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未尽
“你呀!”
魏彦吾严肃的脸色泄了气,哭笑不得地拿指头对郝昭指指点点,倒也拿得起放得下,当着郝昭的面用空着的手把下眼皮不敢给人看的些许泪水揩干。
文月看出陈瘦了,魏彦吾哪里看不出来呢?剑术高到整个大炎都闻名的魏公只会比妻子看的更多,把陈身上遭受的艰难险阻透过掩饰地很好的伤疤与习惯一一窥探。
陈的出生谁都不欠,不如说所有参与者中除了他那被逼到快要疯魔的妹妹,都欠她陈一份。
魏彦吾出于保护塔露拉,文月支持丈夫,鼠王对爱德华的事心知肚明,塔露拉不知情却毫无疑问被陈的出生所保护……
只是陈心里过不去,总觉得自己欠魏彦吾和文月的养育之恩,也牢牢记挂着被黑蛇带走的塔露拉,像个孩子一样不愿松手罢了。
也因此,她换上新衣,打理自己,不想让魏彦吾和文月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可对她担心无比的两人又如何看不到呢?
看到陈小心翼翼的样子,哪怕魏彦吾这样一直威严示人的硬汉,都把眼泪牢牢控制在眼眶里。
他已经习惯了一脸严肃和除了文月外的其他人相处的行为模式,再也无法把许多真性情暴露在他人面前。
郝昭的打趣提供了宣泄口,魏彦吾也便抓住机会把只鳞片爪的脆弱顷刻抹去。
“文远,你这次回来,要不要在龙门扎根?”老龙放下杯盏,在一片寂静中开口问道。
郝昭找回了陈,便是魏彦吾和文月的恩人,龙门掌权上上下下都会为此接纳郝昭,若是橘猫点头同意,魏彦吾即刻便愿意带他深入龙门政局,让所有人意识到昔日的郝局长如今已经是被魏公信任的政治新星。
大好局面被魏公展示在郝昭面前,只要他点一点头,在龙门止步于近卫局局长的身份便能突飞猛进,成为龙门二代圈子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只是……
“若是在旅行前,魏公你这么说那我可就真不客气了。”
郝昭下嘴唇抬起,抿住下压的上唇,轻声说道。
老龙平静的神色一窒,却也明了般的叹息一声,遗憾的接上郝昭未说尽的话:
“唉,年轻人出去看看世界,增长见识磨练心智,自会有远大的志向,文远这一走,去炎国见了这么多,心里的想法比起我年轻时只多不少——我那时还只是从书里了解大炎各地风土呢。”
“所以……你要去内陆?我在内陆也有不少知交故友,也可以介绍给文远认识,若是文远有意仕途,我也希望能有机会做文远的引路人。”
对过往经历讳莫如深的魏公诚恳地看着郝昭,返祖为龙族的兽首竟莫名有了些慈祥的味道,毫无疑问,郝昭救回陈的举动让这位中年政治家极为感激,愿意把一些过去的力量借给他使用——由魏公亲自推荐的人,朝堂上愿意给他郝昭帮助的甚至会包括那位高居庙堂最上方的那位!
但郝昭依旧拒绝了:
“若是没有真的走遍炎国,看到许多平日里看不到的,我一定欣喜若狂感谢魏公对我的看好和帮助,只是……”
橘猫叹惋地摇头,随后坚毅的面庞抬起,金色瞳孔神光奕奕地看着老龙,发自灵魂的韧性带着非同一般的重量:
“一个炎国人理所当然会为炎国骄傲,哪怕这座国度里他扮演的只是一根等待磨损的螺丝钉,我理当如此,也确实如此,但我见了另外的一些东西,也得到了一些人的邀请,所以,我打算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
魏彦吾难得有了兴趣,不,甚至可以说是对郝昭的决定有所理解——无论是八重霞还是迷迭调查出的信息,这位龙门掌权者都是在游历诸国期间结识了文月夫人、结识了那位爱德华·雅特利亚斯,最后和朋友们战胜了科西切公爵,把龙门收归大炎治下。
这样的人听到有人也想去炎国之外游历,又哪里会无法接受呢?
“没错,维多利亚、莱塔尼亚、乌萨斯、哥伦比亚……这些地方我都想去一去,看看泰拉的弊病在哪里,我又能做些什么。”
郝昭注意到了当他提起维多利亚和乌萨斯时,魏彦吾眼中闪烁的光彩,只是现在这种事已经不需要了,他的职务也不再是扎入炎国的羽毛间谍,而是阻击乌萨斯人的郝昭,对魏彦吾信息的分析已经不再是他需要关心的问题。
“去外面走走倒也不失一件美事,若不是早年游历,我也遇不到文月,小陈去过维多利亚求学,施怀雅家的丫头也在维多利亚待过,文远想要出去看看,非常合适嘛。”
老龙的回忆转瞬即逝,下一秒他就乐呵呵地举起杯子和郝昭撞了一下,对他说道:
“若是累了,就回龙门,龙门永远是你的家!”
