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677章

作者:一隅屋檐

  伦蒂尼姆的街道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变得这么繁忙。

  沉重密集的脚步宛如战鼓踏过历史刻印的老石板路,石塔的尖顶与墙面倒映着一道道匆忙闪过的人影,在刺眼苍白的灯光中,厚重的履带与钢靴压碎了一个又一个繁华腐朽的美梦。

  克尔顿伯爵府的宅邸淹没在血与火的浪涛里。

  这座历史悠久的豪宅大院如今只剩下一个年幼的孩子成了它唯一的继承人,离庭的猎犬门如出笼的恶兽般撕碎了这座大房子里每一个活着家伙的美梦,而再过不久,他们会一起被葬送在历史的坟墓里。

  也许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这座府邸的人已经做好了准备,也或许不过是没有想到来的人会如此疯狂,他们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残忍。

  他们的抵抗孱弱无力。

  年幼的少女被塞进了宫廷政变留下来的暗道,但她没有选择离去,她亲眼看猎犬们是如何撕碎亲人的血肉,亲眼见着往昔繁华的生活仿佛空中楼阁般一点点破碎,一如那杯打翻碎裂的名贵茶具,被推翻的茶几,被火焰舔舐的画卷。

  温柔的血钻过暗阁的缝隙在她的身下流淌,那温度触及手掌,让她触电般缩回手。

  她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好像能尝到血锈蚀腥甜的味道,却没敢闭上眼睛,可能是因为忘了,也可能是因为恐惧,让她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直到那个人影出现在她的面前,缝隙里她只能看到对方军装下挂着的长剑,铁靴踩踏在血泊里,火焰倒映着深沉的黑暗。

  少女仿佛忘记了恐惧。

  她看到近在咫尺母亲那张残留着恐惧与安心的脸,失去颜色的瞳孔凝望着自己的方向,腰上撕裂的恐怖伤口仿佛要将她一分两半。

  明明她总是那么优雅而温柔,她总是板起脸教训自己要注意礼节,她总是比谁都要在乎自己的尊贵。

  但她现在任由自己躺在狼藉的地板上,高贵的身体沾满了血,像是一条死掉的母狗。

  可那死狗的脸明明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少女的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了许多片段,那是在开满鲜花的庭院里无忧无虑的自己,女仆小姐的呼声在见到母亲后哑然而止,那是父亲严肃的脸上少见的笑容。那是地狱来临前一刻将自己从穿上抱起时女仆惊恐的脸。

  父亲的粗暴的吼声从书房传来时的震怒。

  她不明白。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想起这些后她的恐惧渐渐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她好像不再害怕,那火焰在黑暗里倒映在她眼里,倒映在血泊中,倒映在母亲肮脏的脸上。

  她看到了母亲手中握着的手铳。

  勇气,也许是这么称呼的吧,她想,就像偷藏起来的故事里勇敢的骑士奋不顾身举起长剑要去面对邪恶那样,就像历史教授话语里,那些为了荣耀和胜利冲向敌军的勇敢的战士们那样。

  她冲出了暗阁。

  紫阳花在火焰里熊熊燃烧,白色的短发下她的脸狼狈又坚定。

  脆弱纤细的手臂举起了母亲手心手铳。

  她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武器,但她看过骑警们是如何驾驭它的,她已经学会了骑着小马在马场里奔跑,她的马术老师毫不吝啬的称赞她是自己教过最聪明的学生。

  人群在惊呼。

  火焰在枪口绽放的瞬间,她终于看清楚那个人的相貌。

  她看过来时,少女只记得那双黑色的眼睛,在枪声响起的前一刻,他抬起了手,蚀刻子弹划过手甲摩擦出亮眼的火星。

  少女被人按倒在地,手铳脱手而飞,她毕竟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武器,她已经做的很好了。

  她没有挣扎,因为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她就失去了全部的勇气。

  她还是那个被母亲推着只能躲进暗阁的孩子,她什么也做不到。

  她仰起头。

  那个人放下手,有血顺着他的右眼留下,划过脸颊,滴落在黑色的衣领。

  少女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就像是母亲和女仆雷萨小姐一样。

  宫廷的长门被缓缓推开。

  门外电闪冷鸣,暴雨如注。

  寒风夹杂着碎雨绕过厚重高大的廊柱灌入宫殿的礼厅。

  有人站在门前,整理着衣襟,脱下大氅交到侍卫手里。

  进入门内的人脚步坚定不移,他的每一步都平稳有力却深深入耳,坚硬的靴底踏过光洁明亮的大理石地板。

  明亮的灯光仿佛在随着他的脚步摇曳。

  兴许是错觉。

  王高高的站在传承了无数个世纪的王座前,王座后挂着金色的阿斯兰皇室徽记,威武雄壮的狮子仿佛在仰天咆哮。

  脚步声停了下来。

  他身上黑色的军装不属于任何一个维多利亚军队的标志。

  他们凝望着彼此,她犹豫了一会,最终没有走下王座,只是注视着他的右眼。

  男人的右眼缠着紧急包扎后背血色浸透白色的绷带,他的衣领上残留着些许斑驳的红色。

  他好像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丢了一只眼睛。”他无所谓的说,没有再解释下去的想法。

  “我已经将这座城里和特雷西斯有联系的大部分人都清理完了,剩下的部分就交给您了,陛下。”

  他解下腰间代表了维多利亚皇室权柄的长剑放在地上。

  贵族和领主在这片土地上延续了上百年,他们的势力早已盘根错节,没有人能将他们轻而易举的连根拔起,哪怕是这片土地名义上的统治者,在面对他们时也要学会妥协。

  他们中的一部分远比外来者的阿斯兰要源远流长,而德拉克们早已成为了历史旧书中的令人陌生的称呼。

  在这片土地上,皇室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贵和令人仰望,在这片大地上,向来是掌握了武力的人才配获得权利和地位。

