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604章

作者:一隅屋檐

  “不碍事。”陈默无所谓的回答。“您不也身安体泰。”

  “呵,小默是个聪明的孩子。”魏彦吾轻笑一声,仿佛没有听到陈默的嘲讽:“当初塔露拉若能有她的一半机敏就好了。”

  如果塔露拉能够有小默的一半机敏也不至于会做出那种事情,可尽管这样说,但魏彦吾心里很清楚,塔露拉不是陈小默,陈小默也不是塔露拉。

  但她们太像,落在魏彦吾和陈默,文月的眼里,像是回到了塔露拉小的时候。

  甚至有段时间,魏彦吾一直怀疑小默是陈带回来的塔露拉的孩子,不然天底下那里会有这样相似的人,但他知道不是,因为他答应了陈一直都在秘密探寻塔露拉的行踪。

  他知道塔露拉做了什么。

  尽管不知道魏彦吾为什么忽然提起【&{

  陈默的声音冷漠了许多,因为究其根本,他眼前的魏彦吾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而他这辈子在做的,到底都是在补救他留下的错。

  “她们不一样的,小默不是她,她也不是小默,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陈默很清楚魏彦吾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也许会惋惜,但绝不会为自己的言行而说出后悔两个字。

  他的冷漠和无情也大半来自于此。

  “你说的不错,我是很清楚。”

  塔露拉没有小默机敏吗?不,如果塔露拉不够聪明的话,不可能在黑蛇身边待那么久,也不可能会崛起在乌萨斯北原,成为感染者们心中坚定的精神领袖。

  无论是魏彦吾还是陈默都很清楚,也许塔露拉小的时候比小默还要早熟和聪明,因为小时候的塔露拉的情况比起现在的小默还要困顿和无助。

  可她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提起,除了陈默,所以陈默清楚,而魏彦吾,那时候的塔露拉和陈到底做过什么,也许没有人比魏彦吾更明白。

  他们偷偷翻出墙,他们做了什么,她和陈默说过什么,他们的行踪孤儿院里的卡米亚女士和魏彦吾的秘谍们会事无巨细把一切都放在魏彦吾的案头。

  真以为魏彦吾会安心的将塔露拉扔在孤儿院,而陈又能独自从好几个城区外偷偷溜出陈府么?

  龙门很大,即使因为突然入侵变得一时混乱,但以魏彦吾的手腕,手上留有的精锐依然有把握把塔露拉夺回来,哪怕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但魏彦吾不在乎代价,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塔露拉是否愿意回来龙门,又是否愿意继续留在这里。

  二十年前的魏彦吾无法给塔露拉一个稳定的生活,无法完成义弟的托付,因为那时候的龙门还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那时候他需要面对很多决策,掣肘,立足不稳,随时可能会被龙门本土的势力挤压,架空。

  他并不是神,分身乏术,他冷血无情,可事实上他真的冷血无情吗,只是事实已定,一切已成定数,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但即使这样,魏彦吾也愿意牺牲一些他本该用在其他更值得的地方的力量,愿意顶着更大的压力将她救回来。

  他没有做,不是做不到,而是权衡利弊,但时不待我,以至因果循环。

  塔露拉不会回来,魏彦吾从陈的口中听到那些话后,他就已经明白,塔露拉不会回来了,她不是被迫离开,而是自愿离开。

  她不愿意留在魏彦吾这个“杀父仇人”身旁,龙门留给她的没有亲情和温暖,只有冷眼和嘲讽,就连唯一的陈默也因为魏彦吾而离开,塔露拉再也没有留下的理由。

  是魏彦吾亲手夺走了她身边的一切,她想带上陈,但陈没有跟他一起离开,也许从那时候起,龙门留给她最后的牵挂也已经断掉了。

  她心中有多无助,多绝望,就会有多恨魏彦吾,恨这座龙门。

  小孩子哪里知道对错?哪里会管对错?

  后来魏彦吾错过了时间,无从解释,也确实没能保护好她,让年幼的她在陈府在龙门吃尽了苦头,以至于会被黑蛇蛊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也许绝望一点,在魏彦吾心中,那时的塔露拉已经失去了绝大的价值,他对塔露拉的感情,不值得在龙门五十万人口之间衡量。

