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语人滚出泰拉 第359章

作者:言未尽

世家贵族在真龙仗剑得天下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以后的进身之阶与保身之道是什么,比起浮游一样朝生夕灭的普通人,有所传承的他们敏锐的太多。

原本服

侍神明的大祭司很快便带着家族转型,发现巨兽终究不敌大炎人间的聪明人迅速转变立场,把老东家卖了个及其合适的价格,同时有人出人、有力出力,与他们判断出的胜利者初代真龙紧紧绑定。

至于判断错的,历史会给他们一个体面。

当今依旧是炎皇盛世,大炎体制依旧能控制这台在日新月异的变化中愈发陌生的战车,改头换面度过历史冲刷的世家理所当然地把自己藏在大炎这头巨兽的骨骼中引而不发,于是惊蛰见到的每一个族人都以晋身官场为荣,以体会圣意为佳。

如今,她更是官场麒麟的典范,哪怕伤害了许多族人的利益,麟家依旧愿意在家会上支持她、夸奖她——眼下炎国依旧鼎盛,家族需要惊蛰这台门面,她越是不听话,一副天使孤臣的样子,炎国皇帝就越信重她,而麟家也能通过惊蛰在炎皇眼中竖立他们需要的形象。

一个人是有两面性的,他可以残忍,可以温情脉脉;可以宽宏大量,可以刻薄寡恩,但一个家族注定是冷酷的,它的目的是存续,是继续繁衍,每个人都是这个实体的一部分,既通过它牟利和庇护自己,又被它紧紧束缚,延续家族。

惊蛰便是如此,她既是招牌也是必要时吸引火力的靶子,两头下注、多方动手向来是世家的拿手好戏,当金发麒麟在司岁台甚至雨露司风生水起时,也有麒麟族人游走在官场,串联起一个个错综复杂的官场势力。

而惊蛰本人,哪怕她自己并不情愿,同样生活在家族安排的道路下:

她的同龄人理所当然是精心挑选地存在,漫长的生存历史让家族积攒了优秀的培养经验,他们模糊地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选中一个正直坚韧的孩子,又该怎么做才能培养她保持下去……或者折断她。

于是年幼的惊蛰见到了舍身为国、冒死进谏的大哥哥,见到了忠勇正直,绝不为收买所动的酷大叔,见到了以女子之身领兵作战的巾帼英雄,也见到了种种以人之身行非凡所在的英雄人物。

这些人用整个人生轨迹告诉她,只要顺着麟家出身的方向走,她也能做到他们的事迹。

所以惊蛰无法理解郝昭,对她来讲只有成为大炎官员才能秉公执法、公平公正,为天下万民请命,为世间公理发言。

她怎么会想到有人放着前途无量、主公贤明的高官不做,非要在炎国走一走,看一看呢?

“你怎么到勾吴了?”

金发麒麟在茶馆里随手点了几样茶,配上这些日子她觉得味道不错的糕点,一边把碟子推向单纯只想吃点什么的阿洁,一边看向略有沉吟的郝昭。

她要早做准备,如果魏公真的参与到假钞案里,惊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虚与委蛇得到真相——虽然与郝昭私交还算不错,橘猫还是她的救命恩人,但惊蛰深刻明白家国两者孰轻孰重,麒麟愿意在事后为郝昭求情,哪怕把功绩尽数抹消也无所谓,甚至丢掉官职也并无不可,但她绝不会让罪恶逃出法外。

心里千头万绪乱糟糟扭成一团的惊蛰定定地看着郝昭,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已经不在龙门做局长了,几个月前我就已经离开龙门,在炎国各地闯荡,顺便看看各地风土人情如何。”

郝昭没理会惊蛰心中的复杂,橘猫非常平静地给自己斟了杯茶,细细喝了一口,风淡云轻解释道。

“你不做官了?”

