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未尽
勾吴城里没有新鲜事,记性稍好的老一辈都能想起来,曾经在这座勾吴城里,同样发生过几场声势浩大的比斗。
第一场是武馆与武馆之间的,第二场是武人与武馆之间的,至于第三场、第四场乃至之后的第五第六第十第二十场……都是一家武馆为了在勾吴城站稳脚跟做出的努力。
江湖中人嘛,话本小说中的胸中正气少,市井人间里的斤斤计较多,一两块碎银子,就能揭开一段血淋淋的伤疤,若是价值极高,甚至能在整个江湖掀起一段血雨腥风。
只是随着大炎皇帝对炎国控制力的逐渐增强,天师府数次马踏江湖征服各路,江湖人的风风雨雨被大炎的厚重重新覆盖,这一套夹杂恩恩怨怨的故事就被笼罩了一层纱,让普通人能隔着厚厚的距离,小心翼翼的看上一眼,不至于被血味激得满心厌恶。
人说江湖事江湖了,一进局中,在脱身可就难了,江湖中人最后还是要用刀剑说话,哪怕大炎皇帝的目光如高山阔海一般压下,人心的魑魅魍魉依旧如杂草般继续生长——直到一方的血生生流干,于是恩仇荡尽。
随着仇恨和杀意一点点被时代的浪潮撕碎,江湖似乎也真的成了话本里人畜无害的浪漫故事,数不尽的作者把瑰丽的想象填充入粗糙的骨架,让人们能看到一个衣衫华丽的,想象中的“江湖”。
勾吴城曾发生过一场真正的江湖比拼。
老一辈们记得门清。
难道这说书先生要和千门传人真的来一场和当年一样残酷的比斗吗?
人群中的老饕们盯着欣欣然的说书先生瞥了一遍,却找不出半点厉害人物的气势观感——于是他们意兴阑珊:不像是那血和怒吼一同飞溅的残忍故事,反倒更像自导自演的蹩脚戏剧,说书先生身上没有半点乐子人想看的血流成河的意味。
呵,欺世盗名之辈倒是多了。
真正有见识的老家伙们喝了一口热茶,冷笑着看说书的骗子大笑着分茶请赏,在人群中得到一张张轻若绢纱的纸张——炎国官方已经废弃了铜钱银两,人群之间以官方纸币互市,说书先生自然与时俱进,以薄纱为器收拢几份糊口之资。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老了的乐子人们在人群中摇头晃脑,和周围兴奋起来的年轻人截然不同,他们惺惺相惜的互相对视一眼,一时间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快感油然而生。
也不知此生还能不能看到那样的乐子了!
有人在心里默默地想——若说是让他们拿起刀子去江湖上厮杀,他们铁定不敢,可若是能看一场他人喋血的乐子,不仅敢,还很有意愿。
我记得当年那场乐子的胜利者是个女人来着,似乎在勾吴城有了一份基业……似乎是个武馆,叫……
有怀念当年的老家伙定住了神,他突然看向那因为赏钱笑的像个傻子的说书先生,惊疑不定:
当年那个女人,就姓廉!
和这说书的所说一模一样!
这家伙是歪打正着,还是……有那么几分本事,另有图谋?
