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这样?”小姑娘短短的尾巴晃了晃,她陷入了沉思。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不对,你……真的没有骗我?”
“没有。”陈默很笃定。
“唔……”小默狐疑的上下打量着陈默。
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啊,陈默看着思索的小默想,这么笨像谁,这可不行,得找个聪明人教一教,看紧点,免得被那里来的野小子骗走了。
如果是小时候的塔露拉,这时候大抵就会说:“既然我不知道,那我就当你在骗我好了。”
她向来这样不讲道理,但小时候的小塔,好像也没有聪明到那里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小塔和陈
魏彦吾还在回忆二十年前龙门发生的一切,科西切预留下的那段阴影和来自炎和维多利亚让他做出的抉择。
早已知晓一切的陈安静的听着,她突然觉得今天的魏彦吾反常的有些唠叨,活像是个上了岁数的唠叨老头,他本就年纪大了,可向来不会出现恍惚。
陈忍不住微微瞥头去看塔露拉的表情,塔露拉的表情很平淡,直到魏彦吾说起爱德华和她们的母亲就埋葬在这个无名冢时,平淡的眼神才出现了一丝伤感和追忆的波动。
比起陈而言,母亲这个词语对塔露拉要更加遥远些。
她只依稀能想起那个女人的身影,以至于她的音容相貌,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陈也是如此,她快要记不清母亲的样子,而母亲对她没有多少感情。
她看着陈的眼神总是那么冷淡,冷淡而又平静,母亲不喜欢后来这段婚姻,不喜欢陈的父亲,连带着也不喜欢陈。
可小时候的陈不会哭闹,也不懂为什么。
那个女人是为了塔露拉才嫁入陈府,可陈意外的出生却让她背叛了自己的感情。
这个女人郁郁而终,兴许她早就死了。
“他们终归没有葬在他们爱的那个城市里,不,你们的母亲的话,应该对那个城市既爱又恨。”
魏彦吾的这句话忽然让陈想到了自己。
如今的她也很难说的清对龙门是爱还是恨,很多人都对龙门抱有一种说不清的感情,陈不知道,塔露拉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爱还是恨,她曾在龙门留下过最难忘的回忆,好的坏的,各种意义上的难忘。
兴许若是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龙门对塔露拉而言只剩下恨和埋怨的,她实在想不起自己对那座城市能有多少留恋。
可陈默不一样。
往往是由于某个人的出现,于是那段记忆变成了珍贵的回忆,也连同记忆中的城市,抱以复杂的感情。
人是很难说的清自己的。
“这里的景色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只要看到它,我就会想到她们……我的妹妹,我没有血缘关系却胜过血脉的兄弟。”魏彦吾叹气,这个掌握了令人难以企及的权利的男人,威严的脸庞上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哀伤。
“他们被葬在这里,墓柜太小了,容不下他们的热情,话语又太轻了,说不出他们的悔恨。”
以及,魏彦吾自己的悔恨。
魏彦吾这一生被迫做出过很多抉择,有些事他自己做的,有些是他无可奈何的。他从来没有因此而感到后悔过,若是再来一次,他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因为他是魏彦吾。
可没有悔恨,不代表不会想起,他永远也无法忘记自己做过什么。
你何时清白过,我们又何时清白过。
塔露拉没有多说什么。
父亲两个字只存在于她想起自己德拉克这个身份的时候,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小时候会想,但长大了就不会再去想了。
他是个陌生的印象,塔露拉很难对一个没见过的人产生什么感情,只是悼念,但比起陈所讨厌的父亲,塔露拉说不清是好是坏。
“所以这是一个无名冢。”陈问。
“是,无名冢,呵……可能是因为名字只对活着的人有意义。”
魏彦吾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塔露拉一眼。