惊蛰惊讶地挑起眉毛,心中如释重负,嘴角不自觉微微弯起,露出一丝笑容,但她又觉得自己现在笑出声似乎有嘲讽戏谑之嫌,赶紧又向郝昭问道:

“难道是龙门政治倾轧?魏公不得不把你流放?不应该啊?以魏公的想法,他绝不会这般对待有功之人……”

想到郝昭管理龙门时的缜密谨慎,又想到自己此刻的捉襟见肘,惊蛰一边为友人的待遇感到失落,一边心中又忍不住闪过某些大胆的想法,拐弯抹角的试探郝昭:

“文远想过在炎国做官吗?实不相瞒,我在炎国也略有些人脉,可以为文远引荐。”

她本不该以这样的话招揽——毕竟炎国官场懂得都懂,能脱颖而出的,往往不是本领最好的,而是背后有人能运作的,一旦郝昭走她的推荐,很可能就与惊蛰本人绑定,加入到炎国上层隐隐存在的政治漩涡里。

对惊蛰来说,她本就是为了逃离那些除了内斗百无一用的套路才进入司岁台,若是亲自推荐某个人,很可能会被人认为是组建派别的信号。

但惊蛰见识过郝昭的本事,看过他抽丝剥茧发现究竟是什么人作为幕后黑手搅动风雨,明了橘猫是何等强大的臂助,心里实在爱才,不愿意让橘猫就此沉寂。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终是陌路人(二)

“做官?”

听到惊蛰这么说,郝昭饮茶的动作一顿,他仔细看了惊蛰一眼,确认麒麟不是在开

玩笑后,橘猫失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我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跑出来,现在你又让我回去,我可不敢了。”

提到跑出来时,橘猫的眼神疲惫了一瞬间,虽然转瞬即逝,但惊蛰出色的动态视力让她不会看错,想到自己任职以来处理的许多麻烦事,金发麒麟也只得点点头:

“确实,有许多事还是太麻烦了,炎国庙堂比起龙门,甚至更麻烦一些。”

从没有一个时刻她是如此理解郝昭,调查假钞案前被上司亲口要求闭口令的惊蛰头一次意识到权力和妥协是如此相辅相成。

把郝昭带进这个泥坑里,惊蛰最开始简直像昏了头。

“这位是?”

她也拿起茶盏喝了一口茶,用茶水雪白的蒸汽遮住平复表情的怔忪,阿洁拿起茶点看都不看就往嘴里送的情形吸引了她,麒麟放下杯子时,已经故作平静的问出了关于阿洁的问题。

既然招揽不成,做朋友也是可以的。

“她是阿洁,我在来勾吴前也去其他地方走了走,遇到天灾,恰巧发现了她,那时她伤的很重,好在我略懂些岐黄之术,救下了她。”

郝昭看着阿洁一副“你们在说什么?我无所谓,干饭就完了”的懵懂神态,笑着揉了揉大龄少女的头,女孩紧跟着露出放松的神色,满是伤痕的脸颊上自带的狰狞也消散不少。

“只是阿洁被伤了脑袋,忘了不少东西,我只能一边旅行一边带着她,教她识字说话,也算是旅程里少见的排遣。”

橘猫撸了两下后就松开宽厚的手掌,温暖的突然离去让阿洁不满地鼓起嘴唇,只是她脸上实在有太多蜈蚣般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伤疤,哪怕做出少女仪态,也看不出半点属于女性的柔美妩媚。

“唉,炎国最近天灾频发,我一直建议推进灾民安置,可最近国内的情况也不是很好,灾民安置迟迟得不到放行。”

惊蛰苦涩的动了动嘴角,把自己回来时看到天灾过后凄惨景象所萌发的想法被直接毙掉的现实告诉了郝昭,或许暴露出去会引发轩然大波,引来无数民众的口诛笔伐,但惊蛰相信郝昭的人品,知道他不会到处宣传。

“并不是不放行。”

郝昭摇了摇头:“我也算路过不少郊外城镇,天灾一到,所有在这里生活的人都要背井离乡,有跟脚、有本事的人总能找到下家,带着家里人进入移动城市,可普通贫民……”

橘猫脸上露出和惊蛰没区别的苦涩笑容:

“普通居民是没法进城的。”

“没法进城……”

惊蛰沉吟一声:“是城里粮不够,还是……有人不让进?”

