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未尽
“抱歉,最近粮食涨价,教里储存的粮食也给出去不少,只能请你吃这些东西,还望海涵。”
青年教士领着太和坐到简陋的木头椅子上,歉意地说道。
“不不不,还得是我谢谢阁下请我吃些东西,说句老实话,我从京城逃难出来,一直都没吃饱过,现在肚子都饿着呢。”
武者笑道,还诙谐地摸了摸自己特意从昨天晚上就空出来的肚子,后者很给面子的发出咕噜一声。
“不过这里确实有些简陋,我还以为诸位这般救死扶伤的好医师再怎么都要住进贫民窟外的房间里,却没想到……”
密探左右环视了这间简陋的食堂一眼,脸上适时出现了些许愕然,他知道,有些时候只是一些看不出真假的惋惜,就能轻松拉进和其他人的距离,让他们把一些平日里不会说出嘴的话吐出来。
果然,这位出身太平教的教士也没忍住自己连续多日来吃在贫民窟、住在贫民窟的日子,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打开了话匣子:
“唉,谁不是呢?可我们以前去其他地方,只要在城里一落,名声传出去,若是住到贫民窟外,不知有多少人会不去医馆药铺而来找我们,到那时,要被医馆里的其他医师攻击的,这勾吴住进贫民窟其实还算好,你是不知道其他地方那些医馆坐床的家伙都会做什么脏事!”
他愤愤地说道,对那些其他移动城市的医馆医师下的黑手记忆犹新:
“有雇人过来败坏名声的,有举报官府来查我们的,有举报我们非法行医误人子弟的——也不看看他们都干了什么!”
“不出一千块能连药带医治好的,非要想方设法告诉患者去哪个药铺买贵到吓死人的名贵药材,开出的药方也不见得能治好人家,就是维持个半死不活,好次次都去他那里买药求医。”
“我当时去行医,看到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瘦瘦小小,哪怕你我坐着,可能也就不到膝盖。”
年轻教士在伸出手比了比,在太和弯下的膝盖上方划
了划,让密探明白那女孩是有多瘦小可怜:
“家里穷,买不起药,就只能病恹恹地自己扛着,家里亲人还要拼命干活为她攒钱——可我去一把脉,就知道她有什么病,去野外采些药草,再搭配针灸推拿,很快就治好的,需要的钱加起来也就不到三千块,可你知道走医馆药铺多少钱吗?”
他伸出五指在太和面前比了比:“五万块啊!还治不好,要好几个疗程!”
“这是做医生呢吗?!这是谋财害命!”
“可更可笑的事情来了,不止那一个小女孩得了病,还有不少患者和她一样症状,他们求到那女孩家里,到我那里千恩万谢,求我治病,咱们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自然就帮了忙,可你知道那些坐馆的干了什么吗?”
似乎是想到了过往的经历,年轻教士脸色涨的通红,愤怒的火焰在他眼中升起,熏的眼白都长了血丝:
“居然说我治病推拿是猥亵他人,要官府拿我见官!还说我妖言惑众,不配为医师,雇了好几波人在城里宣传我治死了人,还让人到街上表演,让一帮演员哭天喊地地在我住处外敲锣打鼓,你就说恶心不恶心人!”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不存在的盗圣(下)
“更恶心的是很快就有人去找那些被我治好的患者,去说服他们传播我们的坏话,有的患者有良心,一直不松口,有的却脏心烂肺,为了那么点钱什么都敢干,居然真的开始跟风说我们给他们推拿针灸的时候猥亵他们!”
太平教教士絮絮叨叨地提到行医时遇到的种种困难,把一路上来自各路势力的敌对招揽明明白白放在太和眼前,当他提到那些吃里扒外、背叛恩人的烂人时,哪怕炎国密探久历风雨,也觉得心头郁郁,有许多话不吐不快。
可他毕竟是维护稳定的密探,不可能像江湖草莽那般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只好安慰教士道:
“那些家伙确实恶心!可也有不少好人不是吗?他们一直记得你们的好,哪怕饿着肚子,也不愿意收那些大医馆的钱诋毁你们。”
他本以为这样的安慰足够宽慰太平教士的愤愤不平,却不曾想一听他的话,教士止不住的轻蔑,冷笑连连:
“这你可就想错了——为什么那些个敢收钱的拿到钱还什么都不用付出,而不收钱的人除了表明一点道义就什么都不获得?若是真叫这情况发生,这世上还有几分好?”
