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她琥珀色的瞳子发散着和酒液一样的颜色,猎狐犬微微仰起头,目光投向陈默的脸,又移到陈默握紧酒杯的手上。
“也是那次,你发现了我是个女人,打消了你脑海里的那个疑惑。”猎狐犬轻轻地吐了一口带着浓厚的酒气,琥珀色的眸子有些许的迷离。
她扯起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
“是我故意的。”
第二十三章 还有时间
龙门像一座巨大的网,多少人穿行其中,多少人的一人在其中交汇,渐渐勾勒出一张巨大的,错综复杂的网。
利益与利益,生活与生活,关系与关系。
亲情,友情,爱情,工作,家庭,也许不过是抱怨一声天气,甚至是晨梦初醒的哈欠。
人与人生活的轨迹构成了龙门,龙门成就了每个人生活在这里的人的一切。
结晶纪元1090年的初春。
从来没有人能真正的知道猎狐犬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的档案里写的很清楚,她很年轻,但和她接触过的人都知道,她有着与年轻的外貌并不相符的沉稳与冷静,但如果你以为这样就是她了?
猎狐犬在面对不同人的时候通常会获得不同的评价。
她可以狡猾,可以机警,也可以油嘴滑舌,阿谀奉承,但同时也能沉稳,冷静,甚至严苛冷漠,她总是能够表现出和你相合的一面,但正因如此,从来没有人去真正的了解过她。
因为他的工作就是需要被人了解的同时又不需要别人了解过深,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如果有一天真的有人了解了我这个人,那我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表现的如同他一样,她之所以说这样,不如说,是因为有谁希望她能如此,既能像狐狸一样狡猾又能像猎犬一般忠心。
猎狐犬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这个所谓的搭档,在接到命令之后,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人目前的位置。
一间小小的酒吧。
猎狐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能喝,而且喝到最后还能保持清醒,这让她肃然起敬,她自以为自己也是一个能喝的人,不过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可到后来,她才知道,那个人并不擅长喝酒。
她背着那个昏昏沉沉的人回去,脖子前挂着一个长长的盒子,看起来有些可笑,随着她的步伐,那个盒子在胸前左右摇晃。
猎狐犬走了很长的路,直到晚上快10点的时候才走回家里,她住在一幢看起来比较老旧的小区房内,小区房外是一条外置的水泥楼道。
楼道上的声控灯好久以前就失灵了,她只好摸着黑背着那个人爬上楼顶,她就住在那里,因为他比较喜欢哪里的风景。
她将那个人往上提了提,空出一只手打开门,门内是一室一厅的房间,都不大,外面是宽阔的楼顶,有一扇窗户,打开就能看到房顶,他在窗户下种了很多花,有些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名字,只是想,种在那里,可能那一天会用的到。
她将那个人放在床上,松了一口气,取下挂在脖子上的盒子靠在床边,她想走出房间,手却忽然被那个人抓住了。
他醉意朦胧的微微睁开眼睛望着自己的方向,紧紧捏着自己的手。
猎狐犬愣了愣,伸出手想拉下他的手,可他的下一句话却让猎狐犬愣在了原地。
他说:
“是你啊……狐狸崽,你去哪儿了?”
