年来,他遇到的冬季都是冰冷的,尤其是乌萨斯的冬季,更是连呼吸都能冻结。
蠢话,冬天的雪怎么可能温暖,在所有人的认知里,雪不是冰冷的吗?
我们都已习以为常。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殿下。”有人轻声呼唤,半跪在他身后。
“何事?”
“启禀殿下,京城来的监察使大人带来了陛下的旨意,现正于中军大帐内等候殿下。”
“知道了。”男人随口回答,没有任何动作。
“殿下不亲自去接见监察使大人吗?”
“区区监察使罢了,还需本王亲自去接见?”男人轻轻松开手指,雪花从指缝掉落。
“请恕末将斗胆,监察使大人毕竟带来了陛下的旨意,大理寺监察司更是自古便有督军之职。”
“既如此,你且去告诉他,本王正忙于巡查各军部署,酉时方能回营【|@
“这……末将领命。”
“何必劳动武王殿下大驾。”一个陌生的女声突然闯入其中,正准备退下的将军瞬间转过身,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
“大胆!”在看清身后站着的人后,他松开握住刀柄的手,躬手致歉:“监察使大人?请恕末将无礼,不知是监察使大人亲至。”
“无妨,在武王殿下面前下官可不敢居礼。。”
将军难堪的望了望披着黑色斗篷的监察使,又将目光投向身旁的武王。
“休得无礼,且退下吧。”
“是,末将告退。”
将军缓缓离开高台,甲胄碰撞声渐渐远去,男人转身看着站在自己身前带着兜帽的监察使,乌萨斯的冷风吹起他大氅的一角。
“监察使都是如此见不得人么?”他冷声问。
“殿下何出此言?”监察使问,掀开黑色斗篷的兜帽,露出兜帽下金色的长发,在雪花中金色的发丝纷扬。
“适当的伪装只是掩人耳目罢了,监察司既身处黑暗之中,行事自然需小心谨慎。”
“在本王的军中也让监察使大人如此提心吊胆么?”
“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正所谓身在其位,当谋其政,下官为身负皇命之监察使,丝毫不敢忘记自己的职责。”
“如何称呼?”
“殿下可直呼下官为惊蛰。”
惊蛰,春季的第一声雷鸣吗?可惜乌萨斯和大炎的北疆从来没有春天。
“惊蛰?”
“下官在!”
“你带来了陛下的旨意?”
“是。”惊蛰掀开披着的黑色斗篷,从上衣内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半跪在地双手呈起递向男人。
男人伸手拿起卷轴,打开后看了一眼,合上卷轴握在手里,他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金发女人说:
“你可知陛下任命你为随军督军,伴本王左右,协助本王处理军中诸多事宜,也包括监视本王动向。”
“大理寺监察司监察使惊蛰领旨。”
“你既知自己是来监视本王的。”男人微微颔首,黑色的眸子里不掩杀意:“不怕本王杀了你?”
“殿下想杀下官自然轻而易举,然臣身负皇命,既是职责所在,何惜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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