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9章

作者:一隅屋檐

  “不用谢。”陈默说,他环视了房间一眼。

  四周都是正在忙碌的孩,这间不大的卧室里充满了各种大呼小叫和轻声交谈,卡米亚女士立在靠窗台的位置,手里拿着一柄小锤,有一个小男孩站在她旁边递给她铁钉。

  年久失修的窗户看来要废很大的力气才能重新投入使用,卡米亚女士鬓角有些微汗渍,他伸出袖子擦了擦。

  耀眼的阳光从窗台外照进来,将窗前他们的影子一路铺了很远

  “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陈默问。

  小姑娘摇了摇头。

  “是没有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

  “卡米亚女士替你们准备好洗漱用品了么?”陈默又问。

  “卡米亚妈妈没有说过这些。”

  “妈妈?”

  “我听到有人这么说……”小姑娘抬起头,又怯生生的低下,两只手的食指勾结在一起。“我喊错了吗?”

  “没有。”陈默摇头。

  “可你叫她女士?”

  “总不该叫小姐……嗯……这样也没错。”陈默说了一个只有自己能听懂的笑话:“你也可以叫她女士。”

  “女士是什么?”

  “和妈妈差不多吧。”陈默说。

  “不过卡米亚女士可能会很喜欢被叫做妈妈,别看她一副很冷冰冰的样子,其实她也很容易相处的。”“陈默提醒道:“但前提是……你不能惹她生气哦。”

  不如说孤儿院的每一名修女都很容易相处,只是负责教导孩子们的卡米亚女士因为这个职责本身,让她看起来不太平易近人。

  “我知道了。”她还是有些紧张。“我不会让卡米亚妈妈生气的。”

  “嗯,我看得出你是个乖孩子,别担心,卡米亚女士从来没生过气。”

  “谢谢。”

  “接下来会有人教你们在这里需要做什么。”陈默抬起手摸摸小姑娘的头,小女孩下意识缩了缩肩膀,没有躲开:“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做的,欢迎你来到这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小姑娘重重点头,她终于有勇气抬起头。

  陈默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她也慢慢跟着笑了起来,在小小的孤儿院内,拥挤繁忙的人影之中,那个笑容是如此微不足道。

  陈默看着她的样子不由想起了苏狐狸,那只倔巴巴的狐狸崽从来不会露出这种笑容,他甚至都没有对自己开口说过一声谢谢。

  明明是自己将他从安置营里捡起来,还好心的给他准备着准备那的,他倒好,整天垮着一张脸,就好像自己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一点也不可爱。

  可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蠢呢,傻兮兮的把他从安置营里捡回自己身边,还整天赔着一张笑脸,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这只又脏又臭的狐狸崽弄丢了,他又一个人抱着腿躲回帐篷的角落里。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才是最惨最缺爱的那个人一样。

  现在想起来,但凡他能稍微表现的乖巧可爱一点,自己就算豁出去死皮赖脸,又哭又闹的求王叔也好,怎么说也要把他带在自己身边。

  果然,不过是一个臭小鬼。陈默想到这里,心情突然变坏了许多。

  他后来联系过王叔,希望能拜托他帮自己查一查苏离被分到了什么地方,但电话打过去后一直没有人接听,等到几个月后他再尝试联系王叔,电话里响起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他和狐狸崽断了联系,写信更是无从说起。

  就好像命运注定了他们在离开安置营后不会在产生交集一般,他和苏离被分隔在这座巨大的城市角落里,渺小如他们即使再如何奋力挣扎,也逃不开现实的枷锁。

  “不要哭出来哦。”

  陈默放下手,对眼前的小姑娘说,又像是在对着另一个总是耸肩塌背的人影。

  结晶纪元1078年5月21日 夜

  卡米亚离开之后,连绵压抑的哭声在深夜穿过木板间隔的墙壁在孤儿院内响起,窗外那颗高大橡树的枝丫,在夜风中一次又一次拍打着窗户,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掩盖房间内的哭泣。

  陈默躺在孤儿院的矮窗上,手里紧紧捏着一枚警徽。

  他想要陷入沉睡,却又被在房间里重新响起的哭声吵醒。

  从低泣,呜咽到嚎啕大哭

  小孩子的情绪一但被传染,便再也无法止住。

  只有等他们哭累了,哭够了才会结束,但第二天早上醒来,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眼泪从来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陈默轻轻地叹了口气,在一片孩子的哭声里他忽然希望自己能快些长大,可长大之后究竟要做些什么,他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第十章 在孤儿院

  结晶纪元1078年6月11日

  很多年后,你回过头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会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那时的你是那么的天真,自以为是,幼稚里带着些可笑。