猎狐犬怔住了,她张了张口,没能出声,只能听见房间里他的呼吸和自己渐渐加速的心跳。
这么久了,她再也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她放在他抓着自己手上的手微微送开了一些。
她再次去细细的打量那张脸的时候,发现了一些她以前从来没有发现过的不同。
“陈默?”她有些不敢确定的问道。
他没有回答,当然不会回答,他松开了手,猎狐犬下意识想要去抓住他垂落的手。
在房间的阳台上能看到龙门的夜景,一条长长的高架横通而过,晚上的时候路灯亮起,有黯淡的光从楼下透过阳台落进屋内,更远处是上城区的高档写字楼,离得有些远,看不太清。
阳台上放着一架天文望远镜,那是猎狐犬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只是用处不是太大,猎狐犬也从来没有用过。
她不太喜欢星星,但听说天文望远镜是世界上能看的最远的工具,就掏钱买了下来。
她拉过一张椅子,依靠在椅背上,静静看着窗外的龙门。
她其实不太喜欢如今这个龙门的样子,比较中意的还是很久以前那个龙门的街道,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在放学后,从学校的门口出来,街边的玩具店顺带经营小吃摊,花上几块钱就能吃好久。
她喜欢那个时候,只是后来,学校没有了,小吃摊也不见了,那条熟悉的街道也不知道成了什么模样,猎狐犬没有回去看过,因为猎狐犬那个时候已经成为了猎狐犬。
她要变得比狐狸还狡猾,但要记得比猎犬还要忠心,那个人这样告诉他。
猎狐犬想起了那个时候,龙门很乱,每个人都在努力活下去,活下去就要有活下去的价值,她原本没有,但后来她有了。
其实如今再想起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现实催人成长,她也不再是过往的那个小鬼,可她还是喜欢想想,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想,搬到这里的时候想想。
想想自己的过去,再想想安置营,想想放在客厅立柜上盒子里满满的信。
每个周末都有一封,每个月都有一封,到最后每年都有一封,她贴好了邮票,唯独没有写下地址。
以她的待遇而言,早就可以搬到新城区的高级公寓里,但比起那里,猎狐犬还是喜欢现在这个地方,让她熟悉。
她曾是魏彦吾引以为助臂的左右手,得力干将,所有人都一致认为像她这样年轻有为又得到上层赏识的人前途一片光明,她怎么可能不会平步青云呢。
她也是这样想的。
既有能力又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
她叫猎狐犬,她当然忠心耿耿。
“是我故意的。”猎狐犬轻声说。
静谧的酒馆里,玻璃杯厚重的杯底落在木桌上的轻响,却像是一柄重锤般敲在了陈默的心脏上。
陈默脑海里那些碎掉的记忆忽然像是泡沫般不断在他的记忆深处浮现,每一个泡沫上,都有着自己和狐狸曾经的身【<
……安置营里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小孩。
……汽车缓缓驶离安置营门口那天的嘈杂。
……后来龙门下城区天台照进房间的明媚阳光。
……伴随着呼啸的警笛和枪口火焰咆哮光焰的高架,猎狐犬握在手里的两柄步铳,夸张的笑声和如同流光般划破黑夜的火光。
她高兴吗?她真的高兴,她快高兴疯了。
她的狗子回来了。
她再也不用像是从前只能跟在她的狗子后面,她们终于活着……长大了。
陈默背着她爬上十层的老旧筒子楼楼梯,楼梯的声控灯还是没有修好,喝醉的她大叫了一声,唤来了一片并不明亮的光。
他们后来借来人字梯,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修好了那盏失灵的灯,修好了夜晚自己回来的路。
陈默扶着梯子,她拿着钳子,每过十几秒就要低头提醒陈默扶好,像是担心陈默会一脚把梯子给她踢开。
陈默确实挺想这么干的,但警惕的狐狸一直没给他机会。
其实那个高度,以她的身手就算掉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她只是想低下头看看他看看他是不是还在。
魏彦吾不清楚她和陈默小时候的一切,所以她把自己派到了他的身边,监视她,提醒他,必要的时候杀了他。
她一直在扮演一只合格的猎狐犬,小心翼翼的在夹缝两端徘徊,诠释好她的身份和人格,可什么样的谎言不会被拆穿呢,99%的真话加上1%的假话。
后来也是那天,下午的时候他们一起去了医院,苏狐狸指着床上的小女孩告诉陈默,那是她的妹妹。
苏璃。
陈默说他也认识一个叫苏离的人,是他的朋友,但是个男孩。
她觉得高兴又失落。
她的妹妹说,这是第一次狐狸会带着朋友来看她。
或许这就算是平淡吧,陈默和苏离之间特有的平淡,在一次次任务后,带着破烂的衣服和沾满了血的脸,跳进中央的城市供水系统循环的人工河里,勾肩搭背回到她的那个家,偶尔去带上礼品区医院看看叫苏璃的孩子。
“故意的啊。”陈默淡淡说。
故意的,是怕我打乱你的计划,还是怕我在该动手的时候,会因为你的身份而心慈手软。
你太小瞧我了,我不会顾忌的,就算知道你是苏狐狸,我也不会有一丝犹豫,只要你站在我的对面。
我会利用你。
我已经不是你记忆里那个熟悉的狗子了,我也不会再带着你跑到警员休息室里,靠稚嫩的外表和那枚警徽去换糖果。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很卑鄙。
“说起来,好像都是靠你支援,我才能逃出来,一直是你在救我。”
可能要是没了猎狐犬,只有自己一人大概早就死了,猎狐犬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她总解释说自己死了,她就要失业,所以自己不能死。
我们同生共死,我们的命连在了一起。
“不,我被吊在老城区的废弃车间那次,是你救的我。”
“你还记得?”