“二者皆有吧。”

郝昭拄着两只手,把下半张脸藏在手掌后面,斟酌着说道:

“城里居民被宣传的是逃荒者里面有感染者,要严格预防,而且城里的粮食已经不够,没法允许城外人进来——而且他们也怕别的人进来,他们的工作岗位会锐减。”

“政务部门的人私底下在酒馆茶楼里说是上级要求,他们只是奉命行事——然而不少小吏其实收了钱,含含糊糊放了不少大户进城,但他们都是一个家族一个家族的传承吏员,赚外快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城主和城中世家嘛……”

郝昭沉默良久,才干巴巴地暗示道:

“谈论时认为城中人口已经满了,不需要再加,或者说,他们对城市现在的情况很满意,不希望再多加实体,引发变化。”

三种说法从郝昭嘴里一一吐出,姑且不论他是通过什么手段知道城主府内如何谈论城外流民的,惊蛰算是知道了大多数大炎城市对流民的处理。

“如果引进龙门的管理方式……”

她下意识喃喃道,片刻后就在郝昭无奈的眼神里把自己逗笑了:

“魏公的手段超出常人太多,龙门的管理模式是他自己接近二十年的经验总结,若是想要向他靠拢,和旗帜鲜明地和魏公站在一起没有区别了。”

剩下的话惊蛰没说,但只要考虑到整个炎国的政治倾向,她就知道魏彦吾的办法根本无法在炎国施行。

政治,政治啊……

她苦涩的饮了口茶,对自己接下来的邀请已经不抱希望,但郝昭却早早看透了她的心思,善解人意的引开话题:

“你最近怎么样?堂堂司岁台的高官来到勾吴,是有事情想要调查吧。”

“……”

惊蛰哑然于郝昭的直白,但很快就调整好心态,向郝昭介绍道:

“尤里曾经在炎国诈骗了户部近一年的全部收获,他的同伙利用假钞大肆牟利,我调查结束后就被赋予了清查假钞案的责任,只是如今根本没有消息,我想邀你一起

调查。”

“抱歉。”郝昭拿起手帕给阿洁满是食物残渣的嘴角擦了擦,回绝道:“虽然很想帮助你,但我其实到达勾吴城前答应了另一个人的请求,先来后到,暂时无法帮助你。”

“好。”

惊蛰只好点头,她知道郝昭下定决心时不会因为谁的请求而改变,便只能回头招呼茶博士,打算再为郝昭点一些茶点。

阿洁饿的皮包骨的模样麒麟看在眼里,力所能及之下,她还是打算为他们行个方便的。

“但我可以为你分析分析——只是我对假钞案完全不了解,能与我说说吗?”

郝昭接下来的话却让惊蛰来了兴趣,她立刻叫回茶博士,又多点了一些,一边吃一边向郝昭介绍道:

“……尤里死后线索全断,只有用笨办法知道的勾吴,我和同僚一起来到这里调查,只是如今完全陷入僵局,不清楚如何把线索串联起来。”

“其实……最大的线索已经给出来了。”

郝昭却没有像惊蛰这般被越来越多的线索缠绕迷头转向,橘猫用手背垫着脸颊,一开口便语出惊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 终是陌路人(三)

“最大的线索?”

惊蛰惊讶地看向郝昭,为他的敏锐和精准感到惊愕,虽然她对郝昭的能力非常有信心,却从未想过只是听到她的介绍,橘猫便有了堪称石破天惊的发现。

“没错,一般来讲,假钞如果只是个人制作,即使扰乱市场,也会很快消弭——假钞想要以假乱真,需要的工序未必比真钞少,如果是个人小作坊,即使想要做到尤里那种程度,一时半会儿也有心无力。”

郝昭拿出一张龙门币,让惊蛰看上面有规律的花纹样式,又让麒麟伸手去摸币纸边缘特意做出的凹凸纹路,特殊工序制作出的钱币与众不同的纸张感让惊蛰点了点头:

从制作钱币的木种到构成钱币花纹的工艺,真币用了数目繁多的秘传工艺,而尤里制作的假币若想以假乱真,需要的制造工艺也绝不会少。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单人小作坊根本满足不了尤里的需要,就只能是大型作坊,调查到勾吴城,勾吴城里的大型作坊都是谁家的?”

郝昭喝了口茶润润喉咙,凝视着惊蛰若有所思的眼睛,开口问道。

“我调查过,只有那几个勾吴世家才有这个实力。”

惊蛰咬咬嘴唇,把调查前就被其他炎国密探提交过的情报告诉了郝昭。

“但没有证据,不能搜查,对吗?”

