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75章

作者:一隅屋檐

  虽然和阿斯卡纶说话的时候说的很硬气,但陈默自己却很清楚阿斯卡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至少对于巴别塔而言,阿斯卡纶的权利要比他大的多。

  “没关系的,我知道陈默先生在格莱有着更重要的事要做,比起留在我身旁,陈默现在做的更有意义。”特蕾西娅温和的说:“陈默先生这次突然回来是有什么原因吗。”

  她总是如此敏锐。

  “我见过凯尔希女士了,殿下。”陈默问:“殿下已经决定了?”

  他问的自然是特蕾西娅已经决定面对这场萨卡兹的战争,但陈默却并不乐观,因为凯尔希带来那些话语,特蕾西娅想过离开卡兹戴尔,和他与博士的交谈中,谈到的巴别塔如今的处境。

  “原来是这样,凯尔希都告诉陈默先生了。”

  “我想听听殿下的想法。”

  “我的确已经做出了决定,不过博士认为现在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他认为巴别塔应该继续以往的走向,最好退出卡兹戴尔,我也需要时间重新联络分散在卡兹戴尔愿意支持的贵族和门阀,退出卡兹戴尔后,博士认为我们会获得足够的时间来分辨出那些人能成为我们的盟友,那些又是不可靠和存在威胁的敌人。”

  博士的考虑很充分,毕竟过去虽然您名义上领导着这些领主和城市,但实际上特蕾西娅却并没有真正的考虑加入这场战争,那些选择投靠巴别塔的城市很多都抱着各自心思,难以分辨出有多少是假意和特雷西斯安排的棋子。不过这也意味着巴别塔离开卡兹戴尔后没办法在像是现在这样及时掌握卡兹戴尔的局面,特雷西斯的势力会比过去更加强大,但这也能促使那些早有异心的城市尽早暴露,更利于巴别塔整合剩下的力量。

  有失有得。

  但巴别塔暂时退出卡兹戴尔后,这让陈默原本的计划不得不发生改变。

  陈默没有回答。

  “如果我能及早做出决定的话,现在的局面也不会变成这样两难的样子了吧。”特蕾西娅忽然说。

  “这也是一个机会,博士的考虑很周到,殿下,至少您能有足够的时间来清理出一个真正愿意支持您的力量,巴别塔退出卡兹戴尔不意味您没办法继续统合您手底下的势力,相反,您将会更清晰的分辨出他们是否值得您信任。”陈默说:“有时候我们需要输掉一次,才能赢得整场战争。”

  “这句话是陈默先生自己想到的。”

  “您就当是我想到的吧。”陈默回答:“格莱的部队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他们的战斗不在战场上,殿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离开时能允许这座移动城市和巴别塔一起离开。”

  “他们愿意的话当然可以。”

  特蕾西娅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陈默。

  “陈默先生……”

  “我依旧是巴别塔的一员,殿下,我也依旧愿意为巴别塔而战。”陈默说:“我没想过巴别塔会做出离开的这个决定,现在看来,暂时的退让是最好的方法,以现在卡兹戴尔的局面而言,不是单个的城市和某个地区的理论就能改变的。”

  “不过格莱依然很重要,上面的那些人已经接受了新的思想,在战争结束后他们兴许会为巴别塔和您的理想起到重要的作用。”陈默说:“而您要做的就是保存好这些火种,让他能在战火后的土地上蔓延。”

  “我知道了。”特蕾西娅顿了顿:“我能问一下陈默先生之后的打算吗?”

  “我要留下来,殿下。”陈默摇了摇头:“这对我而言也是一个合适的时机,巴别塔虽然离开了卡兹戴尔,但您依然需要一股足够的力量在卡兹戴尔践行您的意志,我会带领格莱的守备团成立一支不属于巴别塔的组织,脱离了巴别塔后卡兹戴尔接下来的混乱将给我们提供容身之地,这支组织将以独立的身份游荡在卡兹戴尔的战场上,确保巴别塔能随时掌握卡兹戴尔的局势变化,也能因此挽救一些巴别塔的战士不该做出的牺牲。”

  陈默还有些话没能说完,而有些不能以巴别塔的名义来做的事,将由我们来完成。

  但特蕾西娅似乎知道了陈默的意思,她看着陈默的脸,那双眸子里流露出一丝哀伤。

  “陈默先生,你没有必要这么做的。”

  “我已经是卡兹戴尔这场战争里的一员了,殿下,从我决定接受您的邀请加入巴别塔并怂恿你走上这条路开始,我就已经注定无法从这场争斗中脱身。”