“你不也没忘。”她回答,目光移到桌上的酒杯,酒杯里浮沉着晶莹的冰块。
“我要忘了。”
“假话。”她轻笑一声:“你的记忆力很好,你这种人啊,别人对你只要好一点,你就会一直记得,怎么也忘不掉。”
“这么了解我?”陈默诧异的说,猎狐犬举起酒杯和他轻轻碰了碰。
“我们一起长大的,你说我怎么不了解你。”她轻声说,放下酒杯:“想不了解也不行啊。”
冰冷的杯缘触及嘴唇,苦涩的液体划过吼间,陈默这时才有机会注意到,她头顶的耳朵软软的趴了下来,那头橙黄的中长发有几缕发丝垂在肩头。
“我明明提前告诉过你,这是计划的一部分。”她低声重复了很多年的相同的那句话。“你打乱了我的计划。”
“狗屁计划,你都快死了。”
吊在起重机上,遍体鳞伤,出气多进气少,差点就要回炉重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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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时候很愤怒,砍死了除你我之外的所有人。”猎狐犬像是题起往事,微微垂下眼睑:“你花了十五分钟带我跑到医院,满身是血的揪着医生的衣领让他救我,守在手术室的门口像是条发了疯的疯狗般不让任何人靠近,不像是你,为什么呢?我死了对你是件好事吧。”
陈默没有回答。
他那天看到了受伤的猎狐犬,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愤怒,猎狐犬提前告诉她是计划的一部分,信誓旦旦的说,他们会留自己一命。
但她快死了。
差一点就死了。
她的妹妹还躺在医院里,无药可救的源石病,他想起了052,他快要忘记的052。
052死了,对自己也是一件好事,他死了自己才能活,她死了,自己才有机会联系塞雷娅。
本该如此。
“我以为你昏迷了?”
“监控可不会昏迷,我后来费了些时间才结束掉手尾,不小的麻烦。”
她说:
“你没变呢,狗子。”
好像庆幸,又带着一丝无奈。
她坐在高脚凳上,握着玻璃杯,手指轻轻扣在杯口:
“好几年了,我们一路从龙门杀进杀出,警惕着彼此,又不得不把命交到彼此手上,你很不习惯吧,不习惯有天突然出现个陌生人,让你不安又无奈,我也一样,但你是狗子,当初从安置营出来的六十几个孤儿里,只有你和我认识。”
我们这群孤儿最害怕的是自己的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随波逐流,但最无奈的也是如此,所以会对突然靠近的陌生人,好意感到不安,甚至排斥,所以会尽可能抓住自己能抓住的所有东西。
她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句陈默等了很久的回答。
松开酒杯,转过身望着陈默那张熟悉的脸。
“魏彦吾还没有任何动作,迟早的事,他或许会选择再用你的身份做些什么,弊大于利,你留在这里不过是一颗定时炸弹,你心里很清楚,现在的你保护不了任何人,你过去做过的一切,不是你换一个名字就能掩盖的。”
她说,声音响起在陈默的耳畔:
“别抱着侥幸,龙门不是你的家,永远也不是,你没有家,你和我一样是个孤儿。”
我们在这里长大,我们曾拥有属于自己的亲人,可一夜之间后,我们都失去了它,这些年一直在找,可失去就是失去,再也找不回来的。
“所以你故意让陈找到我,就是想让我选择离开。”
陈默轻轻放下酒杯,声音有些沙哑。
他知道自己不该去埋怨猎狐犬什么,她也没有资格来埋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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