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他小的时候啊,很天真,以为自己还能改变世界,因为他脑海里有不一样的东西,他幻想自己也能做出一番大事业,他幻想,他不免幻想。
可现实狠狠的将它的幻想踏碎,碎的七零八落,将他踩在脚底,他挣扎着,却再也不能像在哥伦比亚城外那般爬起来。
“陈默先生,您也许不知道,凯尔西女士也和您说过相似的话呢。”特蕾西娅像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轻轻的歪了歪头,捏着自己的衣角,略带轻快的说:“您就当我稍稍的抱怨了一下吧,我不会轻易放弃的,即使只是为了他们,我会把这条路走下去,直到我再也无法走的那天,我相信会有人继承我的一切,代替我走下去。”
“殿……特蕾西娅。”陈默轻轻呼了一口气,特蕾西娅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那个疲惫而又故作轻快地笑容牵扯了他那颗本该冰冷的心。
他只觉得特蕾西娅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无奈,那么的悲凉,她强装轻松,故作轻快,好似她并不在意这点磨难坎坷。
可她是一个将死之人,死神的手已经快要触及她的脸庞,她回过头笑着安慰你:没事的,我很好哦。
但一个人的时候,她还是会望着卡兹戴尔日暮的天际轻声叹气,她举起火把孤独的走在黑夜里,成为众人的灯塔,可她却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随着越来越黯淡的火星摇曳,她看不到自己脚下的路,回过头时,是一个个将生死托付与她的灵魂在望着她,等待她的抉择。
那些目光压在她的肩上,无比沉重。
她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她不够果断,她不够无情,她不够狠辣,她太过温柔,她太过平和,她的理想太过天真。
她比起她的王兄来说差的太远。
可大多数统治者都并不合格,大多数君王也并不需要拥有这些天赋,你只需要知人善用就行,你只需要让大多数人认同你的理念并愿意为你而战。
你需要的是优秀的将领,勇敢的战士,人民的认同以及……你不变的信念。
其实你从来不是一个生性凉薄的人,其实你一如既往的天真又好笑,好笑又可怜。
“若您仍觉得前路遥遥无期,我想告诉您一个未来。”陈默终于做了决定,他拉起了特蕾西娅的手,她看不到脚下的路,但没有关系,因为他给她带来了一条她能看见的路。
“一个……我曾亲眼见过的未来。”
陈默在黑暗里走了好长的路,遥遥无期的路,但有一天,他终于遇到了一抹白色,纯净的白色,可他不敢上前,他怕又是一个虚幻。
可最终,他还是不免凑了过去,或许那会是假的,但那又如何?
不过是再破碎的更彻底一点罢了。
若为智囊辅佐,凯尔西比陈默更优秀,若为军事筹谋,博士比陈默更杰出,陈默没有比谁更杰出的天赋,更优秀的才能,更紧密的智慧。
但他也有一样,是他们,或者说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曾见过的。
只因:
我曾……预见过未来。
第七十七章 于卡兹戴尔流亡
殿下,您或许不知道,我小时候有一个朋友,我一直觉得她会在某一天离我远去,所以我拼命的想留住她,用尽了我所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可我还是能感觉到她离我越来越远,我很慌乱,但我毫无办法。
我希望她能有一天离开我,去变成她想成为的那种人,即使那种人对我而言是触不可及的,但我也不能否认自己想留下她,想把她困在我的身边。我该是一个自私的人,我不否认这种自私,于是后来我先离开了她,我就在想,既然我不能把她留在我身边,但兴许有一天,在她需要我的时候,我依然能陪在她的身边。
后来,塔露拉也说过和殿下相似的话,乌萨斯北地的荒原上我找到了她,她告诉我,她不会轻易放弃,即使只是为了他们,她会把这条路走下去,直到她再也无法走的那天,她相信会有人继承她的一切,代替她走下去,哪怕那时候,她们脚下的路依然不分明。
她和殿下是同一种人,她们抱有相同的理想,可塔露拉不是殿下,她身边没有足够能给予她帮助的人,她的路更苦,也更艰难,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即使是知道漫漫无期,她还是想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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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晶纪元1086年8月27日
萨卡兹营地开始撤退,撤退离卡兹戴尔这片土地,流亡的萨卡兹人们在焚烧了亲人和战友的尸体后继续踏上了流亡的道路。
摄政王的军队和它旗下领主的佣兵们在身后紧随不止。
昨天卡兹戴尔下了一场大雨,雨在夜晚的时候渐渐变大了起来,隔着单薄的灰色帐篷,雨点打在油皮纸上的声音真切入耳,帐篷内亮着微弱的灯光,同一个帐篷内住着好几名萨卡兹人,他们原本是流亡在这片大地上失去了佣兵队伍的佣兵,最终在听到殿下的消息后,汇聚在了殿下的旗下。
“还没睡么?陈小哥。”
陈默坐在灯光前,搭起的军备箱成了他临时的书桌,他手上的笔停顿下来。
“嗯,马上就睡了。”
“你在写什么?”
