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未尽
乌有看着郝昭的行动,作为镇民为仙人准备的卧室,这间屋子每一寸木料石材都带着不应该出现在郊外城镇的风格:
墙面是颜色清澈洁白的特殊涂层,光线刺眼时吸收光线,光线昏暗时反射光线,哪怕风沙在室外不停,墙面也看不到什么灰尘。
靠近走廊的墙面自带两扇窗户,玻璃材质,透过它们能清晰看到走廊外小小的天井,许多五颜六色的花朵被镇民移栽到天井里,微风吹过,清淡的花香萦绕鼻尖。
远离走廊的这一面也自带两扇窗户,后面是储存材料的厢房,也是客人居住的后院,也方便庙主欣赏缠绕丝藤的诸多盆景,几颗翠绿的常青树长势不错。
郝昭的床铺在厢房一侧,村民们朴素的审美让他们拒绝了名贵木材而选择了敦实沉重但睡的舒服的重木,注重实用的审美让他们更倾向于开几个暗格而不是挖空心思增加附加价值。
但在一些微小的细节位置,乌有也看到了古色古香的纹饰镂空,低调,但做工优雅的不像是清泉镇该有的东西。
拉上窗帘,将月光挡在窗外,郝昭看着阿洁放松下来,乖乖闭上睡觉,才蹲下来把手放到床铺地下,对一处看不出异常的实心处轻轻一敲,乌有就看见一方暗格被打开,最里面盛放着三坛紧紧套住的酒坛。
“要喝吗?”
橘猫拿起一坛酒晃了晃,把摇晃后的酒坛放在耳朵边听声音,又把鼻子凑到封装严密的酒坛边闻了闻,才走到乌有面前把酒坛放在茶几上,重回躺椅。
他歪头看着乌有,如此问道。
“多谢恩人。”
乌有摸不出郝昭的意思,只好顺着橘猫说道。
郝昭笑了笑,也不见他起身做些什么,面前的酒坛就行云流水一般被解除密封,随着最后一块瓶塞被打开,清甜的酒香散发开来,让乌有止不住的抽抽鼻子。
“这坛酒能出现在这里,就是太平教获得清泉镇狂热信仰的原因。”
郝昭却好像不在意这坛品质极好
的酒浆一般任由它挥发,橘猫反而看向乌有,如此说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主教(中)
一坛酒出现在这里就能证明太平教为何能获得清泉镇人的狂热信仰?
乌有注视盛满酒杯的琥珀色酒浆,皱紧眉头。
他偷偷关注着手中酒杯的成色,它和酒坛一样,是从床铺底下的暗格中取出来的,纯白的瓷杯上釉有漂亮的青花纹,晶莹的釉质在灯火映照下闪闪发光。
它有什么特别的?
乌有想不透,又看看酒杯中清澈的酒液,哪怕不喝,只是放在眼前,清澈的酒香都透过呼吸弥漫进肺部,草木混合的清新让乌有反复思考的脑仁放松下来。
确实是好酒,好酒配好杯,哪怕在勾吴城,乌有也没享受过眼下的待遇——能做到这等附庸风雅之事的家族起码也是名门望族,哪怕师父,也最多在与贵族会面时,去勾吴城大名鼎鼎的酒楼享受过这等待遇。
这么来看,清泉镇人确实非常敬仰郝昭……
等等!
乌有突然瞪直了眼睛:
勾吴城名门望族和高级酒楼才有这等好处?!
那清泉镇是怎么回事?!
黎博利男人恍然大悟的看向郝昭,橘猫此时已经轻抿一口瓷杯里的酒液,在温润的灯火下对他轻轻举杯。
“有好酒,他们一定有富余的粮食——否则怎么可能用粮食酿酒?把庄稼留下来自己吃不好吗?酒可没法填饱肚子。”
郝昭微笑着对已经明白过来的乌有如此说道:
“这是其一,其二是他们也一定掌握了相当的技术——哪怕有粮,也未必能酿造出多好的酒浆,否则泰拉上早就有数不清的特色美酒广为流传了,只有发酵和蒸馏技术到位,才有一杯我们手中的酒液问世,入你我二人之口。”
“其三便是以小见大窥见全貌,乌有,你手中的瓷杯是少见的青花瓷,坐的凳子上有楔形结构保持稳固,眼前装载酒坛的床铺上是一席做工精美、针脚细密的绒被。”
“这是衣食住行四个方面的体现,你觉得,这是正常镇民能做到的吗?”
乌有颤抖了下嘴唇,一点反驳都说不出口:
一般来说,只有工业设备齐全的移动城市才会有这样安居乐业的景象,而不是一个还残留天灾痕迹的村镇!