他很难不去想塔露拉这个名字的由来。
那个男人艰难的拉着他的手,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他让自己保护好他的妻子和女儿,他已经想好了女儿的名字,……就叫塔露拉。
她的父亲只给她留下了这个名字,却用他的生命换来她的出生,只可惜他最后的遗愿托付错了人。
“——在这片大地上,安葬只是个理想化的说辞,因为所有的坟墓最后都会消失,没人能安静的永眠。”
藏在大衣下的手最终还是没能伸出来,哪怕是对着塔露拉,想要轻轻拍拍她肩膀的动作,魏彦吾也觉得自己不配。
不配这么做。
可他还是会觉得遗憾,只是遗憾,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这个资格,哪怕塔露拉不会在意,但那代表不了什么。
“遇到天灾,碰上战争,遭到废弃,等等,只要一座城市消失了,葬在城市里的死者一样会灰飞烟灭。”
“至于广大荒原上的无数聚落,我所听说过的每个聚落的后代,都没能找到过他们先祖的墓地。”魏彦吾说,遥望着远方,移动城市曾经留下的轨迹:“有种丧葬方式叫做墓道,把移动城市的一部分作为墓地,将死者的遗物抛撒给那条道路,视循环往复的驶过为一种瞻仰。”
“我听说过这种丧葬方式。”塔露拉轻轻开口:“移动城市就是那些墓葬的墓碑,但没人能记得墓道上到底留下过多少尸体。”
人们都是健忘的,他们往往不会想起对自己不重要的人和事,而重要的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其他事物的取代而渐渐变得不再重要。
“我太健忘了。”魏彦吾凝视着塔露拉:“我有太多容易忘记的事情,或者说,我有太多想要拼死忘记的事情了,但我绝不敢忘记他们。所以我……我为他们选择了这里。”
“这里曾是龙门到过最远的地方。”
塔露拉看着脚下的这片土地,魏彦吾还在诉说,讲述着他和他们过往的事情,陈已然听过一遍,可在这里,她心里有涌起了不同的感觉。
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当转过头看到站在身旁的塔露拉时,陈就会忽然觉得安心了许多。
魏彦吾的记忆让他自己沉迷。
他像个老人一样对着自己长大的亲子讲述着自己当年的故事,时不时会感叹一声。
“你的父亲死后,我秘不发丧十年,除了胞弟和科西切,无人知晓事实,而今你的父亲与我的妹妹都已经去世,假以时日,天灾也会侵袭这里,一切都化为乌有,没人会记住有一对悲哀的恋人葬在此处,因为而死的两人,也会被人遗忘。”
“我知道……科西切都已经将这些告诉过我。”塔露拉轻轻点头,她看着站在前方的魏彦吾,垂下的手缓缓捏紧。
魏彦吾是她的杀父仇人,科西切是这样说的,但真正的凶手是科西切,而她已经亲手杀掉了他。
可魏彦吾……
面对着毫无戒备的魏彦吾,塔露拉捏紧的手缓缓松开。
陈会失望的吧。塔露拉想,她转头,陈也在看着她,塔露拉轻轻摇头。
陈轻轻松了口气。
魏彦吾虽然杀害了塔露拉的父亲,可他并不想这么做,但他终归这么做了,随后也是他救下了塔露拉的母亲和塔露拉,虽然他没能照顾好他们。
“我不会感谢你,也不会原谅你,应该原谅你的人是他们,不是我。”塔露拉松开手:“科西切对我说你是杀害了我的父亲,我知道他是在蛊惑我,利用我,杀害我父亲罪魁祸首是他,但科西切已经死了,可毕竟他是死在你的手上。”
“我原本该做的更好……是我没能保护好你和她,让你被科西切的谎言蒙蔽。”魏彦吾话语里带着愧疚:“我不用你来原谅,我也绝不会后悔自己曾做出的选择。”
“你不必后悔,你的后悔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你也没能保护好陈。”塔露拉说。“你做了很多错事,魏彦吾,你最好不要再犯同样的错,没人再来确保下次不会让你的龙门变成又一个无人记得的墓场。”
魏彦吾的愧疚并不能让塔露拉感觉到好受,她只是觉得释然,又忽然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她不是没想过让魏彦吾悔恨,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令塔露拉觉得空洞乏味,没有一丝喜悦和欢喜。
塔露拉没有说原谅,魏彦吾也觉得自己不配被原谅,可还是觉得忽然少了一块心结,他从来没有放下过自己姿态,更不会去求谁。
“我再也不会。”
“我信不过你,你怎么保证?”