“日记。”陈默回过头回答。
“日记啊,没想到陈小哥还有这种爱好?我记得陈小哥是识字的吧,真不错,我以前也想学学怎么写字。”他轻声嘀咕了一句,摇摇头:“不过还是算了吧,我大概没那个福分,现在也挺好。”
“现在学也来得及,我记得营地里有学堂。”陈默提议道:“休息的时候可以去学学。”
“不了,怎么说呢?”他躺在行军床上扣了扣自己脸:“我这么大一个人,去和学堂里的毛都没长齐的小鬼挤在一起学字,被看到怪好笑的,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会觉得难堪?”陈默问。
“有点吧,老实说以前我们这种人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一天能安心下来学习,我小的时候,父亲总是很久不会回来,我问母亲,父亲去了那里,母亲说父亲去了很远的地方,等我长大就会回来。”他略带回忆的说。
“他回来了吗?”陈默问。
“没有。”
“抱歉……”
“没事儿,我长大后才明白父亲去了那里,现在我和他做着一样的事情,我们萨卡兹人的一生都在战火和硝烟里渡过,拿起武器就是佣兵,放下武器就是平民,随随便便就死在那一个地方在这里很常见。”
“父亲他以前总会带回来许多印着其他国家的食物和东西,我现在知道了那些东西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那上面沾满了鲜血,可我却吃的很开心,有一回他拿回来本书,书上是别的国家的人物风景,我不识字,但我却记得那种画面,和我们卡兹戴尔完全不同的画面,就好像拉特兰人描绘的天堂。”
萨卡兹人的一生并不漫长,他们以佣兵的方式用命换来生存下去的物资,物资上沾满了他人的鲜血,可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命并不值钱。
所以他们死在那里都没有人会怜悯,他们的死是咎由自取,就算某个佣兵抢下的某袋食物,是他们一家一个月的口粮,就算某个佣兵刚出生的孩子还在家里等他给自己带回满月礼物。
他们从来就是这样活着的。
“陈小哥,你从外面来,你以前一定生活在那种地方吧,你能告诉我那是种什么感觉吗?”
“你是说龙门?”
陈默不愿意打破这个萨卡兹佣兵儿时的童话。
“龙门是一座很繁华的城市,那里的每一个人都生活富足,大家脸上都满是笑容,平静的活着,没有战争,近卫局管理下的城市,祥和又安宁。”
“真好啊。”
萨卡兹佣兵头上的犄角在微弱的灯光下倒映在灰色的油布上,陈默看到他望着自己的眼中满是向往。
“你为什么离开了……龙门,呵呵,这两个字念起来怪拗口的。”
他不识字,却会说哥伦比亚语,说起来很可笑,因为哥伦比亚是对萨卡兹军火贩卖的最大的国家,为了生存,他慢慢就会了这个国家的语言,以及很多必须知道的语言。
陈默愣了愣,为什么离开龙门,很久以来他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为什么当初要离开龙门,又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
如果龙门真的如自己所说的这么好,又为什么要离开它。
“因为有不得不做的事,不离开龙门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实现。”
“理想?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总爱谈论这种东西。”
“大概算是吧,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现在想来我当初一定很傻。”陈默说:“居然傻到会离开龙门。”
“是挺傻的,如果是我,我一定死也要死在那里。”
“如果我还有机会回去的话。”陈默说:“我也想死在那里的。”
“陈小哥,不瞒你说我现在也有一个理想。”他说:“殿下让我看到了这个理想,终有一天我们卡兹戴尔也能像你的龙门,哥伦比亚这些地方一样,变得繁荣和昌盛起来,殿下说,萨卡兹人不该流泪,萨卡兹人也该拥有未来,其实殿下说的很多话我都不太听得懂,但我能从殿下的话语里听明白她想告诉我们什么,和军火贩子卖给我们武器,领主从我们这里搜刮走最后一枚铜币时的谎言完全不同,殿下她是真心想改变这片土地。”
“所以你才跟着殿下?”陈默问。
“总比毫无意义的死在领主的手底下要好,跟着殿下,能为殿下而战死,这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我听scout说过和你同样的话。”
“scout吗?他是个挺厉害的人,我说的那种厉害,你可能不太清楚,总之我以前听说过scout的名号,在萨卡兹佣兵圈子很出名,你知道吧,出名也意味着有很多人想干掉他拿他的赏金,但没想到他也会来到这里,原来连像他那样冷淡的人,也抱着这种天真的想法。”
“很天真吗?”