  孤儿院宛如一座小型学校,只有一个班级,高年级的学生和低年级的学生聚在一个教室上课,孩子和修女们拆下了小礼拜堂的长条凳摆放在这个屋子里,又找来木板敲敲打打成为这间教室的课桌。

  上课的老师由几名修女轮休,卡米亚女士,特浪莎女士,艾西女士,德蕾莎女士,兰敏女士。

  后来孤儿院终于有了自己的课桌和坐凳,于是长条凳被放回了小礼拜堂,那些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才做好的课桌被喜新厌旧的孩子们乱七八糟堆进孤儿院后面的仓库。

  德蕾莎女士找来了很多陈旧的书籍作为教材,大多是孤儿院外捐赠的,有时也会有从龙门城区来的志愿者到这里举行活动。

  孩子们通常很喜欢这种活动,因为那些哥哥姐姐大多会给他们讲些有趣的故事和带礼物。

  陈默很多次在窗口看着德蕾莎女士一个人从门口吃力地将一个个装满书籍的纸箱拖入孤儿院。

  书籍是别人用过的,新旧不一,有的孩子喜欢挑看起来比较新的书,迫不及待的写上自己的名字,或者打上属于自己的标记,因为在大多数人眼里,只有这样,它才真正属于自己。

  这群孩子在经历【{#

  他们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所以才会想到用这样浅显直白的方式,来尽可能的将它握在手里。

  德蕾莎女士大概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可她无能为力,她虽然把孤儿院当做自己的孩子,可实际上她从来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甚至是作为老师,孤儿院里的修女们也并不出色。

  她们只能尽所以的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交给孤儿们,却不知道从那里开始教起,该教什么才能让他们学会,其中很多人甚至没有上过学。

  她们不会讲课,甚至很多时候都会闹出笑话,不得已在教导孩子们的同时也亦步亦趋的学习着,害怕犯了什么错误。

  她们不时就会将课本拿出来翻看,甚至深夜的时候,还会聚在一起讨论这方面的问题。

  有好几次,甚至是做饭的时候,陈默看见兰敏女士厨房的菜板旁摊开着一本与孩子们相同的教材,她不时就会抽出目光去看两眼,以至于那段的时间的饭菜一直都很难吃。

  她们努力试图将这群孩子引上她们所期望的道路,努力的想要让他们学会生存,好在以后离开之后,能有能力不让自己饿死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又或走上歧途。

  她们比孩子们更懂得生活的艰难和无奈,自然也明白,这群孩子的将来会是什么模样。

  如果是孤儿院里的这群孩子走上歧途的话,在外人眼里看来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虽然得益于良好的“教养”不会说出来,可孤儿,失去了父母教育的人,在大多数人的潜意识里,都是没有教养的那批社会残渣。

  他们的确可怜,也值得同情,可这不能被当做借口,更不可能成为依仗。

  法官不会因为你是孤儿就放过你,城市也不会因为你是孤儿而对你多加照顾,有朝一日你会长大成人,你会离开孤儿院,到那时,你才发现自己是只身一人,形单影只,仿佛飘荡在这个世间的浮萍,随着生活的潮水奔波逐流。

  你能依靠的始终只有你自己,再也不会有人在你委屈和难过的时候将你抱进怀里,你也再想不起来,无助的时候该拨通谁的电话。

  她们害怕着这样的事情会在某一天会发生在孩子们身上,害怕着某一天他们失去了希望,所以总是不断地给他们灌输着名为希望的种子,不期待它真的会生根发芽,只期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们做出某个选择时还能够想起那天自己所说过的话。

  想起曾经还有这样一群女人,将他们视为自己的孩子,想起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家,还有家人。

  孩子们尽可能的在孤儿院里承担着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物,修女们会尽量派遣一些合适的工作,打扫教堂,给庭院除草,又或者扫地。

  比起其他的有父母的孩子而言,这群孩子都很听话,少了很多活泼,但很少会有人抱怨。

  其实很简单,并不是感恩,也并不是因为有责任心,他们会这样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害怕被抛弃。

  没有作用的人会被抛弃,而他们尽可能的表现出自己是有用的,只有这样,在别人眼里,才不会被像是随手丢弃的垃圾那样被扔掉。

  尽管其实修女们从来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深深的明白着这个浅显的道理,就像是在安置营的时候,只有那些被选到工地的人才能离开一样。

  在别人的欢声笑语和其乐融融里,他们只能抱着自己的身体,连祭典的冥纸都找不到一张,留给他们的,只剩下脑海里过去温暖的回忆。

  冷暖自知。

  不是每一个都能如陈默一样,早就已经猜到了自己今后的人生,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那么擅于伪装,那么虚伪和“坚强”,即使离开这里也能想方设法的让自己活下去。