郝昭笑笑,直白地问她。

惊蛰一时沉默,点了点头。

“其实现在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橘猫没有纠结惊蛰的无言,他比麒麟想的更能抓住问题的关键:“姑且不论到底存不存在,但盗圣确实在勾吴城兴风作浪,完全可以一边明面上对他调查,一边暗地里对勾吴世家调查。”

“可是盗圣的信息……”

惊蛰欲言又止,若是能抓住盗圣,她们也不至于直到现在也找不到更进一步的线索,太和在贫民窟的调查,左乐在各大商坊的钓鱼,无一不在表明盗圣偷走的东西与假钞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盗圣偷走的东西来自哪里?当然是勾吴世家!

他们手上一定有什么罪证落在了盗圣手中,否则何至于疯了一般追查与盗圣有关的人和物?

甚至不惜与勾吴贫民窟中的贫民发生决裂!

“其实我们未必要捉拿盗圣。”

郝昭摇了摇头,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说是没有线索,其实许多线索就摆在那里,只是我们看的太少,不敢思索太深而已。”

“惊蛰,你觉得勾吴世家储藏的金银财宝,都是轻便随身的吗?”

橘猫向麒麟开口问道。

“不,”惊蛰摇头:“我对世家还算了解,那种能非常轻松带在身上的金银财物都是放在自家人身边,出事了拿起来就跑,留下火种,家族收藏的秘宝往往要么沉重要么巨大,埋在祖宅以备东山再起。”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非常沉重或非常巨大,目标一定很难掩饰,盗圣又是通过什么手段神不知鬼不觉的偷走他们家中收藏的财富的呢?”

“得是什么样的手段,才能悄无声息避过看守祖宅的巡逻队,把所有宝贝洗劫一空?”

惊蛰苦恼的摇了摇头,正是因为想不到盗圣的作案手段,她才这般困顿于眼下地步,否则只要顺着盗圣的线一路走下去,就算抓不到盗圣,也会更加清楚勾吴世家埋藏在深处的秘密。

“起初我也不清楚,也许是源石技艺,也许是巡逻队里有内鬼,也许是勾吴世家故弄玄虚……这些事都有可能。”

郝昭说出了惊蛰犹豫的几个

理由,每一条都是麒麟猜测里有很大可能的方案,但橘猫摇动的脑袋却把惊蛰的方案一一否决,只见他犹豫片刻,才低沉着声音对惊蛰说道:

“其实请我调查一些事的人与勾吴世家有血海深仇,这些世家人多年前并不在勾吴,只是听说有他师父的消息,便千里迢迢赶来扎根,最终成为了勾吴的世家。”

“后来他被世家算计,师父为了给他找条活路,按照江湖规矩给自己放了血,武馆却被世家堵住,根本无法求医——他这次回来便是想要向勾吴世家报仇,因此听到盗圣的事迹时,他倒是非常乐观,对于调查盗圣反而没了兴趣。”

“但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栽柳柳成荫,他不想去调查,却不想线索像老天爷喂饭一样送到他嘴里来——去那些家族的祖宅调查时,他听声辨位,发现了许多遍布祖宅地下的空洞。”

惊蛰惊愕的睁大眼睛,几乎在同一瞬间就明了了郝昭的意思——盗圣并不是用了什么源石技艺或者内鬼战术,他用了最古老、最耗时漫长的偷盗技术——直接在地下挖地道!

“阿昭,你的这位朋友在哪里呢?能为我引荐一下吗?我想和他谈谈,若是调查出现结果,勾吴世家都要付出代价,他也会报仇雪恨。”

麒麟呼吸急促,脸上涌出一片惊喜的潮红,她从未想过与人喝了不到一个时辰的茶水就能知道这么多信息,只要顺着这条路线查下去,勾吴世家的掩饰便形同虚设!

“我和他白天一般都是分开调查,一时半会也不清楚他去了哪里,这样吧,今晚我做个东,你叫上其他人,我们吃个饭就去他发现的空洞处去调查一下怎么样?各自都把装备带上。”

郝昭提议道,换来了麒麟一阵点头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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