既然知道天真又为什么还要去做。
“很天真,却也值得。”
人这辈子总要为了某件事而丢掉性命的,与其稀里糊涂的死了,不如自己选好一个方向,那怕这个方向他们都看不到。
微弱的灯光下,他说完,重新盖好被褥。
“早点睡吧,陈小哥,明天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该死的伪王,该死的战争,愿你们都不得好死,*卡兹戴尔粗口*”
他最后的两句谩骂夹杂着陈默听不懂的卡兹戴尔的地方方言。
陈默回过头,继续在军备箱上写着他未完成的日记,日记旁放着一枚晶莹的玻璃碎片,碎片在微弱的灯苗下闪耀着亮眼的光芒,映在白纸上一角。
【小塔:
很多年不见了,你现在过得还好吗?我16岁了,在黑钢隐瞒了自己的年龄,我以前总是想要快些长大,我发现,其实想要快点长大挺简单的。
我现在在卡兹戴尔,上次我和你说的,卡兹戴尔和外界的人传闻中所不一样,是的,真的很不一样,他们也曾想过改变,并努力在朝着这个方向前进,比起他们而言,总是畏缩不前的我反而显得太过可笑。
今天下了一场大雨,雨中他们焚烧了战友和亲人的尸体,我们一直在逃,在卡兹戴尔这片土地上流亡,前几天我遇到了殿下,小塔,我决定把过去和你谈论过得那些事再对殿下说一遍,殿下她,可能真的不同吧,很多人都相信着她,哪怕明知道他们做的是徒劳无功,可人最怕有一个希望。】
陈默看了一眼放在桌旁的玻璃碎片。
【我遇到了一个孩子,叫卡里恩,一个挺有趣的孩子,很像是陈小的时候,但比起她要调皮许多,他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我希望他能在别的地方过得很好,去一个没有战争和流亡的地方,比如我们以前的龙门,又或许他还会想回卡兹戴尔,我想,那时候的卡兹戴尔应该能给他一份真正的未来。】
陈默轻轻放下笔,在油灯下看了一眼写好的信,笑了笑,或许她自己都在做些无意义的事吧,明知道寄不到她的手上,可还是忍不住会写下来,他将信折好,放进自己的包里。
明天,自己兴许就会离开这个地方。和特蕾西娅的谈话无疾而终,凯尔西的提醒让殿下不得不离开陈默身前,结束了他们的谈话。
但在临走之前,陈默还是想去再见殿下一眼,将他曾经说过的话再说一遍,说来有些可笑,谁会相信他曾见过那些东西呢。
即使他真的见过,他又如何取信于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帐篷的雨布被人掀开,掀开了一个很小的角落,一抹白色突兀的出现在帐篷门口。
窗外的风雨很大,雨中夹杂的风吹起他粉色的发丝,发丝上沾着晶莹的雨点。
“殿下?”
“陈默先生,我打扰到你了吗?”
殿下站在帐篷门口,一只手掀起雨布,她身后是凄厉的风雨,白色的影子在摇曳的火苗中,落下一片影子。
“不,您怎么会来这里?”
陈默没想到特蕾西娅会突然出现在她的帐篷内。
“我怕陈默先生您已经走了。”她看着陈默,轻轻呼了口气,“幸好,您还在这里。”
“您是专门来找我的?”
“是的。”她点头,吐了吐舌尖,有点苦恼的说:“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摆脱凯尔西来这里的呢,抱歉,这几天一直被凯尔西盯着,所以没办法来找您。”
“凯尔西女士可能提醒过您不要和我接触。”
陈默想起了凯尔西几天前对自己的叮嘱,不如说是威胁。
“您请不要在意,凯尔西对您并没有恶意,只是一但涉及到我的事情,她总是很小心,凯尔西说陈默先生您的来历很可疑,在没有确定之前,嘱咐我尽量不要与您有过多接触。”
“但您还是来了。”
“是的,因为我想听听你说的,关于您曾见到过的那个未来。”特蕾西娅微微颔首,猩红的眸子注视着坐在灯火前的陈默,她左腰上有可见的黑色结晶。
“您是否愿意将您所见过的未来,分享给我?”
“您不怕我说的全是我自己编出来的谎言,也许,不过是我为了保证自己能在这里活着的价值,所以故意对你欺骗呢,因为我知道您现在最需要什么。”陈默说:“殿下您不该轻信一个人,这对您来说不是件好事,凯尔西女士的警惕是对的。”
“您真想要欺骗我的话,又怎么提醒我这些。”特蕾西娅像是发现了什么。“您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一个抱有非分之心的人。”
“殿下您并不认识我,也不了解我,怎么敢这么确定,就靠一个模糊的感觉,太过可笑了点。”
“您是吗?”
特蕾西娅直视着陈默,冷风灌进帐篷时,吹起几缕粉色的发丝。
“那有您这样直接询问别人的。”陈默无奈的说。
“所以我才来了。”
“殿下,您真的不像是一个合格的统治者。”陈默说:“您真的愿意相信我说的那些话?不会觉得那是一个人幻想。”
“如果您曾亲眼见过,我会试着去相信。”
第七十八章 战火,绵延不止(一):失语
特蕾西娅是一个过分礼貌的人,她的礼貌并不会让人感到疏远,相反对于第一次见到她的人而言,她的礼貌带着天然的亲切与好意。
她似乎天生就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这种魅力让人不禁想要去靠近她,却很难因此而生出任何龌龊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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