他喝了一口和尚蜀那边自酿香茶颜色很像的荞麦茶润润喉咙,才对已经有了几分不祥预感的太和说道:
“念我们好的,我们临走会给不少粮食蔬果,吃里扒外、背弃恩人的,我们便直接状告官府他们诋毁医者,让官府把他们的钱全都收走,挨板子挨到重伤,却再也没钱去找那些医馆治病!”
!
太和瞳孔一阵紧缩,惊愕地看向教士,无悲无喜的脸上出现愕然:
“可是、可是那些人也不过是可怜人,他们只是太贫困,才不得不拿了那些医馆的钱,不是罪魁祸首……”
“是啊,他们确实很可怜,”太平教士点点头:“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平身向前,隔着桌子瞪视太和颤动的角膜:
“可怜就去找官府啊?难道是我们让他们可怜的?收了钱就去诋毁,却不付出代价,怎么可能呢?真以为在这大炎不用为自己嘴里吐出什么狗屁负责?”
“那些医馆确实有问题,所以我们也做了报复,你不是和药铺联合赚钱吗?那我们便广收弟子,把医术教给他们,让他们在这贫民窟中自己治病,不去他们那里给他们送钱。”
“我今天教一个徒弟,他明天收一个徒孙,后天徒弟又会找其他人做徒弟,一个框架不就起来了?”
“可是据我所知,无论在京城还是其他地方,医术好的人总是能有办法活着的,先生却为何要……”
太和被他说动,但毕竟见多识广,很快就找了新的由头,沙哑着嗓子问道。
“呵,”太平教士嘲讽一样看了太和一眼:“看你的岁数,也是个混江湖的人了,怎么还不懂这炎国的圈圈绕绕?”
“哦,我懂了…”
他接过带着白色卫生帽的其他教徒递过来的菜肴,玩味地先递给太和:
“估计家道中落前也是个觉得只要练武就混的开的门徒吧,或者……朝里有人的二代?”
“……”
只是听到他举出的两个例子,太和心里就隐隐的有些不舒服,司岁台出身的人对比炎国官场的其他组织,都能称得上年轻有为,如今却被人如此诋毁,他能开心才怪。
“所以说你经验浅,你知道吗,在炎国,很多东西都有圈子。”
太平教徒为太和也斟了一杯茶,又给自己补了一杯缓缓喝下,嘴里说着太和看不到的底层见闻:
“官员有官员的圈子,商人有商人的圈子,高如
天师府,从老师到学生都有大大小小的集团派阀,低如入不得移动城市、旋起旋灭的野外村镇,也会有几家大姓,互相抱团——你觉得…这些事医者就没有么?”
太和不知道说什么,便只好以沉默应对——抱团这种事炎国人司空见惯,要是某个地方没有各类小团体,那才叫奇怪呢。
“可这些很早就抱成团的人,占到了最好的位置、最高的地方,之后就不想再让开了,也不想把高处再扩大些,让其他人爬上来——他们苦心经营,仔仔细细的把位置保持在让自己很舒服、却让后来人很不舒服的位置,好让自己的事业千秋万代,永世不朽。”
“可我们呢?我们这些自己求学的、没有背景的,你猜猜我们能在什么位置?”
年轻教士在自己的饭上浇了一层菜汤,用勺子挖了一大块塞进嘴里,模模糊糊边嚼边咽地向太和提问,艰难地吞咽声像是把这些年的苦难一点点塞进肚子里:
“我自认医术已经很好,能治病救人,也能辨认药草,治好的患者不计其数——可你知道我从老家出来后,最高的职位是什么吗?”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像是嘲讽自己的不自量力,也像是在嘲讽如今笼罩大炎的某种东西,轻蔑的神色和艰难的吞咽声让太和没了胃口,哑哑无言:
“药童啊,是药童啊,我踏马的一个能治病救人的医师被人扔到药铺去做药童?!我踏马的在老家遇到师父后,从小到大学了这快三十年的医术居然只能做个药童?”
太平教徒的吞咽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他盯着太和的眼睛,从脖子发出嗬嗬的气音,可就连这微弱的气音,都带着止不住的怀疑与愤慨:
“老板是个连牛黄和黄连分别治什么都不清楚的商人,用钱从那些考过证件的医师手里买到了许可,掌柜是他亲戚,不学无术,坐堂的人不是名医不记名的弟子,就是有背景、好出身的医二代——你说我能干什么?我踏马的什么都干不了!”