  陈默说,巴别塔和博士的决定打乱了陈默原本的计划,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再将格莱发展成熟,让他们作为种子,散播在卡兹戴尔的工厂和城市。

  但这也说明卡兹戴尔和巴别塔的实际情况其实不容陈默想象的那般乐观,如果再按他原本的构想,可能引发出更多难以预料的问题。

  “我虽然无法在格莱继续实践我的构想,但殿下,你还可以,其实那些理论有很多我也还在摸索,不过我相信殿下您能做的比我更好。”陈默说,他露出笑容:“特蕾西娅,请允许我这么称呼您殿下,理想要由人来完成,也要由人来做出牺牲,光明和未来虽然让人向往,但有光就会有影子,而那些阴暗的影子他们并不向往美好,因为他们知道,有人会替他们去实现,他们知道,不会有人记住他们的名字,他们也知道十几年后,当这场战争结束,卡兹戴尔会实现她的新生。”

  “那些留下的血和泪不会让卡兹戴尔的土地肥沃,果实甘美,因为他们死在混乱,恐惧,和迷茫中。但当那些怀抱着希望,意志和坚韧的战士为了自己理想而甘心倒下时,吸取了他们尸骸的土地会诞生出一片属于他们新的家园。”

  “如果是为此,那么牺牲和阴影并不足以让人恐惧和退缩。”

  陈默轻声说,或许是他羁越了,但特蕾西娅却没有阻止他放肆的行为。

  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渐渐的已经从陌生人,转变成了朋友,又或者在陈默心里,他对于特蕾西娅的向往已经转变成了一种异样的感情。

  萨卡兹人憧憬他们的殿下,憧憬这个白色的身影,但陈默不是萨卡兹,他从黑墙出来后他原本压迫在封建和脑海内的对自由的认同,早已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

  十七岁的陈默,他有着四十多岁的灵魂,人们的成长,其实不是来源于他们的年龄,而是来源于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和他们的所作所为,因为但凡年长的人经历过更多,所以也就让长者显得更成熟。

  年幼阿米娅并不理解陈默说的话语的意思,她只是觉得身旁的女人忽然之间变得有些悲伤。

  “陈默先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特蕾西娅平静的轻声问,话语中却没有多少责怪。

  “我只是在做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我的逃避和怯弱。”陈默说:

  “殿下,您既然已经做出决定,这足以说明您并不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您应该明白这片大地上的很多事都不会像想象的那么美好,人会流血,会痛苦,会恐惧,会胆怯。”

  “所以您可以选择去成为令人憧憬的特蕾西娅,我也可以选择……去成为一个带来恐惧和战火的萨卡兹,而您要做的,是让那些怀抱希望的人依然能坚持这份希望,让那些为此而心甘情愿牺牲的战士死得其所。”

  “如果我拒绝呢?”特蕾西娅问,她的询问更像是在让陈默说服她。

  过去的她一直抵触着谋略和阴谋,尤其是现在陈默所说的这些。

  她知道陈默要去做什么,也知道这将带来更多她不愿意见到的流血和死亡。

  “您无法拒绝和我抱有同样想法的人,他们不单是为了您才选择这么做的,他们也不该没有意义的白白死去。”陈默说:

  “我能为您做的不多,殿下,我没有能为您实现自己理想的本事,我也没有能为您赢得这场战争的能力,这些都要由您自己去证实,就像您说的,我们不是为了一种想法才活着的,所以无论是他们,还是我,或者凯尔希女士,我们都可以自己选择成为您实践自己理念的熔炉,哪怕迎接我们的是失败。”

  陈默的话语让特蕾西娅轻轻叹了口气。

  “你的话语总是这样让人找不到方法来反驳呀,陈默先生。”

  “因为您从来不是一个天真柔弱的人,殿下。”

  经历过战争的你很清楚战争会带来什么,经历过阴谋和算计的你,也应当明白这是一种何其恶毒和卑鄙的伎俩。

  正是因为明白,所以你才会抵触。

  你明白自己其实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光鲜亮丽,你也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为萨卡兹带来多少流血和苦难。

  你明白巴别塔众人对你的期待和希翼,你也明白自己理想看起来是有多么的不切实际和虚妄。

  但你没有退缩,也没有选择和他们妥协。你依然保持着自己当初的善念和仁慈,哪怕这为你带来了沉痛的悲伤,让你和亲人手足相残,让你忍受非议,让你离别故土,让你流离失所被被病痛和一次次的失望折磨。

  但我不行,特蕾西娅。

  我没有那么伟大,也没有那么仁慈,我不是能征善战的将军,也不是善于谋略的策士,一直以来,我只学会了一件事。

  那就是杀人。

  ps:标题的意思都懂吧,不用我再强调了吧。

第一百零七章 离庭,我最后的栖身之所

  面前的医生毫无波动的将手里的注射剂刺入陈默的脖颈,随着她手指的动作,猩红的鲜血注入了透明的针筒内。

  “你准备留下来?”