经验丰富的乐子人怎么想暂且不论,但随着说书先生笑的见眉不见眼,角落里默默喝茶的一些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别有默契的各自找了方向退了出去。
人群熙熙攘攘,随着说书先生和千门传人的赌约逐渐传开,新来的和旧有的都来了兴趣,看热闹的人攒在一起,发出了让人头晕目眩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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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吴城里茶馆酒馆很多,新开的茶店像河道上的沙砾一般来了又走,一时火爆后旋即沉进纷杂的名利场。
只有那些真正有本事的,才能在时光的浪潮中站稳脚跟,把一家茶酒雅间开在勾吴城不断变化的城市布局里,成为和图书馆一般历久弥新的地界。
但时间久了,老酒馆也就多了,世间名利最是动人,多了,名利就少了,于是就有人止不住动了心思,做了排名,让强者愈强,弱者食尘。
这家地处图书馆旁边,远离了满是异味的平民住宅群,与公园、琴房、商业区毗邻的酒楼,就是勾吴城排的上号的一家。
今天有客人订了一桌面对长湖的幽静雅间,窗户打开,任由湖上夹杂湿气的野风灌入房中,在古色古香的装饰上盘踞出些自然的野趣。
退出说书人常驻茶馆的“陌生人”在坊间绕了又绕,直到把所有痕迹都甩开后,才赶到这家酒楼的后门,和等在这里的老管家私语了一会儿。
“消息很及时,打听的也不错,这些东西拿着吧,你家里母亲的病不好治,得常常吃药维护着。”
老管家没多做什么,只是给了这人些纸钞便让他离开,那人便满脸笑容的弓着腰跑开,言辞举止像一条得了赏钱的狗。
老人家看着一身粗衣破布的人走开,觉得他身上难闻的臭味像是留在了这处隐秘的后门一般掸了掸身上,又把香囊拿出来在袖口抹了抹,就扭头走进了酒楼。
“老爷,您要的消息来了,确实有人在宣传廉氏武馆的事。”
片刻后,直面人工湖的客房里响起敲门声,老管家绷紧了嗓子,让语气平缓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老管家说完一句便不再言语,雅间重归安静,依旧像没人一般寂静无声,老管家也不急躁,只是静静等在门外,静待转机。
他的等待足够值得,某一时刻,清朗的中年男声突兀地从雅间里响起:
“嗯,进来吧。”
……
大同小异的应对在许多或隐秘或公开的场所里发生过许多次,许许多多隐藏在勾吴城中的人都被一场比斗吸引了兴趣——至于这兴趣会招来什么……
又有谁会知道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勾吴城里没有新鲜事(四)
勾吴城的面积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算小,说它不算大,是因为和其他大型移动城市比起来,勾吴城的人情风土保持的很好,稍有风吹草动,勾吴城人就能听到风言风语。
说它不算小,是因为勾吴城人口稠密,比之大型移动城市也毫不逊色,在这反复重建的城池里,又各色各样的职业存在——三教九楼,无所不包。
其中,说书先生和各路闲汉、乐子人历来是勾吴城消息传递的急先锋,前者往往是一段故事的开端,先是要辛苦打听消息,再是自己偷偷摸摸添砖加瓦,把一件人们都看厌了的事包装成新潮玩意。
后者则是勉强的品鉴师和宣传者,只要一件事够有趣、够引人入胜,他们就会像闻到血味的鲨鱼一样聚集过来,最后再把故事添油加醋的蔓延开去。
就比如这次的千门传人与说书先生比斗,每个人都抓住了机会有样学样的和旁人闲聊他们当时的神态、语言,连赌注都绘声绘色的填了不少机锋,而作为最核心的廉姓女侠究竟是谁这个谜题,更是被不少人反复猜测。
有人说,那位廉姓女侠应该是勾吴城的一任城主,江湖路远,名扬天下后回归故乡,誉满江湖的女侠做了城主。
有人说,廉姓女侠似乎是确实存在的人,但她应该不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听家里的老人谈过熟悉的故事,似乎在二十年前,就有一次关于廉姓女侠的争端。
还有人说,说书人嘴里吐出来的全是假话,哪有什么廉姓女侠?不过是个讲些道义的山贼土匪,被一群酸腐文人编成故事罢了。
但最广博、最有经验的乐子人们却闭上了嘴、管住了舌,任由其他人擅自遐想,绝口不提他们的推测和发现。
廉氏武馆数十年前扎根勾吴城,廉子虚一手廉氏阴阳扇打遍了勾吴武馆,才把廉氏武馆的名号在勾吴城打响,有能力广开门路收揽弟子。
她的弟子有不少武功高强,闯下过不少威风事迹。
也因此,某些秘密即使被加害人百般隐瞒,也瞒不过对廉氏武馆有了解的勾吴城老棍:
他们之中不少人都是当年武馆大乱斗的亲身乐子人,不知看过那贵气十足英气逼人的美人用扇子打翻过多少武馆高手,女子腾挪的身段在虚空中飘忽不定,猛一个鹞子翻身后暴露出的玲珑身段不知吸引过多少人的视线
。
哪怕廉子虚老了,弱了,她当年的模样依旧是不少同时代勾吴城人的梦中情人。
可这样的一个人莫名其妙没了消息,武馆解散、闲人不谈,对这件事有所了解的稀稀落落几个人讳莫如深,谁都不告诉……
她遭遇了什么,对数十年前那段荒唐颠沛的世间事有所记忆的人几乎不用猜就能知道。
至于做下这些事的人……同样不需要多想就能明白是哪几个:
能在勾吴城把消息隐瞒的如此规整,甚至于廉氏武馆树倒猢狲散,从廉子虚到她的关门弟子都消失了大事件,小小一个勾吴城有几家势力能做到?