  对龙门而言他是一名合格的执政者,但从不是合格的长辈。他自己也明白。

  可说到底,作为一名执政者,作为牧守一方的大吏,在自己的亲人和龙门几十万人之间,魏彦吾也没得选。

  失去了权利后的他,不用说塔露拉,甚至连自己也无法保存。

  谁也无法来评判魏彦吾的对错与否,就像跟随塔露拉的感染者没有权利来评判塔露拉的所作所为。

  只有塔露拉自己和陈,作为塔露拉亲人的陈能对魏彦吾抱有恨意,可如果陈真的看不清楚魏彦吾当时的立场,她也不会选择留在龙门。

  她只是过不过心里的坎罢了。总要恨一个人,恨自己,给自己一个理由和借口。

  陈默从塔露拉的口中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久到他已经不会在意,久到尘埃落定他后来再回龙门时,已经明白了魏彦吾的真实想法。

  也许他魏彦吾对陈,对塔露拉,对妹妹的确是亏欠了太多,但他并非真的不在乎她们,她只是没有那个能力兼顾罢了。

  就像后来的自己,在乌萨斯和炎国之间也无法兼顾,陈默能理解那种感觉,可他不是塔露拉,也不是陈,他没有权利来替她们原谅。

  其实陈默还有一句更绝的话没有说出来,如果小默是塔露拉,如果将小默换到塔露拉的处境上,在失去了父母,孤苦无依后,谁还会愿意留在一座冷漠的城市里,接受别人为你安排的一生,接受“杀父仇人”的抚养,更何况,魏彦吾做事的确绝了一点,也不怪陈的母亲会到死也怨恨他。

  这是魏彦吾一生也无法逃避的事实。

  如果,也许如果,十七年前的陈默没有离开孤儿院,离开龙门,以魏彦吾对塔露拉的亏欠和愧疚,真的会有机会让她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也许塔露拉不会愿意跟着黑蛇离开,他们会留在这里,又或许像是当初他答应塔露拉那样,离开龙门,每一个日生日落,春夏秋冬,去哥伦比亚,去莱塔尼亚,去维多利亚,去炎国……去每一个他们会去的地方。

  但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陈默心里有恨,有不甘。他渴望得到改变一切的机会,他不甘于无力和平凡。

  他的笑容里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无奈和考量。

  他在惧怕,他心知肚明。

  塔露拉和陈离他这样的流离失所的凡夫俗子太过遥远,他不甘心一切都是一场看似美好的童年,不甘心将来不同世界的形同陌路。

  他是个平凡的龙门平民。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离塔露拉和陈越近,魏彦吾就希望他走的越远。

  于是,这最后的一丝可能。

  其实本就没有可能。

  时间向前,回忆向后。

  既已错过,便无从挽回。

  每个人都有言不由己,己不由心,一生留下的无奈,不甘,悔恨,太多种种,有的有机会弥补,有的已然结束。

  人会失去很多,往后只会更多,但也会得到,往往在得与失间,留下无数你我重叠的回忆。

  ps:我不是在洗白魏彦吾,只是,就事论事,为一个人对抗世界是很牛逼,但也是最自私的,要分人,依赖你的人多了,每个人都有家人才跟着你混,你死了倒好,但别人怎么办嘛。

  ps2:过年,嗯……欠了几天来着?

  ps3:下面要涉及很多的,转折,信息量比较大。还有,陈默当然不会打仗,也不会特别的,无所不能那种,但有人会嘛,比如巴别塔的亡灵什么的。

第六十三章 人尽可夫,陈默默

  命运,世上最可笑也最无奈的玩笑。

  我一生都在寻求这个词语,也终于一生也无法逃避它。

  ——————

  陈默无法替塔露拉轻易说出原谅这两个字,他也知道,魏彦吾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值得别人原谅。

  他是个连后悔都不愿意轻易承认的人,更何况让他来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试想,换做任何一个人,处在魏彦吾当时的立场和位置上,也难以找到更好的办法。

  摆在他面前的是龙门无数无辜人的生死和黑蛇的野心。

  是啊,他是魏彦吾,他是龙门的执政者,在他眼里,龙门永远是最重要的,是他花费了无数精力和代价换来的安身立命之所。

  就像很久以前,他曾亲口对陈默说的,这座城市属于他,却不仅仅只属于他。

  他有他的无奈和无力。

  如同现在的塔露拉,他们的身份早已注定了他们做每一个决定前,都必须权衡利弊,无法随心所欲。

  陈默轻轻垂下眼睑,吸入肺部的尼古丁的烟味压抑着从口中缓缓吐出,融入昏沉的夜色。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和魏彦吾做更多的纠缠。

  早已于事无补不是么?

  哪怕魏彦吾真的愿意为他当年所做的一切做出解释,又有什么意义。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他轻声说。“魏先生不如说说为什么来找我这个升斗小民?”