“我心灰意冷,回到家乡,发现自己一辈子就只能在尘土里打滚,治病救人的时候却因为许多名贵药材找不到,只能坐视患者去死——这时候有个教派出来了,告诉我说,药材,咱们能自己种,医术,咱们有许多医师,可以共同交流,首领手上还有不少经典医书,贡献够了就可以看,我还可以用自己的手去治病救人,去扬名立万,让别人知道我也是个厉害的医者,并不逊色于那些坐堂问诊的人,我问你,你要是我,你同不同意?”
太平教徒不再说了,他似乎想起来现在不是在那个饭都吃不饱,只能看着别人去死的时候了,他能细嚼慢咽的吃东西,而不用担心吃慢了没力气,所以他直起身子,平静地进食,分外悠然。
但太和只觉得头晕目眩,被太平教的源因震撼地吃起饭来都味同嚼蜡,他抿了抿嘴,认识到太平教确实只是个想要扬名立万和报复那些让他们没地方走上去的医学组织,威胁度不高后,开始竭力转移话题:
“原来太平教是这么来的,倒确实是我见识浅薄,没意识到这些问题,不过最近勾吴城倒是出了个大案,把医师们扬名立万的机会给拦住了……”
“大案?什么大案?”
听他这么说,太平教徒挑了挑眉,来了兴致。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存在的盗圣(完)
太和快步走在勾吴城古色古香的青石板上,额头上冷汗沁沁。
青色的石板表面有凝黑色的包浆,这些与污水不同,依旧散发着血腥味的痕迹像图书馆中的野史一样,纠缠着这座城市,绝不放松。
但炎国密探已经没工夫去感叹这些了,他疾步走着,被自己打探到的消息惊得脸色一变再变……
·
“压住我们的大事件?”
年轻教士诧异地看了太和一眼:“什么大事件?居然连你这样才来没多久的都知道了?”
“盗圣啊?”
太和也愣住了,他无法理解为何城区里闹得风风雨雨的千门传人比斗说书先生居然无法打动太平教传教士,紧接着补充道:
“就是偷了那些大家族的东西,劫富济贫的千门传人啊?!”
“噗嗤——”
太和夹杂着震惊和佩服的声音让教士笑出声来,他看着一脸懵逼的太和,脸上的笑容带着知情者才有的得意:
“我道是什么厉害人物,原来是被假消息骗了的!”
“骗?”
太和更懵了,他看向笑容不止的年轻教士,表情维持在虚心好学和无法理解之间,嘴里一个劲的重复年轻教士的话。
假消息?怎么会呢?那些家族现在确实在勾吴城大肆巡查,还为了赚金叶子暗中提高粮价啊?哪里有问题了?
他不明白。
“若说眼下对这勾吴城贫民窟了解最深的,说实话,太平教才是第一:普通居民
最多下班时聊一聊,对这贫民窟了解也就眼前一亩三分地,街溜子信息不统合,嘴里吐出来真假一概不知。”
教士对太和摊了摊手,小心地倒了些水在手指上,在桌上画了个圆:
“这就是贫民窟,我们这些医…咳,教士,在这里治病救人外加传扬名声,认识的人、从他们嘴里知道的消息环顾了整个贫民窟。”
“这些人里有的上早班,有的上晚班,有的要凌晨三点就起来整理食材,有的要一直加班到晚上十二点,但他们都是我们的患者,会吧自己打听到、或者亲身经历的见闻告诉我们。”
教士的手在桌上点了点,圆里出现大大小小的水点,许是点的烦了,教士又倒了一瓶盖水,沾了些洒在圆内:
随着圆盘状的水珠越来越多,它们逐渐汇聚、弥合,逐渐平摊,占据了整个圆形的全部角落,恰如太平教中人集合交流信息时一点点囊括整个贫民窟的角落。
“你看,就算我们不感兴趣,治病聊天时也能听到很多和贫民窟,甚至和勾吴城相关的消息,哪怕患者自己也一知半解,听的多了,总结的多了,这个贫民窟发生什么,我们也差不多能知道个大概。”
“起初所有人都说是盗圣给的好处,是千门赌斗的副产物,每家每户一片金叶,持续两周——虽然不知道两周这种精确的时间是怎么被他们知道的,但这前半截确实和你打听到的一模一样,差不多能总结成一个小偷在哗众取宠,触动勾吴城上上下下的神经。”
谈到所谓“盗圣”时,哪怕境遇没比千门中人好到哪里去,甚至已经天天呆在贫民窟,年轻教士的脸上也带着遮掩不下去的轻蔑,很明显,哪怕同样郁郁不得志,作为一个医生的太平教士依旧看不起打着劫富济贫旗号的千门中人。
但这也没什么不对的——无论是个人贡献还是技术水平,一位救死扶伤的医师,怎么都比不学无术偷取他人之物的小偷伟大的多。
太平教士对“盗圣”轻蔑的态度并未引起太和的什么情绪,虽然碍于当前身份没法明说,但他其实和眼前的年轻教士一样,对所谓的千门传人并不十分看得起。
只是查案终究是要查的,他也只能强忍点头附和的念头,故作犹疑地向教士问道:
“可这不是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吗?就是因为盗圣出手,贫民窟才能每家都有一片金叶,能买吃的穿的,盗圣的存在自然也就……”
剩下的太和没说,但只要顺着他的话想一想,就能明白男人的意思,贫民窟中每个人手中多出来的金叶,都能证明盗圣的存在。
“其实贫民窟里也有人想看看盗圣的真身,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教士接着太和的话头说,口中吐露的情报霎时吸引了密探的注意,但这些天来他和其他人交流时,每每谈到关于盗圣的推断都能引来许多人的震惊围观,也就对太和的异常见怪不怪,反而平淡的接了一杯水,狠狠喝了一大口:
“至于是见到后给他立个长生牌位还是举报见官…再或者想把盗圣手里所有的金叶子一起抢走……这些我们先不谈,反正有不少闲人花费了大量时间去关注盗圣的事,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众所周知,盗圣要持续两周把金叶子放在这贫民窟每家每户门口,实时实地,风雨无阻——可见他对这勾吴贫民窟极为了解,也清楚哪些人是贫民,哪些人是陷阱,所以他不太像是外地人,更该是勾吴出身。”
太和不自觉的点头赞同,能对勾吴贫民窟如此了解,还能清楚人际关系,哪怕勾吴不是巨型移动城市,贫民窟中人数也起步过了六位数,对这么多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居民有所了解,哪怕有组织帮助,也得花费至少二十年时间——外地人怎么会花费这么多的时间、这么多的精力去获取这些无用之物?
所以“盗圣”只能是本地人,就算他们是个团伙,也得有为数不少的本地人作为情报来源甚至亲身参与。
“可是,这些闲人查了无数次,甚至有人亲自守了整整一夜家门,就是没看到任何人影,最激烈的一次,甚至连我们这些教士都亲身参与,可这‘盗圣’就像幽灵一般,每每临近早晨,也不见看到什么,也不见什么活动,金叶子就出现在每家每户门口,无有缺少,也无有增多。”
说到不可思议处,太平教士一时口干舌燥,他一边喝水,一般含糊地告诉太和当下最本源的消息:
“后来,所有贫民窟的人都闭嘴了,奇怪的是,这种诡异的情况没有引起他们的恐慌,反倒是有几家拿着金叶子嚎啕大哭,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对着太和笑笑,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是沉思居多:
“我们趁着为他们治疗时问他们,他们却讳莫如深,只说喜极而泣,直到有一天我们为一个身体残疾的病患治伤时,他
能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继续谋生,才一时情动,没把住,把只鳞片爪告诉了我们。”
“他说,这件事和一年前那些推动涨价的家族处决了的,他们的家人……有关。”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谋算(上)
太和面色阴沉的走进旅馆内部和惊蛰左乐约定好的交谈房间,直到现在,心里依旧沉甸甸的。
早早等在这里的左乐同样面色不虞,喝着手边温热的茶水目光发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惊蛰不在,他们两个因为种族原因更容易混入勾吴城各个阶层调查的人互相对视,同时开口:
“我发现了……”×2
“……”×2
“你先说吧。”×2
又一次撞在同一句话上,两个人一愣,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也同时发现了彼此眼神中掩饰的很好的疲惫。
看着像镜子一样的对方,左乐和太和互相指了指,哑然失笑。
“哈哈哈哈……”
一时间左乐喝的茶也有滋味了,太和的脸上也不再是沉凝一片,两个被勾吴城看似毫无问题实则严峻到极点的局势刺激得心头郁郁的年轻人止不住的笑,默契的对坐在正对着的两张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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