  她的动作熟练,但仍能让人感觉刺痛。

  “我以为凯尔希女士会为我的选择感到不满。”

  医生站在陈默身后,俯视着他的身影。

  “你认为我不会?我已经提醒过你你的重要性,你想凭借这个方式摆脱我的控制。”

  “我不否认有过这个想法。”

  陈默没有回头,他知道凯尔希正在看着自己,房间内布满了医疗仪器,但灯光昏暗,只有他们两人。

  “我低估了卡兹戴尔内部局势的混乱,也高估了殿下在卡兹戴尔内的影响力,这让我先前的计划看起来显得幼稚,欠缺考虑。”陈默说:“凯尔希女士也是这么认为的吧,您早就猜到巴别塔会选择暂时退让。”

  “哼。”医生轻哼了一声,没有反驳。

  “但对我来说,这仍然是一个机会。”

  医生缓步来到陈默身前,陈默的视线跟随着他的步伐转动,她的手指在仪器前输入了什么,冷藏装置摊开,她将手里的试管插入其中。

  “我在格莱留下了一支六百人组成的军队,他们其中许多人和家庭都接受过格莱市政的恩惠,大部分人都有亲人死在领主强令的工厂劳作和矿坑里,他们都参与过格莱长街的反抗,对卡兹戴尔既失望也仇恨。”

  医生转过身,陈默和她四目相对,淡绿色的眸子平静,医生神情冷漠。

  “我用思想和恩惠控制了他们的忠诚,他们对萨卡兹的领主和王权没有任何敬畏,我向他们许诺会弄死每一个试图继续压迫他们的贵族,我告诉他们他们必须拿起武器才能保卫自己现在的生活,我给予了他们萨卡兹其他地方所没有温饱与尊严。”

  陈默说着意义不明的话语,医生沉默了两秒。

  “但这些东西,却要用他们的命来偿还。”

  “我把他们从迷茫的野兽变成了人,也在用另外的方式渐渐将他们从人变成狂热的野兽。”陈默平静的说。

  “我正在这么做,我给了他们他们追求的东西,这是萨卡兹很多人到死也得不到的,但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

  医生想起了她在格莱目睹的画面,神情微动,没有争辩。

  “因此你选择了留在卡兹戴尔。”

  “有很多病不是用药就可以医治的,凯尔希。”这是陈默第一次没有加上敬语:“那些病长在心里,表现在行为上,不是任何医学上的药物所能根治。”

  “又是你的那套理论。”

  “是我亲眼所见。”陈默说:“也是这片大地,卡兹戴尔和诸国正在发生的事情,只要医学继续发展,源石病和感染者尚且可以等到治愈,但凯尔希女士,医生只能寻求治愈病症的药物,他们管不到人们是否愿意接纳这种治疗,信任这种药物能治愈他们的苦痛。”

  “人们是盲目的,他们盲目的相信自己认知所能概括的一切,他们盲目的追寻大部分所认定的事实。”

  陈默说:“在我看来,殿下也是一名医生,她正在寻求治愈卡兹戴尔的方法,卡兹戴尔就是一个病重的巨人,诸城是他的身体的延伸,子民是他的血脉,城主是他的器官,但现在,这些器官失去了大脑的控制,血液流经他们被他们污染。”

  医生来到陈默的身后。

  “假使如你所说,你认为凭你又能做到什么,特蕾西娅做不到的事情,你能做的比她更好?”

  医生嘴角似乎有不屑和嘲讽。

  陈默没能看到。

  “我所有的构想都建立在萨卡兹人拥有一个时刻能让他们信任的人的前提,建立在萨卡兹人随时都能找到一个令他们所有人都愿意追寻的人身上。”陈默说:“这些我做不到,整个卡兹戴尔也只有殿下能有这种能力。”

  医生这么回答,即使睿智如她已经猜到了陈默会如何回答。

  “我们都不是天真的傻瓜,凯尔希女士。”陈默说:“我一直在思考卡兹戴尔的这场战争,不免会去思考它的根源,战争改变了殿下,让她变得仁慈,但萨卡兹需要的不是仁慈,否则特雷西斯的理念如何会有人支持,萨卡兹需要一位温和贤明的君主,才能让所有人感到安心,抚慰萨卡兹的创伤,可要解决萨卡兹争斗的根源,需要的是铁血和强权。”

  “我听过有人说过和你一样的话,你怎么能确保自己就能成为那个人,不会面临失败?”