可越是知道,他们便越是不敢提——能在勾吴城称得上势力的几家,必然是和许多不能提的人物有所牵扯,乐子是乐子,自己是自己,为什么要拿自己的性命去勾连一个乐子的悲惨?
炎国人向来是喜欢看热闹的,而看热闹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既不想成为热闹,也不想伸出手去做些什么。
于是在知情人哑口无言,不知情者兴奋起来的氛围里,胆子大到不正常、敢编排自己惹不起的人的说书先生,和某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千门传人之间的比斗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视线。
大街小巷里,总有人在聚众谈论这些与他们的生活毫不相关的故事,说书先生说的故事究竟是真是假,他提到的那些过往具体是什么样的,莫名其妙开始在一些“隐形人”的推波助澜下,越传越广。
白天时还好,当夜色降临时,越来越多的人从这座城市的角落里解放身体重获自由,麻木的日子拷问着身体中的每一寸灵性,让他们天然的对一些足够刺激又足够遥远的故事有所热情——
很常见的现象,当人们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做,好像都无法改善生活环境,努力和成果根本不挂钩,辛苦劳动获取的成果没有一分用在自己身上时,还有什么能让他们重燃激情呢?
于是便会天然的去关注那些“刺激”的故事,不是为了安慰自己,也不是为了发表评论,只是单纯地……看着这个让自己日渐麻木、沦为一颗螺丝钉的世界走向一场荒唐。
“隐形人”们传递消息的效率越发强大,他们是这座城市里最不被注意的人,是基数,是被高高在上的存在量化的人——所以当他们混在人群中传递消息时,再也没人能找到初始的链条。
只是眼下也没人打算去找什么链条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这个说书先生和千门中人在以他们做局,藏于暗处,平日里很少现形的人躲在人群的远处,或许消息会稍有滞后,但总能旁观者清。
廉氏武馆原地址的监视更加密集了——廉姓女侠的故事太有针对性,太有准确性,只是稍微想想,用江湖规矩杀人不眨眼的黑手们就想到了最直接的关联:
某个逃脱他们追杀的小崽子跑回来了,似乎还想搞些事情出来。
虽然对小崽子的不知死活嗤之以鼻,但黑手们还是加强了对廉氏武馆的监视——万一真能发现那个那小崽子的痕迹呢?
于是,今晚的夜愈发喧闹。
黑暗把人迹冷清的武馆节节吞噬,暗沉的夜幕把所有故事都关在了一座失去主人的武馆里,荒凉的杂草趁着无人肆意生长,把昔日的痕迹一点一点全部扫去。
可在这荒凉无比的建筑外,一双双眼睛夹杂在暗处冰冷无比,杀意和警觉成了暗默中最紧张的两条丝线,监视者互相防备又互相配合,哪怕千门高手,也难以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中保持隐蔽。
第一百四十三章 勾吴城里没有新鲜事(五)
本来应该是这样子的。
暗地里的视线包围了整个武馆遗址,从门口荒芜的石板到围墙上斑驳的植物,都有数道视线来来回回的审视、观摩,任何手段,哪怕是隐身类的源石技艺,都没法逃过这些经验丰富的老手的观察。
——源石技艺又不是神话传说,施法也要讲究基本法的,哪怕天师府的得意门生,施展源石技艺都要小心再小心,即使如此,施法时环境的变化都有可能导致施法失败。
炎国历史悠久,哪怕平民百姓,也不知看过多少诡异古怪的源石技艺,而代代在江湖上厮混打滚的老江湖,自然就知道的更多。
他们会无比谨慎的观察灰尘的痕迹变化、光影的斑驳弧度,连围墙周围爬墙植物在微风中的变化,都会被老江湖们反复观察。
——哪怕是会飞的,穿了夜行衣要进入武馆,月光下影子的变化也会让他无所遁形。
但今天就是有人要挑战人所不能之事,就是要让一帮老江湖的经验、基础全成一套笑话。
他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没遮掩声音,没隐藏身形,穿着的是普普通通的野外运动服,踩着的是坚实耐用的野地作战靴,连英俊笔挺的脸庞,都没用任何东西遮挡。
但他也无需遮掩——来者身高体型都太有辨识度,哪怕穿上大炎传说中能以任何人任何手段都无法穿过的黑雾遮蔽全身的黑雾蓑,都遮不住他高大的体貌。
这人有一身能把宽松衣服撑的有些紧绷的肌肉,两米起跳,脊背绷得笔直,行走之间自有一番龙行虎踞的气势,行走坐卧不掩极高的武学手段。
他有一双极显眼、极与众不同的眼睛,金色瞳孔被卓然超群的意志充斥,过于活跃的心境修养甚至让他的眼珠在黑夜里都发着光。
来者正是郝昭。
橘猫像是根本没注意到那些来来往往的监视者一样走进了廉氏武馆,全程目光平静脸色淡然,以让监视者目瞪口呆的坦然态度在遍布灰尘的石板上留下一只只宽大的脚印。
???