  魏彦吾平静的目光凝视着说出这句话的陈默,两秒之后,那张威严的脸上难得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夹杂着说不清的惆怅。

  “不会恨我?”魏彦吾问。

  “有什么用?”陈默反问。

  “或许心里会好受些。”

  “如果是几年前,刚回来那会儿。”陈默夹着香烟:“嗯……老实说挺恨的,哪怕没什么办法,该恨还是得恨。”

  “哦?”

  “我和陈不一样。”陈默迎着魏彦吾好奇的目光:“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你不希望我接近她们我能理解,我自己心里也清楚,像我这样的小平民和她们没有一点可能,所以哪怕我没离开,五年之后,十年之后,看清了差距的我也该知难而退。”

  “当时的你能想到这点已算难得。”魏彦吾轻轻点头,算是承认陈默说的是事实。“就算她们愿意承认你,我不阻止,陈府也不会容许你的存在。”

  “所以你才会给我选择?”陈默故意问。

  “不止如此。”魏彦吾没有明面回答,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像是再说,你心里已经明白了不是吗?

  陈默没有丝毫意外。

  “当然不止如此。”陈默说:“你会这样做的原因不只是因为我那因公殉职的父亲吧,晋安伯府是个好地方,只可惜二十多年过去早成了一处无人打理的残垣断壁。”

  “去过了?”

  陈默点了点头。

  “远远看过一次。”陈默叹了口气:“也许不是因为我,他现在还活的好好地,不说当朝显赫,也能富贵荣华。”

  “以前不记得是谁曾说过我那位弟弟性行温良,知书识礼,贵而能俭,久望有仁主之像。”魏彦吾轻笑一声:“仁主啊,一位仁君皇子怎么会有人去攻讦弹劾,只有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在望着那个位子,算着什么时候能坐上去,他是想建历代先皇未竟之功,立历朝未有之业。”

  魏彦吾说着问:“这样的人,你觉得他会允许有一点疏漏与波折吗?”

  陈默愣了愣。

  会有个屁。

  他发现自己无法反驳魏彦吾,魏彦吾的话击碎了陈默心中最后那丝天真的幻想,却让他沉重的内心仿佛更轻松了一些。

  他比自己要更了解那位皇帝的为人,也因此在看穿了他伪装后的魏彦吾,才没有丝毫犹豫的离开大炎,远离权利中枢,来到龙门这个边陲之地。

  京师之地虽繁华如梦,但其中坎坷凶险亦不足为外人道。

  “从看到你的父亲寄到龙门的那封信起,我就猜到了会有这天的到来。”魏彦吾沉声说:“你是他野心的延续,那批人或许也看到了这点,知道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大炎迟早会因为某人的权欲而被拖入泥沼。”

  “从先皇1053年四皇战争起,再到1063年第十次乌卡战争,1075年血峰之战,1077年炎乌冲突,细数断断续续四十年来大小战乱,摩擦,大炎的对外战事从未中断,二十多年前,我也曾是战争中的一员,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战争给大炎百姓带来的灾难和苦痛,造成如今这幅局面的,有很多是比天灾更可怕的人祸。”

  你就是人祸……

  你的存在,象征着人祸。

  你的出生就是错误的。

  升腾而起的烟雾间,魏彦吾烟枪上的火星随着呼吸不断亮起,那橙红的光芒,好似让陈默穿过其中看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

  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更明白战争的可怕。

  指尖夹着的香烟不知何时燃尽,絮絮的灰烬在夜风中飘落到陈默的脚下,城市间浮沉的灯光,繁华的盛景,好像成了随时都会坍塌的梦幻。

  一如那些曾经繁华昌盛过的城市,早已顺着时间的流逝化为废墟,维多利亚先期的古城,乌萨斯雪僵停滞的移动城市残骸。

  人去楼空,交错的伤痕和枯血像极了历史的残片。

  “既然这样,你早该杀了我?”陈默略带可笑的问。

  魏彦吾是会在意百姓死活的人吗。

  或许会,但前提是触及到了他的利益,陈默不会全部相信魏彦吾的说辞,更多的,是自己的存在,会对龙门,对他的计划产生威胁。

  如果我的出生一开始便是错误的,那你就该将这个错误及时扼杀,哪怕他有一丁点的可能。

  陈默心里明白。【*

  魏彦吾说他的弟弟,那位陛下不会容许一丁点波折和意外,但实际上,他也是这样的人。

  可他却没有杀了自己。

  “我不是没想过这么做。”

  “谁还能阻止你?”

  魏彦吾像是想起了什么,带着些感叹和缅怀:“我还记得见到你的第一天,他猜到了我的想法,希望我能收留你,或者他会带你离开。”

  “但他留下来了……”陈默的声音有些滞涩,他想起了那个大火燃烧的夜晚,抱着他的女人对他说的那句话,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