  要对付这些人,要比他们更狠,更无所忌惮,也更疯狂和残忍。

  “明天议会会立刻要求您为我今日的行为做出审判,可能他们已经在开始这么做了,但不会有人会蠢到在今晚找我的麻烦,您可以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就像我们一开始计划的那样,我会在审判结束之后逃离维多利亚。”

  他一步步走向王座。

  “您要通缉我,在国民的面前,向他们承诺,您会为了今晚所有无辜的受害者讨回公道,您要向他们保证,您一定会找到我,然后杀了我。”

  “如果我说我做不到……”

  她的话没能说完。

  “你会做到的,你现在在站在那个位置上面,你就能做到。”他笃定的说,仅剩的左眼注视着王座前的姑娘,目光停留在她头顶的王冠上:

  “很多人都在看着你,他们希望你能做到,如果你做不到,很多人命运都会被改变。”

  “也包括你?”

  “也包括我。”他伸手扶正对方头上的王冠:“卡兹戴尔内战的背后有着维多利亚的影子,特雷西斯的野心很大,他想要的不仅是那片荒芜的土地,维多利亚也在他的野心里,如果不将他们解决,卡兹戴尔的内战永远无法真正的结束。”

  “不能否认我利用了你和你身后的人,但同样,你和你身后的人也需要我们的帮助,战乱结束后的卡兹戴尔重建需要一大笔订单,这笔订单会帮您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维多利亚不该走上和卡兹戴尔相同的道路。”

  他停下话语,看着王座上的女孩和她背后华丽的旗帜。

  “这是你的责任,维娜,追逐自由的游戏已经结束了。”

  “我以为你能更坦诚一点的。”

  “但那不会有什么改变。”

  “也许会让我觉得心里好受一点,我现在只要一想到自己必须每天待在这座宫廷里就觉得透不过气来。”

  “那不是挺好的吗?因陀罗和摩根会来陪你,她们在一起总会闹出许多笑话,应该不会让你觉得无聊。”

  “是吗?”维娜不确定的问。

  “是吧。”他不确定的回答。

  “明天见,格尼威尔。”

  “明天见,陛下。”

第一百三十九章 蛛网

  陈默轻轻摩擦着手里的银色戒指,最终将它放回了盒内。

  再见到W也许并不是那么意外。

  这女孩从黑暗里走来,脚步轻佻,时快时慢,不变的是她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和红色眼底没有掩饰的戏谑。

  陈默并不讨厌这个女孩,尽管她是一个不安定有着恶劣性格的刻薄……疯子。

  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他和w就对彼此充满了敌视,但久而久之当习惯并接受这种相处方式后,反而会觉得奇特。

  陈默大概不会忘记那个烟尘仆仆的女孩,明明是称得上年轻的脸却刻满了风霜疲倦。

  在萨卡兹这片大地上狼狈逃窜的雇佣兵们,活着的价值兴许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可如果只是为了睁眼能见到第二天的日出,那大抵为了拼命活着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没什么比黎明后的日出更令人向往的了,尤其是黑夜漫长又寒冷,那光落在身上,会突然觉得一股陌生的温暖。

  没人能抵抗那种温暖,哪怕是最冷血无情的屠夫,心里深处也会有一小块干净的地方。

  w眼里在一瞬间有过一闪而逝的惊讶,随后又被不做掩饰的嫌恶所取代。

  她上下打量着陈默身上的晚礼服,一副见了鬼了表情,连笑容都忘在了嘴角,停下脚步和陈默拉开一点距离。

  大概每一个现在见到陈默的人都会露出相同的表情并说出同样一句话。

  “你那是什么恶心的装扮?”

  W当然也不例外。

  他不动声色的将握着盒子的手背在身后。

  “来了。”

  好像是等候已久。

  “你去过罗德岛了?”

  “见了凯尔希。”

  “她和你说了什么?”

  “一堆没用的废话。”W无所谓的说,补充道:“他们做好起航的准备了。”

  “你最好别让他听到这句话。”陈默难得提醒一句,他似乎对凯尔希这三个字有些忌惮。

  陈默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事情都办好了?”

  “拖了你那只狐狸的福……嗯。”

  她指尖夹着一件张纸片,陈默伸手,W向后缩了缩,陈默看向她。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得要借那只狐狸的手。”

  陈默转过头,看了看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别馆,灯光明亮又遥远。

  他收回视线落在w的身上。

  “狐狸是个聪明人,但聪明的人都有同一个弱点,他们往往过分相信自己的判断。”

  “打扮成现在这幅样子的你说这些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哦。”w得意的笑着问:“让我猜猜,你是在怕那只沃尔珀搅局吧?”

  “真是有趣呢,你说,如果她知道这些都是你指使做的……”

  “W……”

  “我在听。”

  “我们说好的。”

  “放心好了,我不会出卖你的,现在不会,谁叫我们是一伙的呢。”

  没有权利的地位好比一副空壳,狐狸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陈默并不介意她这么想,因为有一段时间他也抱有同样的想法。

  当你没有足够的底气掀翻赌桌时,你最好的做法就是乖乖的坐在属于你的位置上,然后握紧你的手牌,在合适的时机打出去。

  陈默当然知道狐狸会知道自己会去罗德岛,狐狸的每一步走的都是如此露骨又小心翼翼,陈默并不在意狐狸在打什么注意,就像他说的,他从来没有相信过狐狸。

  因为陈默很清楚狐狸骨子里的冷漠,她不会去在意任何人的死活,虽然她掩饰的很好,但不免会让陈默想起过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