‘?’
‘我#$@%&§&的你怎么回事?’
‘?啊这???!!’
武馆周围不知有多少人在心里骂出了声,郝昭过于不讲武德的操作让行走江湖经验丰富的老手们集体麻了爪:
按照正常流程,你不应该是白天暗中观察偷偷踩点,察觉到有人监视后严加小心,随后在黑夜里乔装打扮,小心翼翼的躲开我们的观察,潜入武馆的吗?
为什么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了?!
一时间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里窃窃私语,把消息传递上报的,蠢蠢欲动想要上去试试手的,如临大敌打算继续观察的……郝昭的行动像一颗杂进池塘里的石头,把所有暗中观察的鱼群都惊动了。
但橘猫是在乎这些的人吗?
进入龙门第一天的晚上就因为闲逛时被小混混当街打劫而杀了小混混所在全帮,甚至因为不过瘾,一口气把龙门下城区八成左右的混混帮派全部清空的郝昭……会在乎一些站都站不出来的蠢货怎么想?
那些在武馆外的窃窃私语或许自以为很隐蔽,但对于五感都因磁场转动愈发敏锐的郝昭来说,他们每一个举动都没瞒得过他。
无他,不在乎而已!
而且,今晚的主角也不在这些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江湖人士”……
郝昭一步步走向廉氏武馆练武场最中央的石块,脸色变了又变。
他把手放在石板上用力一推,肌肉鼓起,连磁场转动之力都因为郝昭极大的发力开始在空气中显形,青蓝电光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按照正常的泰拉物理规律,此时这块石头早就该因橘猫恐怖的力道出现移动,哪怕固定的太死,没法移动,也该被他手上的沛然大力出现变形,不复以往坚固的模样——毕竟同等力道下,哪怕是泰拉工业的骄傲D32钢,也该出现轻微变形了,何况是一块被廉子虚放在武馆练武场中央的石头呢?
可这块石板就是与其他材质截然不同——哪怕随着郝昭不断加力,现在在他手上的力道已经能扯开D32钢,石板依旧像一块普通石头一样伫立原地,毫发无伤。
但这怎么可能呢?小小一座廉氏武馆,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宝贝,甚至还暴殄天物的把它扔在练武场陪着新生代练武?廉子虚难道不知道这块巨石的异样吗?
“她当然知道,但泰拉大地上有太多不为人知的异样了——邪魔、焚风、海嗣、天灾,甚至连泰拉亚人本身,都有极大的古怪,和这些问题相比,一块除了异常沉重和坚固,毫无其他异处的石块已经算是正常的东西。”
“廉子虚把它放在练武场,只是为了让弟子练习时有一个能打不碎的练功道具——虽然D32钢也是好材料,可这种材料价值几何实在太明显,说不得就要被人拿走,还不如放块大青石在这里,也让弟子谦虚一些。”
“毕竟,连一块石头都打不碎,还谈什么天下无敌、江湖巅峰?可他们根本不知道,以这块石头的坚固,能把它打碎,差不多也能把九成九的江湖打碎了。”
郝昭摸着巨石上看似是天然风力不断腐蚀出来的纹路,感知着它在月光下依旧温热的表面,缓缓将最原始版本的内气输了些进去。
这块陪着乌有、陪着廉氏武馆度过了数十年的石头有了反应,淡白色的荧光撕开了石块的外表,在月光下勾勒出古奥的字符。
“果然是这东西。”
郝昭观察着巨石上斑驳的痕迹与磁场视角下隐隐约约的能量回路,脸上露出笑容:
小小一座勾吴城,居然有这种意外之喜,来这一趟也算不枉此行。
看着荧光在月色下以动人而美妙的规律不断闪烁,文字一般的白色烙印在巨石上游鱼般舞动扭转,橘猫微闭双目,将意识投坠了过去:
这竟是一块和贝摩斯在炎国地下发现的石板一样的留形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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