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没事的,阿米娅,因为爸爸妈妈肯定也是这样想的,哪怕平常有很多烦心事,在看着孩子的时候,父母也会是想许多的。
有些时候,这是我们唯一能活下去的理由了,因为……生命在我们死后依然能够延续,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有人能活下去,这是支撑我们向前走的理由。
我不想孩子失去父母,也不希望父母失去孩子,就像陈默先生,他一直觉得自己会忘记,可他还是说他时常想回去看看,我知道的,我知道他心里想念龙门,唉,你不知道他是谁?没关系,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哦。
这片大地上,随意夺走别人生命的事不断重复,总有些什么会夺走我们爱的那些人,夺走那些支撑我们走下去的人。
那些事情,甚至会发生在亲子之间,只因为一些词语,一些想法……他们之间竟然充满了仇恨。
因为受伤流出来的血是没法灌溉农田的,一年又一年积压出的痛是不会结出甜果子的。
阿米娅,我们是很脆弱的,我们的泪水会流进沙土,种子也不会在那里发芽。
所以……我有一个很远很远的梦想。
我想这片大地上的居民不再只是为了离别和失去哭泣,我不想我们的夜空被心碎和虚空塞满。
我想着,也许有一天……我们会一起让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平静入梦。
嗯,每一个人,我们也是其中一部分。
哪怕那个未来不会来,哪怕这片大地会陷入黑暗也一样,阿米娅,我们活在这里,不是为了一个答案。
现在罗德岛还在她的航线上呜呜开着,一切都在照常运行,哪怕我们到不了终点。
睡吧,晚安。】
殿下总是那么温柔,可那些交错的记忆仿佛在印着这殿下所不愿意去想象的未来。
交织着纯粹色彩的试剂缓缓注入他的身体,血液在厚重的淤泥里开始咆哮,沸腾,想要重新挣脱出枷锁的束缚。
魔王燥热的血开始融入他的身体。
阿米娅胸前的戒指微微散发着光和热。
【是你的话,一定可以找到。】
阿米娅伸手扯下戒指,她拉起陈默的手,戒指缓缓戴上他的手指,就像阿米娅手中的戒指一样,它的光和热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化为平淡的流束渐渐融入陈默的身体,平息着魔王的血液带来的躁动。
我曾经做错了一件事,我试图纠正这个错误,但为时已晚。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下面是龙门相簿时间(五)
梦,也许又是一个注定要破碎的梦。
龙门铅灰色的天空,摇曳的阴影里,大火仿佛扑灭了时光,只留下浓浓的烟尘中渐渐看不清彼此的脸。
陈默无声的注视着自己眼前的小小的黑发男孩蜷缩在女人的怀里。
他在想什么呢?
陈默想,那个男孩那时候在想什么?他软弱又无力,似乎一阵大风刮来就能将他刮的东倒西歪,失去在这个世界唯一熟悉的一切后的他,当时在想什么?
哦,他想的是,他要活下去,他想的是,他要想方设法的活下去,他不会再让自己面对相同情况,他会变得强大,强大到有能力改变一切。
原来他当初竟还有这样的想法。
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陈默闭上眼,后来,为了活下去而活着的他渐渐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如此拼命的活下去,像是枚不起眼的尘埃,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这片大地上。
也许会一直这样下去,一年年,一月月,直到死亡来临的那天。
陈默站在他熟悉的房间里,天明尚早,窗外投映着火光和感染者的喧嚣,随后是走上街头的游行示威和打斗声。
一切都在毁灭,而这间小小的公寓的窗口仿佛默默注视着一切的发生。
以至于陈默后来才明白很多事都注定会发生。
也许,那个女人早已知晓这一天的到来,也许,陈默从那时候起就应该发现这些。
他毕竟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他的脑海里藏了那么多的卑鄙和龌蹉,可渐渐都在两个陌生人温暖的怀里变成了天真和妄想。
阿米娅的意志在不断地飘零。
那枚戒指仿佛穿透了浓雾的枷锁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于是当它开始散发出微弱但温和的光芒时,将阿米娅送到了这里。
她只能看到一个背影,那背影站在昏暗的火光里。
阿米娅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里涌起的心情,只是觉得有些难过,那个人像是死了一样,背影单薄又寂寥。
这一刻的她仿佛终于明白了,殿下为什么要将这枚戒指交给自己,也终于明白了凯尔希医生所说的那些话。
她伸手握住了那只垂下的手掌。