希望你得知我会做下什么事的时候也能这么想。
郝昭同样笑呵呵地和魏公对饮,心思却已然走到了不远的未来。
第三百四十六章 星夜,恰是星夜(上)
“我猜,老爷子等我等到这么晚,肯定有事想说又开不了口,所以只能先探探底,再试试具体言谈,我猜的可对?”
拨开门帘,林氏糖果店的风铃依旧清脆,郝昭挺胸抬头进来,声音比他的行动更快。
“你小子,还是那么奸猾!”
林舸瑞无奈地看着郝昭一点也不见外的走过来在糖果罐里抓了一把,随手挑一颗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的模样,叹息着摇头。
“看来不是林老先生你的事,若是我所料不差,怕是林小姐有什么问题处理不明白,想和我聊聊吧。”
郝昭腮帮子鼓了起来,用舌头拨弄苹果味的糖块,人老了就对孩子们有了慈祥,林氏糖果店便以低廉的价格和亏本的高成本成为下城区孩子们的天堂。
橘猫了解老扎拉克,若是他自己的麻烦,别说他现在随手抓的一大把了,林老头怕是连张糖纸都懒得给郝昭留,下城区秩序重组建时两人默契又疏离的合作为这场交流提供了丰富的经验指导。
不然橘猫哪能这么巧就看到满满一罐子摆在柜台上的多味糖果?鼠王不给他摆满下城区烈酒都算企鹅物流那只企鹅当天没给酒吧进货!
既然不是鼠王的问题,能让他这么拐弯抹角暗示的,自然就只能是他的宝贝女儿林雨霞林大小姐了。
“其实老爷子你没必要这么护着林大小姐,都不是小孩子了,一件事究竟怎么样,自己该怎么看都差不多也该明白,现在只是一时半会看不开,给她点时间比什么安慰都好。”
林雨霞的反常或许在整个酒席里并不显眼,但橘猫是什么人?林雨霞和诗怀雅那点小动作根本瞒不过下城区近卫局的前局长。
但他根本不想和这两位扯上什么关系,也便懒得理小老虎和小老鼠有什么奇妙的想法。
然而毕竟和鼠王曾经合作得不错,老人家担心闺女,郝昭也便乐得做顺水人情。
“我也知道,谁没年轻过?但正是年轻过,我才知道有时候年轻人心里有这一个坎,没人帮助它可能半辈子都不会被跨过,所以即使知道,我还是不得不请文远来我这老窝,找文远你寻些法子。”
与女儿不同,全身毛发都变白的先民低眉下气地冲郝昭求情,话语里不见半点遥控下城区局势的鼠王风采。
能把一个杀伐果断的老者逼到这份上,郝昭又如何拒绝?
他便不得不把戏肉真的吐出来:
“林大小姐顺风顺水惯了,先去国外留学镀金,又跟着老爷子你熟悉家族业务,年纪轻轻便是龙门下城区黑帮口中的‘大小姐’,别人有的她样样不缺。”
“这样的人还需要别的什么了吗?我想是需要的,就像物质满足后需要精神快乐,精神快乐后又要思考人生的意义。”
“林小姐性格要强些,便把人生价值实现的一个小目标定在获得你和魏公认可上,然而不得不承认她运气稍差,遇到的那个人是如何利用这种心理的咱们都见过,对林大小姐的挫败难以想象。”
郝昭咂咂嘴,脑海中已经构想出林雨霞得知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耍了,害的老父亲和魏公文月一起进重症监护室时的懊悔、耻辱和痛苦是多么惊人。
即使现在,这份伤口
中的脓液依旧在隐隐作痛,让她痛不欲生——若她真的走出来了,今天来接陈和郝昭的人便不会有鼠王,而是林雨霞全权代理。
很遗憾,林大小姐或许是心之殇太过深刻,或许是被孔明打没了心气,以至于畏畏缩缩,盲目地照着别人规划的路一步步走,没了自己。
“人都说郝昭有一双慧眼,不想今日我竟也体会了。”
鼠王从躺椅旁边拿出一盒糕点扔给郝昭,懒洋洋地没有起来。
郝昭不客气地拆包嚼食,目光在鼠王身上转一转便又有话说:
“人都说鼠王意志坚定,不想今日我也见到了。”
纤长手指在鼠王被棉布盖住的膝盖上一点,老人家砰的一声就要跳起来,却在半道就失去力气,重新倒在躺椅上,额头当即密密麻麻出了一层汗,灯光一晃,亮晶晶的。
“伤还没好吧?疼成这样估计那些个医生连你身上究竟哪里出了问题都看不明白,我离开龙门快三个月,你就这么一边受着一边给你闺女擦屁股?”