“你和陈都信不过我。”魏彦吾瞥了一眼塔露拉身边的陈,“但我从来都不需要你们相信,我绝不会向一个整合运动的感染者领袖做出保证,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没人提醒过你,你很自负。”
“如果有一天你能到我这步,你也可以。”魏彦吾说:“不过,这次你可以试着相信我一次,如果你愿意相信。”
“我不会相信一个龙门的执政者不切实际的承诺。”
“哈哈。”塔露拉的话让魏彦吾忍不住笑了出来。
陈总觉得他的笑声里带着得意,不知从而来的得意和炫耀。
“你总得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魏彦吾的笑声停下,他盯着几步外塔露拉。
“我明白,但我不会停下。”
“……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去找,我不打算就这么停下,哪怕现在找不到感染者的方向,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找不到,我也绝不会停下。”
“即使是错的。”
“那就纠正它。”
“这样就好,塔……若是你真能笃信某件事是正确的,就永远也不要停下,不管别人如何看待你,如何看待你的行为,如何看待的所带来的一切,哪怕它可能是错的。”魏彦吾用半带教导的口吻道:“作为领导者,你不能只用感染者的眼光来看待周遭面对的一切,你要看的更多,如果大多数人都不接受,那你所做的无论多么正确,都不会有任何意义。”
“用不着你来教我。”
“我不是在教你,我是在告诉你这片大地对感染者的态度,不光是龙门,他们比龙门更苛刻也更残暴,你在乌萨斯看到了很多,而你如果想要改变这种局面,就必须让自己面对相同的东西,跳出感染者这三个字的制约。”
塔露拉微微沉默,她轻呼口气。
“……我会记住的。”
“现在的你让我觉得陌生。”魏彦吾长叹了口气。
“十几年不见谁都会觉得陌生。”
“我对你……”魏彦吾止住了话语,终于还是没能忍心说出那个绝情的字眼,他只是又愧疚,又欣慰。
愧疚于自己没能为她做什么,欣慰于她终究是德拉克的子嗣,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奇怪。
“我对整合运动的领袖已无亲情,龙门今后也与整合运动再无瓜葛。”魏彦吾看着塔露拉,眸光温和:“我希望你能记住我接下的这些话,如果某天塔露拉真想回到龙门,龙门会驶到那步,无论有多远,假使它能,它就会去。谁也不能在龙门胁迫这座城市的继承人之一。”
“不会有那一天的。”塔露拉微微摇头。
“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会不会有那天并不重要。”魏彦吾说:“或许你真能做到,德拉克的子嗣,是你的话,应当能。”
塔露拉离开了,她没有回答魏彦吾的最后一句话,她知道魏彦吾和陈还有话要说,魏彦吾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
“我没想过你会和她这样说。”陈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魏彦吾。
“我也没想到,【={
“那你最好一直愧疚下去。”陈说:“我们只是这片大地上无数被拆散的兄弟姐妹之一,而大部分人这辈子都没机会在团聚,你应该庆幸,她还愿意来见你,而不是将你当做从未见过的人来对待。”
魏彦吾当然能明白陈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样可能还会让我好受一些,至少我能想象这个画面,而不是像现在……”魏彦吾说,“也许她是知道这样才故意过来见过我的。”
“你就不能往好的一点想,所有人都在害你,你心里总是这么狭隘阴暗。”陈不无讥讽的说。
“狭隘阴暗?”魏彦吾错愕的咀嚼着陈的话语。
“你看起来是要和她一起离开了,唔……是那混账怂恿你跟着一起走的。”魏彦吾斜斜的看了陈一眼。
长大了啊,留不住了。
“你再这样说我可直接走了。”陈看上去很不满。“没工夫在这里陪你闲聊。”
“我怎么连说都不能说了?”魏彦吾掩饰不住的惊讶。
“不能。”陈想都没想,严肃的回答。
魏彦吾眼角轻轻抽了抽,陈严肃的脸,让他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原因?”
“要什么原因。”陈理所当然的回答。
“……”
“小默要去罗德岛接受治疗,那只德拉克也被暂时关押在那里,我至今都没有弄清楚,她究竟是什么,罪犯都会有自己的囚牢,只不过现在的龙门还不能关她。”陈说:“当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是来告诉你一声。”
“就这样?”魏彦吾惊讶。
“不然……”
魏彦吾古怪的看着陈:“你现在满意了。”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长官。”陈脸上带着笑容。
“你的职位我暂时替你保留,小默……好吧,看样子我是拦不住你了。”魏彦吾说:“你姐姐,你要看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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