“你看,”郝昭摊了摊手:
“在我到来宣扬太平教前,清泉镇人正面临一场天灾,成群结队远离家园,朝不保夕,每个人的口粮不过是随身携带的几块饼子,连水都没有,路上遇到的树木、草皮被啃食一空,看起来不算人,应该是一群饿极了眼的蝗虫。”
“但现在他们在天灾过后重建了清泉镇,粮仓里有了粮,每个人都有新衣服穿,而不是从大人到小孩披上一件打满补丁的破布就叫衣服,人们有追求,从一辈子被困在耕地里变成现在这样,能酿出一杯让我都觉得不错的酒。”
郝昭又喝了一口酒,乌有见状也紧忙在口中送了一杯,烈酒入口便不同寻常,黎博利人昔日遵从师父教导,很少饮酒,按理来说根本无法分辨酒浆滋味是好是坏。
可此刻他嘴里的酒直白的向他表明自身的优势,甫一入口,冰凉的酒浆就像润滑的丝线一般浸润了嘴唇的每一处,唇齿间散发着清澈的酒香。
乌有含了一会儿,只觉得从唇腔开始,温顺的热气缓缓流满全身,让他被气味浸润的一片冰凉的肺部像有生命力一般重新呼吸。
微辛口感随热度流转,带点刺激,却绝不过度,黎博利人顺着感觉咽下,只觉得从食道到胃囊,软蒙蒙的热意顺着丝滑酒浆缓缓流淌,直入肺腑。
乌有咽了一下,好似把唇齿间残留的滋味一同咽下,混杂酒意的气息仿佛让他又咽了一口酒,逼的乌有喉结又动了一下。
他细细品味了很久,才神色复杂的向面色不变的郝昭说道:
“师父让我看的史书里记载有好酒民间传为‘好酒咽三咽,酣醴犹在喉’,我一直不信,以为只是民间穿凿附会、擅自想象——毕竟,那样的美酒,普通人怎么可能尝过?到没想今日居然被恩人款待了这般传说中的滋味。”
“是啊,”郝昭应和,“酒如此,那么菜肴衣物呢?房子家具呢?乌有,你也看到了那几个最初在镇口玩耍的孩童,回忆回忆,觉得他们身上的衣物如何?”
“如何……”
乌有闭上眼睛,任由微酣的酒意上涌,把脸颊带的发红:
“他们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像是移动城市工厂出品的,却更精致些。”
对啊,他们穿的确实很奇怪,相比其他生活在移动城市外的居民,清泉镇民的服饰过于完整,也过于古怪了些。
所以,我到底是为什么没有关注到的?即使那些孩童因为嬉戏在身上染了一层泥,我也不应该忽视这一点啊?
乌有晃了晃脑袋。
我那时在想什么来着?
哦,是他们的身体素质很好,动作之间颇有章法,似乎收到过不错的基础武学教育……
武学教育?!
乌有酒都被吓醒了,目瞪口呆的看向笑吟吟的郝昭,不确定的询问道:
“恩人,若是我没疯,也没被幻术迷惑,清泉镇的小孩子好像……学了些基础武术?”
“不错啊,我还想怎么提示你想到这一点呢。”
郝昭笑意更浓了,冲乌有碰了碰杯,又饮了一口。
“可、可他们是怎么……”
乌有结结巴巴的问道,干涩的语气与其是询问郝昭,不如说是在反问自己:
是啊!哪怕是基础拳谱,也得会读书、能识字,也懂一些医学本事才能理解,他们怎么会习武?
穷文富武、穷文富武,可哪怕是穷文,起步也是超出平民的没落寒门才能加入,清泉镇民是怎么跳过这么多的条条框框,获取到武学能力的?
他们又怎么会识字读书,会做学问?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所以我说这一杯酒就能阐述信仰。”
郝昭把酒杯放在精细打磨后的茶几上,发出砰咚一声清响:
“进入太平教后,吃喝可以饱足,衣物可以精细,房间家具能做到如此,可以读懂文章,习练武功,甚至学习法术,获得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本事,还能在梦境中跟随四神,去看一看这世上原本他们看不到的光景。”
“乌有,你觉得,移动城市外朝不保夕、吃饭都艰难的村民,以及移动城市里,卑躬屈膝、豁出去一张脸、劳心劳力却不见希望的零件们,谁会拒绝太平教?而整个炎国,什么样的人最多?”
“当他们挣脱牢笼,惶恐后逐渐适应,发现自己可以在另一种生活方式下活的很好,跟着四神能吃饱饭、穿好衣,有自由,学武艺,读诗书,修法术,过比现在快活不知多少倍的日子,让太平教成为生活不可缺失的一部分时……”
“一道律令下达,要让太平教绝迹,要让零件继续做零件,泥腿子继续做泥腿子,你觉得……可行吗?”
乌有的额头生了一层光亮的汗水。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主教(三)
会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哪怕乌有就是那些大老爷嘴里的“一臭练武的苦哈哈”,他也知道如果太平教真做到那种地步,炎国就别想像以往那样一言而决!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普通人凭自己的努力心安理得享受到充裕的物质环境、丰沛的公共资源、富足的教育环境,突然有一天,老爷说了一句话,他们就要重回到奴隶社会,而老爷们还是继续过高高在上的日子,前后没什么不同,普通人怎么想?