郝昭冷笑一声,手指在鼠王大腿和膝盖点了又点,剧烈的疼痛把老扎拉克全身的肌肉都联系在一起,整个人绷直在椅子上,胸腔起伏若夏日风中被吹得左右摇晃的风铃。
某一个瞬间,糖果店后房挂帘因风力舞动了微弱幅度。
“已经不年轻了,逞什么强呢?”
橘猫半蹲下来摁住鼠王的腿,手中雷光炸起,血肉和高能电流碰撞的滋滋声与房间内无声蔓延的炙烤味昭示着鼠王此刻收到的折磨,但他不仅没有呼叫店外的黑蓑,也没动用源石技艺反抗,反而攥紧手掌接受堪称酷刑的摧毁,最后僵硬地砸在躺椅上。
“……厉害。”
良久,等炙烤血肉的气味在店里散掉,汗出如浆、像刚被十二级风暴砸得满头满脸都是水的鼠王赞叹道,虚弱的眼神越来越亮,到最后居然强撑着双腿,让自己站了起来。
可这一次不再是中午赴宴时那般强撑了,老人扶着郝昭抓住他手臂的臂膊,颤颤巍巍却兴高采烈地艰难走动,摸着腿脚啧啧称奇:
“你小子走这一趟是真学到不少东西,比那些说是游历其实和旅游没多大差别的小年轻好多了。”
“林大小姐何尝不是呢?”
把林舸瑞带到椅子上重新坐下,郝昭把临时放在柜台上的糕点盒拿起,又在嘴里塞了一块:
“说句不好听的,没钱没势的人家能把孩子送去维多利亚,能让孩子做下城区黑帮领袖?林大小姐最得天独厚的条件就在于有老爷子你这么个爹,你不害怕她失败,也不害怕她把你攒的这些家底败个干净——有你鼠王在,她再浪能浪到哪去?”
郝昭几口就吃完了糕点,把盒子丢进垃圾桶里,给粉毛老鼠下了最终评判:
“林雨霞这个人,虽然有不少人评价不畏艰难、本事足够,能继承鼠王的名号,但她真的遇到过麻烦吗?白雾事件前她遇到的所有麻烦都是你和魏公能摆平的,雨再大难道就能穿透温室把里面的花打碎?”
“直到冰雹下来,把温室玻璃打得粉碎,把花园里的花砸得支离破碎,活下来的才能说生命力顽强,有培养的价值——再说句不好听的,她林雨霞经历白雾事件是没了腿还是没了脑子?一点父辈兜不住的挫折就把她折磨成这样,连老爷子带病给她撑场面都发现不了,不说让人失望也是索然无趣。”
说完,橘猫扭头便走,不打算再给任何解决办法。
他当然可以学那些个东国话本里的人说些亚撒西的话安慰鼠王和某个躲在帘布后的小老鼠,再花费时间解开林雨霞的心结,但……林雨霞有让他郝昭费这么半天劲的价值吗?