  他们比同龄的孩子要更显得成熟,只是因为他们所经历过别人没有经历的东西,但这种成熟也有极限,至少他们仍是孩子,只能用孩子的眼光来看待周围的一切。

  他们被迫成长着,成长成活着的样子,又在成长的过程,尽量去体会童年本应有的快乐。

  陈默坐在第二排靠窗角的位置,八岁的他在孤儿院里算不得年龄最大的孩子,今天任课的老师是特蕾莎女士。

  他拖着一个厚厚的纸箱推开教室大门,高高垒起的书籍甚至快要到了修女服的腰部。

  龙门不知道又走到了那里,天气炎热,她从孤儿院的门口将这些书籍拖进来,脸上带着些细密的汗珠,孩子们忽然躁动起来。

  是书,尽管是别人用过的,尽管上面的字他们根本认不完,可那又有什么关系,这是他们唯一能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也是今后唯一的依仗。

  特蕾莎女士开始指挥孩子们将书籍发下去,教室里吵闹成了一片。

  陈默得到的几本教材都是别人用过的,被他整齐的放在书桌的抽屉里,其实上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也仅仅是认识,他并不清楚在龙门之外还有着怎样的世界,就像是他不清楚为何一座巨大的城市能在陆地上不断移动。

  他坐在课桌前,在吵闹的声音中翻开桌上那本别人用过的书籍。

  各式各样的涂鸦,在封面后的第一页用很漂亮的字体写着主人的名字——【Beatrix·Swire’s book】,旁边贴着一个印有老虎头的卡通贴纸。

  碧翠丝特-诗怀雅?

  陈默知道诗怀雅,他抽屉里的书大部分来自这个家族,包括还放在他抽屉下那几本写着相同名字的书籍。

  诗怀【~

  陈默拿起笔,就像是以前他曾拿到过第一本相同的书籍一样,在名字的下方写上了自己的姓名。

  他本来是想要划掉的,可后来想,就这样写下两个人的名字,等到他离开之后,这本书又会交给下一个人再写上自己的名字,等到很久以后,像是传承一样,这本书上就会写满了各式各样的名字。

  大概会很有趣。

  实际上,他并不知道下一个人会不会将他们两个的名字都划掉,不过那其实也无足轻重。

  他不认识诗怀雅家的任何一个人,他们也不会在未来和自己这样的人产生那怕一丁点关系。

  一个高高在上,一个低如烂泥。他不奢望自己能有那个幸运攀上这群高高在上的人,但有些事就是这么奇妙,现实往往比电影还要荒诞和离奇。

  陈默翻开书,在明媚的阳光里,龙门蔚蓝的城市上空飘荡着白云和微风。

  他并不知道,在孤儿院的大铁门外,一辆高档的黑色汽车正掉过头缓缓离去,他也不会知道,有一个金发的小女孩趴在车窗后,凝望过这间狭小的孤儿院白色的围墙外,那株高大橡树底系着的秋千。

第十一章 塔露拉(上)

  家这个名字对很多人来说都有不同的解释方式,家里有明亮的灯光,有父母,有啰里啰嗦的叮嘱,呵斥,笑骂,还有热气腾腾的饭菜……

  有很多东西,但终归逃不过温暖和安心两个词。

  失去了这两个词的地方不能被称为家,只是一座冷冰冰的房子。

  结晶纪元1078年9月3日 夜

  夜里下了很大的雨,暴雨倾盆而下,打在车窗上,不多时便泛起了厚厚的水雾。

  她安静的坐在汽车的后座。

  汽车的灯光刺破了黑暗的街道,雨刷沉默着一遍遍刷去挡风玻璃上积蓄的雨水。

  水流在车旁高高溅起,引擎的呼啸被大雨掩盖,汽车孤独的穿行在入夜的龙门中,这个白天热闹喧嚣的城市在这一刻就像死了一样寂静。

  隔着厚厚的车身,能够清晰的听到雨水打在车顶的哒哒声,在风雨中,那声音像是鼓点一样沉重密集。

  车载音响里缓缓播放着一曲舒缓的古典钢琴乐曲,曲调绵长而忧郁,让人不由自主便沉浸其中。

  她轻轻闭上眼,斜斜的依靠在座椅上,精致美丽的容颜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名沉睡的公主那般高贵。

  前座的司机目光不时在留意着后座的人影,在发现后座上的小女孩闭上眼仿佛睡着了之后,他暗暗将汽车行驶的速度减缓些许,车内变得更为平稳起来。

  城市公交和他们交错,头停,长长的电车从架起的铁轨上穿行,车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汽车在下一个路口转弯,驶上一条城市高速。

  或许是因为暴雨的缘故,路上的车辆渐渐稀少起来,那些在雨中刺眼的猩红尾灯逐渐消失在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