理所当然的温暖,陈默转头看着这个突兀出现的人影,卡斯特的脸上没有再缠绕绷带,比起上一次见到她,那张稚嫩的脸成熟了不少。
“你长大了,阿米娅。”他温和的说,没有意外,就像是一个和父母相熟的友人,带着些感叹,带着怀念和欣慰看着长大的小豆丁。
阿米娅心里出奇的没有紧张,她只是又默默握紧了陈默的手,于是那种温暖的感觉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你是来带我回去的?”他问。
“嗯,大家都在等你。”阿米娅点头轻声说,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去称呼这个陌生人,那张陌生的脸让她觉得亲切。
“大家?”他有些迷茫。
“博士,凯尔希医生,陈警官……还有殿下。”阿米娅回答。
“你看过我的记忆了?”他问。
阿米娅微微低下头。
“抱歉……”
“没关系……”他说,温柔的声音让阿米娅想到了殿下:“没关系,阿米娅,对你而言拥有这种能力不是一件坏事。”
他突然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阿米娅才听到他的回答。
“再等等,等一会就好。”
他又转头看向那边依偎着的人影,阿米娅仰起头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眼里带着不舍和眷念,让阿米娅想起了殿下和自己的父母。
“那是……”阿米娅问,其实她心里知道那是谁,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问出来。
“我的母亲……还有我。”他轻声说,没有隐瞒:“那年龙门很乱,和乌萨斯的冲突后,感染者们走上了街头,她为了保护我被感染者刺伤,我们不敢去医院,所以就躲在家里。”
他微微转头,环视了房间一眼,用餐桌和沙发堵住的门口,这个记忆中的家里变得乱糟糟的。
阿米娅没有出声,只是感染者三个字在她的心头掀起了波澜,不禁让阿米娅想到了她的父母,冲上街头的感染者们疯狂的发泄着自己的暴力和愤怒,他们疯狂的毁灭自己眼前能见到的一切美好,父亲和母亲堵住门口,回过头看着从窗外逃走的她,告诉她要活下去,阿米娅,要活下去。
没什么是比活下去更值得珍惜的了,这是父母留给阿米娅最后的期望和话语。
“您恨感染者吗?”阿米娅下意识问,可又忽然想起来自己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但她还年轻,理所当然会天真。
“恨。”他回答:“为什么不恨?”
阿米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当然会恨,就像很多人也恨着感染者一样,也许不只是感染者,人们只是恨夺走他们一切的人。
卡斯特有些难过,因为罗德岛上大多都是感染者,她想要反驳,但眼前的这一幕让她止住了话语。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来反驳什么,是的,没错,感染者并不是天生的坏人,可这和我恨他们并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在恨夺走我一切的感染者。
没有经历过我的痛苦的人,凭什么来置喙我的憎恨。
“我一闭上眼,脑海就会浮现这场大火和街头那些疯狂的感染者。”
阿米娅忽然感觉有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头顶,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来,我恨他们,我恨不得杀死他们所有人,我有理由去这么做。”他的手渐渐移开,青色眸子里倒映着眼前这人的笑容。
“被感染者毁灭了生活的人,他们也有理由去恨这些感染者。”他说:“但其实,我最恨的不是他们,不管我愿不愿承认,我最恨的人应该是我自己,因为我没有能力改变这些,所以我必须要为自己找一个借口,感染者是最好的借口。”
“但你要记得,那些名单下面,都曾是一个个活着的人,一个个家庭,一个个生命。他们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的生命也应具有价值。”
他顿了顿。
“可能……我说这些话,有些伪善和卑鄙,但没有牺牲,谈何改变。”
阿米娅静静的听着。
可这些话和殿下的教导差别太大,大的让阿米娅有些措手不及,那双青色的眼里渐渐迷茫。
【这片大地上,随意夺走别人生命的事不断重复,总有些什么会夺走我们爱的那些人,夺走那些支撑我们走下去的人。】
【因为受伤流出来的血是没法灌溉农田的,一年又一年积压出的痛是不会结出甜果子的。】
“殿下,她不是这么告诉我的。”阿米娅轻声反驳。
可她又想起,殿下说,她曾犯了一个错。
兴许,就是这个错。
“殿下是对的。”他说:“殿下希望这片大地上的人不再为了离别和失去哭泣,她希望每个人都能安稳的活着,这没有错,因为人是脆弱的,但阿米娅,你要明白,人同样也是贪婪的,贪婪的索取,贪婪的仇恨,人是矛盾的生物,所以无法相互理解。”