第三百四十七章 星夜,恰是星夜(中)
若是让几年前的下城区居民穿越到几年后,他一定不敢承认自己所站的位置会是下城区地带。
崭新的、规整的秩序在这里建立了,郝昭离开前亲力亲为规划好的工业区、居民区、交互区、闹市区占据了这里最好的位置,剩下的则分给无处可去的灰色地带。
龙门需要一个能倾倒阴暗的地带,郝昭只是让它更加规范。
感染者和非感染者被分离,近卫局招收感染者临时工处理感染者之间一团乱麻的关系,勉强把局面控制在井然有序的范围内。
——无论感染者怎么想,矿石病就是矿石病,它是一种传染类疾病,感染后会因个人体质导致一系列不良后果,将健康人和传染病人隔离是必要的。
当然,如果感染者觉得在龙门受委屈,无法接受,下城区近卫局也欢迎他们来办理业务:
卡兹戴尔第一帝国和龙门挺近的,如果他们愿意忍受一段时间的颠沛流离去卡兹戴尔,近卫局也不会拦着。
也因此龙门下城区已经空旷不少,留在这里的大多是安分守己知道什么能干什么不能
干的老实人,刺头们都已经‘被’签了遣散跳跃离开了龙门。
——在当今泰拉,无论什么群体,主要规模到达一定程度,里面总是会有人渣混进来的,塔尔塔洛斯的“整合”,马卡龙的“亚楠”,乃至郝昭开创的“太平教”,都不会缺少蛇蝎心肠的有心之人混入。
类似锄奸队的督查组织自然应运而生。
下城区自然也有类似的组织,就比如眼下依旧开业、灯火辉煌的酒吧中低声交流的便衣们,哪怕他们掩饰得很好,好到普通下城区居民眼睛瞪冒烟都看不出来,只会认为是几个混混凑在一起,郝昭还是能认出来他们的身份。
主要是这些人里不少都是当年跟着星熊的小弟,还受过郝昭的恩惠,再看到郝昭时,好几个人眼睛都亮了——随后依次把目光凑到吧台前,再躲避一样把脑袋低下去喝度数很低的果酒,一句话也不敢说。
但竖起的耳朵和抖动的头发已经向郝昭述说了他们的好奇。
橘猫走到台前,等在吧台内部的迷迭轻轻微笑,把一杯调好的蓝莓果酒从吧台上推给郝昭,后者接过后一饮而尽。
喝完长出口气,又接过下一杯,随口问道:
“怎么一个人喝闷酒?”
身旁酒客发出大口的吞咽声,把手里喝空的酒杯放在吧台上,迷迭又迅速为她换上下一杯。
“你这家伙骗人。”
星熊瞪着一双好看的眼睛扭头直视郝昭,饮酒后的俏脸微微发红,鬼族姑娘英姿飒爽的脸颊在酒精刺激下难得有了些许娇柔。
“骗你什么了?”
郝昭喝了口迷迭调好的酒浆,细细品味口中多种酒液混杂的多层香味:
“是没告诉你下城区近卫局要负责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职责会越来越重,当了局长便离不开,还是没告诉你许多事其实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近卫局不是帮派,内部监察的严苛让人吃惊?”
他随口举了两个预料到的问题,片刻后忍俊不禁,刀削斧刻的硬挺脸庞咧开大大的笑容:
“这种东西不是在这里培训的时候就该知道的吗?”
吧台前的迷迭也为自己调了一杯,火红的酒液缩在摇晃的玻璃杯里翻滚,粘稠的酒浆带着鲜血的色彩,她轻轻饮了一口,淡笑了一下,开口为星熊解围道:
“星熊小姐只是有些无法接受近卫局的规矩而已——法理容情和法理无情之间的取舍,落到人身上时大概让她有些接受不了吧。”
星熊没说话,只是看了郝昭一眼,又大口饮了一杯迷迭调好的烈酒,白皙的脖颈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些许汗水像皮肤上镶嵌的钻石,闪闪发亮。
郝昭读出了她的默认,随便答道:
“不止近卫局,哪怕那些大一些的黑帮——你可以以洪兴为例子,没有规矩都是不行的。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星熊,猜一猜你曾经待过的洪兴建帮时的元老还剩多少?”
“不清楚。”
星熊想都没想便回答道,双花红棍和双花红棍之间也有不同,她是能打的那一批,或许会有仰慕星熊大姐勇武的小弟一直愿意跟着她打拼,但进入帮会高层……不是能打就行的。
“我调查过,到勒令洪兴解散为止,洪兴中元老成员不足两成,”郝昭平静地告诉她:“不足两成不是因为他们都金盆洗手或者换了身衣服去上城区过了,而是这些人都被逐出洪兴或者直接失踪。”
“初期时兄弟情义、情比理大很正常,一个小团队保持粘性和团结才是存续下去的致胜法宝,但随着盘子越摊越大,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就不得不列规矩来保持大团体的整体规模和行动方向。”
“这很正常,小团体时沟通起来可能只需要对隔壁房间喊一嗓子,理想和友谊是团体存续的动力,但大团体就不再是了,地盘大了,人多了,欲望、想法、追求也跟着上涨,该思考的就不再是兄弟情义,而是怎么把团体粘合在一起,所有人的拳头能被调动着打一个人,这时候,规矩就很重要。”
郝昭抿了抿嘴唇,迷迭对近卫局隔岸观火,八重霞在医院负责整个下城区近卫局干员身体检查,对星熊就任近卫局局长期间的遭遇非常清楚——无外乎背叛、贪腐、吃里扒外和理想破碎几个结局。
“我知道,我都知道……”
星熊失意地回复道,脸上表情却见不到半点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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