  “因为巴别塔站在我的身后,这给了我足够的机会。”陈默说:“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巴别塔是特蕾西娅的巴别塔,所有人都猜测幕后指使是殿下,但没有任何会说出来,没有人会承认,他们会默认这一切都与巴别塔无关,但他们心中将对殿下更加敬畏。”

  医生的手指轻轻搭在陈默的肩上,她俯下身,垂下的一缕白发搭在陈默的耳边。

  “那你也该清楚自己的选择将带来什么。”

  轻柔的呼吸声落在陈默的耳边,医生的话语清冷,她微微侧目盯着陈默的侧脸。

  “这不是也正是凯尔希女士亲自到格莱找我的原因么?”陈默回答:“在您眼里是怎么看待我的?您默许我留在殿下身边,如果真如您所说,我是一位神的话,您是否早就在等待我做出这个选择?”

  “我不信神,凯尔希女士,从小就不信,因为当我向他祈祷求祂拯救我的时候,祂没有回应过我,当我无路可走挣扎求活的时候,祂从来没有出现在我面前过,祂如此冷漠凉薄,我为什么要去信祂。”陈默说:“我能活到今天,靠的不是神,是我自己。”

  是我的挣扎,是我的凶狠,是我的卑鄙与狰狞。

  凯尔希的呼吸慢慢远去。

  “萨卡兹人把法术和源石的力量结合在一起,开发出了一种能够治愈他人的源石技艺,一直以来,这种法术都被他们用来救助苦难者,因此我才会来到卡兹戴尔寻求这种独有的技艺,但即使是这种法术也无法治愈源石病。”凯尔希顿了顿:“……可毫无疑问,萨卡兹人古老神秘的法术仪式将是解答你身上根源和治愈特蕾西娅病症的线索。”

  “萨卡兹人的源石技艺证明,生命是可以用特殊的手段在不同的物质形态间实现流通,这个法术的技艺掌握在萨卡兹们的一个神秘机构赦罪师的手里,他们现在效忠于特雷西斯,关于这个机构的情报,即使是我也知之甚少。”她说:“所以目前为止,除了继续研究你身体的成因外,让你继续留在巴别塔的意义已经不大。”

  她的话语停止下来。

  “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既然特蕾西娅没有阻止你,我也没有继续阻止你的理由,就如你所说的,在猜测你身份的同时,我也抱有自己的目的。”

  医生的话语低沉,蕴藏着某种少见的情绪,陈默想转过头,但医生的双手固定在了他的双颊。

  “你说的没错,陈默,我很清楚特蕾西娅身上的欠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特雷西斯的影子,我想特蕾西娅自己早就看出来了,曾经的特雷西斯,你有着和他一样的特质,善于应变,心机深沉,不在乎经过只追求结果。”

  凯尔希的话语似乎是在回答陈默关于这场萨卡兹内战的疑惑,所有人都知道特蕾西娅的温和,也知道温和不适合卡兹戴尔,但特蕾西娅却没有改变。

第一百零八章 离庭,我最后的栖身之所(中)

  “他过去曾是卡兹戴尔的将军,和特蕾西娅一起组织军事委员会抵御外国势力对萨卡兹的干涉,监督卡兹戴尔复兴所需要的移动城市的建造工作。”

  凯尔希轻轻叹了口气,她收回手,像是一个目睹过去的老人般,对陈默轻声讲述。

  “那时的他还是一个立志寻求复兴卡兹戴尔道路的爱国者,也许是战争改变了他,也或许不过是目睹了卡兹戴尔之外的繁华和腐朽,腐朽的国家和贪婪无能的君主们尚且坐拥强大的国土和资源,可寻求复兴萨卡兹人却要忍受贫瘠,歧视和他们的压迫。”

  凯尔希缓步走到陈默的面前,她微微仰起头,或许是想起了过去那位立志要振兴自己国家并为了卡兹戴尔的复兴而不断奋斗的青年,凯尔希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怀念。

  “特雷西斯想要抗争,因此当萨卡兹的老人们因为排外而选择了特雷西斯,特雷西斯抓住了这个机会实现自己的野心,特蕾西娅和他的理念冲突,因为在他看来,萨卡兹要寻求改变不是固守卡兹戴尔,而是趁着卡兹戴尔尚有余力,去并入和腐化其他国家,但特雷西斯却利用了萨卡兹一部分人对家园的依赖,他们都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是放弃卡兹戴尔。”

  这才是特蕾西娅和特雷西斯理念最大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