“你要明白,理想是一个遥远的词语,它能让你疲惫,让你失去,让你悔恨,但如果你能坚定下去,你还要面对牺牲,面对仇恨,面对自责。”
“殿下是理想的人,她愿意付诸实践,但理想并不能改变现实。”他低下头,看着那双迷茫的青色眼睛,声音坚定:“改变现实的从来都是人,而人想要实现理想就要承担这个过程诞生的罪恶,有些恶和罪,总要人来背负。”
“这些我不能教你,也没有人能教你,倘若你想要继续走下去,迟早有一天只能自己去面对,倘若面对后,你仍然坚定不移,你就踏出了第一步。”
他仰起头,眼前的场景在飞快的变化,卡兹戴尔内战的硝烟,那些碎裂的尸体,那些死去的人,那些活着的人。
那年弥漫了整个战场的硝烟,那年人蜷缩在在战壕中的笑声。
那年胜利后的欢呼,那年尸体流淌的血滋润了卡兹戴尔贫瘠的土壤,于是上面的果子在汲取人血后比往年更加甜蜜。
殿下是错的吗?阿米娅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想。
可殿下长久以来在人们的印象中没有错过,殿下的表情总是那么疲惫和悲伤。
他好像看出了阿米娅在想什么,这个少女心里充满了过往教导的迷茫和矛盾,凯尔希从来不会告诉他,博士也回来的太晚。
她也许知道牺牲代表什么,但她太过温柔。
温柔没错,但温柔在这片大地上向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特雷西斯才会有那么多的人支持他的铁血和野心,所以卡兹戴尔才会将巴别塔赶出国土。
卡兹戴尔需要的是铁与血,需要的是一位强硬的君主,而不是一个温柔贤明的继承人,她不合时宜,但能聚拢人心,可太过脆弱。
“殿下没有错。”他说,阿米娅抬头看着他:“因为殿下知道这些会带来什么,她不希望卡兹戴尔的人民再承担战争带来的疾苦,这片土地已经经历过太多磨难,而两位君主之间的战争会将它推向深渊,但殿下也无法停下来,因为有太多的人在看着她,让她进退两难。”
除非她死去,否则她无法停下步伐。
【阿米娅,对我来说,梦想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东西,啊,每天都在处理这处理那,真的好累好累。】
【但我是有那样一个梦的。这个梦让我觉得,无论我在这里投入多少精力都是有意义的。】
那双青色的眼睛渐渐不再迷茫,因为这些话让阿米娅想起了殿下曾说过的很多的东西,殿下无法停下来,可她觉得疲惫,但人们期望着她。
就像罗德岛上期望自己的临光和杜宾一样,虽然他们很严苛,可他们看自己是眼中带着期待的光芒。
是啊,那是一个温柔的人。阿米娅想。
“聪明的姑娘。”他轻声称赞。
“可博士他……大家都在害怕他,我看的出来,博士让他们感到不适和恐惧。”
阿米娅的表情又变的有些悲伤,因为她想起了现在的卡兹戴尔,经历过战争的卡兹戴尔,罗德岛上的大家都在惧怕着博士,阿米娅看的出来,博士曾给他们带来很可怕的影响。
可博士并没有错,但人们还是免不了因他的所作所为而感到惧怕,就像是眼前这个人一样。
“所以,这就是我们需要承担的东西。”他说。
眼前的场景再次发生变化,那是一间会议室,阿米娅在会议室里看到了博士,凯尔希女士,殿下,许许多多的人和他,他们在争吵,在谩骂,殿下的眼里带着失望,凯尔希医生依然冷漠,他们相对而立,博士和他站在了同一个方向。
巴别塔开始走向了战争的轨道。
他看着眼前的画面,仿佛想起了什么。
“我记得那次会议。”他说:“殿下不赞同我的政见,我们产生了分歧,她知道那代表什么,但我决不允许特蕾西娅再抱着她那天真的想法。”
“其实,如果当时她站出来反对,就能轻易的剥夺我的权利,但殿下没有,她会觉得她是一个伪善者,我们都是伪善者,这不是因为我们不懂善良,而是当时善良会让所有人都付出惨重的代价。”
“卡兹戴尔的贵族和领主们惧怕我们,惧怕我和博士会绞死他们,剥夺他们的积蓄和权利,所以他们不得不站在我们这面,因为特雷西斯也不曾多让。”他继续说,语气渐渐冰冷而残酷:“一部分领主惧怕但庆幸站在我们的一面,但另一部分仍然是特雷西斯的拥趸,我们和他没有什么不同,但我们比他更彻底,我亲手绞死了谢尔领的大公,将他的头颅挂在城头,过往的每一个领主都战战兢兢,但从此以后,再无人敢骑墙权衡,因为他们知道,我会给他们更多,那些死去的领主的财富,大半都会流入他们的口袋。”
“于是,战争就这么开始了,一次又一次混战,博士的手中死掉了一个又一个领主,一片又一片土地失而复得,为了稳定,我们不得不杀死很多敢于反抗的人,也为了稳定,博士和我不得不清除一部分潜在威胁的人。”他说:“他们理所当然要惧怕我们,惧怕我们有一天会将矛头对准他们,所以他们散布谣言,将我和博士说成是万恶的人,但我们不在乎,我们都不在乎,不在乎诋毁和污蔑,我们甚至高兴,欢欣他们的恐惧。”
他的话语温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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