“这、这……”
乌有挠破头皮也想不清楚这道题的解法,最终只好眼巴巴的看向郝昭,神色里满是挣扎:
“可是那些历史上兴盛一时的教派……”
“记录里他们背后有神么?许下的诺言做到了么?能做到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受教育,人人练武功吗?能做到……让平民过好日子,让信徒有治病救人的能力吗?”
郝昭反问。
“有的教派背后也有神明……”
“神明做到我说的那几件事了吗?”
“……”
乌有不说话了。
当信仰真的能带来学识和智慧,能满足物质追求和精神追求,有多少人能拒绝呢?
乌有自己都不清楚。
或者说,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想都不敢想。
“我刚才说的话太空洞,所以让你忽略了太平教的吸引力,那么我们就用更具体的例子吧。”
发现乌有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郝昭直起身体,灯火下,金色瞳孔闪闪发光,对视乌有,把坚韧的意志投枪一般射进乌有的思绪里:
“如果在你师父被那些人借助江湖规矩,生生放血放到站不起来,弥留之际把扇子给你的那天,生命流派的人找到你,告诉你他们能救你师父,你做不做?”
像是在本就蜿蜒的小河里投下一块巨石般,乌有本就接近停滞的思考卡住了。
明知道事情已经发生,没有后悔的机会,他还是忍不住回到那天下午,师父面白如纸,红润的嘴唇因失血而惨白,原本红润有生命力的肌肤变得灰败憔悴,连精光湛湛的眼睛都失去了故往的光泽。
“■■,去龙门,拿着我的扇子,去那里,别回来,别回来……”
乌有发狂一般惩罚自己,他把头发一把把的从脑袋上薅掉,脸颊被自己打得高高肿起,皮肤被挠的鲜血淋漓,却只能绝望的看着师父一点一点失去生机,贵妇一般雍容的美人成为一具冰冷的
尸体。
她曾经是多么美好啊!
英气十足的瑰丽五官,平日里面无表情,笑起来却如春花飞雪,短短一瞬便足够惊艳,乌有印象里最美的女人就是师父,就是她带着种地的孩子乌有进了勾吴城,教他武功,教他人世间的故事,廉子虚直到死前,都是乌有眼中象征希望的人。
可她死了,昔日里呵斥乌有练武不勤快的嘴唇枯朽僵硬,苍白得像是点了一层白蜡,能轻易格挡乌有招式手段的手脚失去了温度,冰冰凉凉,那双总是神采奕奕,坚定的注视前方的眼睛失去了神光,被乌有木愣愣的和上。
他什么都做不到。
如果这时候,如果就在师父奄奄一息倒在武馆,给那些畜牲堵住去路,找不到医生的时候,生命流派的人来了,为首的人挥舞几次手势,施展了四神降下的术法,让廉子虚重新活过来,他……能拒绝吗?
拒绝不了!
他怎么拒绝?!
看着郝昭治疗赵妍玥的绝症时,乌有的手就在抖!
看到赵妍玥苍白的肤色回复红润时,师父廉子虚那天惨白到近乎透明的面孔仿佛就在乌有眼前晃!
他为什么那时候遇不到郝昭?他为什么那时候没加入什么生命流派太平流派?但凡他知道一些,师父就不会那般死去,渺小到像枯树残枝上残留的枯叶,英勇的战士死于卑微蝇虫的阴谋。
若是那时有生命流派,莫说是眼下这般好到不正常的待遇,哪怕要他乌有卖一辈子的命都行!
“做啊,当然要做,不做我还是人吗?”
乌有哑着嗓子说。
他已经反反复复把这个问题在心里重复了一千遍一万遍,如果那时有人说能救,要他乌有卖命又如何?
别说拒绝了,就算是一命抵一命,他也认了。
“即使是现在,许多教派想要说服你也很容易。”
郝昭看着乌有失意的脸上抹不去的痛苦,继续说出太平教中对乌有来说无与伦比的诱惑:
“单以报仇来说,如果你想堂堂正正报复回去,勇气流派能让你把整个勾吴城杀个七进七出,无人能制,再生能力、续航能力、作战能力,法术、武功、内气、神力,勇气流派拥有将它们尽数掌握壮大的能力。”
“如果你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情绪流派能让那些人一瞬间在整个勾吴城孤立无援,四面树敌,无论是挑动整个勾吴城对所谓江湖人士的愤恨,还是让那些人被贪婪和愤怒主宰,动不该动的东西自取灭亡,都是轻轻松松。”
“哪怕你放下了,认命了——乌有,在我从介绍四神的老道士了解到的知识里,智慧流派有一项进阶叫织命者,在智慧之神的支持下,这些人能够定向观测某一处未来,而他们中,有一部分极受智慧之神宠爱的,可以把一部分过去投影到现在。”
橘猫那双在灯火下很容易就能让人误解为琥珀的澄澈金瞳看着乌有,映照了一张挣扎、痛苦的面孔,苍白的像是一捧燃烬的灰。
“真的……能吗?”
乌有下意识呢喃,随后突然住了嘴——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能不能,而不是“我不应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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