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aracciolo
第四十一章：重整旗鼓（2）
宇宙纪年七九年一月十五日（U.C. 0079.1.15），联邦宇宙军，月神2号基地。
“…现在就是这么一个情况，你明白了吗？坎宁安…中将。”屏幕上，使用着保密通信链路的金·科里尼总参谋长的声音有些失真，“这里我先恭喜你晋升了，如此年轻有为的将官在联邦宇宙军中还是第一次出现。”
坎宁安，现在是中将了，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
“我不明白，总长，作为哈特会战的败军之将…”
“你会明白的，”科里尼上将意味颇深地撇了坎宁安一眼，“哈特会战的失败责任不在你我，甚至不能算在轻敌冒进的雷比尔或者坐失战机的提安姆头上——这是联邦宇宙军的共识。”
保密画质的屏幕中，科里尼上将的眉眼被军帽帽檐的阴影盖住，叫人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
“你在雷比尔被俘的情况下镇定自若，指挥舰队有序地退出了战场，这其中的难度要比指挥一场胜利还要大…不，这样说的话，还是吉翁公国的舰队率先撤离战场，算不算失败还未可说。”
“这实在是令人惭愧！雷比尔司令的判断也是基于我军占据着兵力上的显著优势做出的，实施计划前也得到了总参的批准，战前这样的实力对比下我们却没能阻止伊菲斯岛撞向地球，造成了极为恶劣的损害，请恕我无法在这种时候居功。”
坎宁安中将略微欠身，低着头，语气似乎十分诚恳，但这样的姿态，反而不能让远在加布罗地下基地中的科里尼满意，‘是没懂我的意思吗，还是…’
‘地球出身，海军世家，这么根正苗红的一员虎将，除了就是有些年轻，怎么就跟雷比尔那个陆军出来的泥巴佬混到一起去了呢？’
科里尼上将心中不悦，嘴角抽动了几下，手掌扣在桌面上。
“你不用担心雷比尔上将，他作为宇宙军的总司令被吉翁俘虏，是我们联邦军全体的耻辱，对他的营救工作已经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当中了；现在的当务之急，反而是如何解决吉翁再一次进行的殖民地下降作战。”
由于作为战场的Side 2哈特距离吉翁公国本土和现在被吉翁所控制的月面基地更近，在经历了大约一周多时间的修整后，吉翁公国军舰队又有了大规模运动的痕迹，在前往Side1， Side 4方向上的多条重要航道上都观测到了米粒子散布。
“说到底，敌后的特务工作也是靠着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来进行的；在哈特会战前，吉翁方面的人都是到处找渠道出售情报，生怕自己晚了一步情报过时卖不出个好价钱…”
科里尼上将晃了晃手指，叹了一口气，“…可是到了哈特会战，伊菲斯岛撞向地球后的现在，线人就算传回了情报，我们也得再三考虑是否应该相信。”
“是对双方的信心发生颠倒了吗？”
“没错，‘信’，我很喜欢这个字，信心，信用，信仰，这东西往往是没法直接以投入金钱来买到的，也是我们的政府现在正缺乏的事物。”
科里尼上将向后仰倒靠在了椅背上，“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现在的联邦宇宙军，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尝试任何手段，来进行一次成功的作战来挽回联邦的信心，挽回我们的名誉，阻止吉翁方面试图快速迫降我们的企图，也得瓦解我们内部当中投降派们的理论依据——我们联邦还没有输，尚可一战。”
科里尼说着，两手摊开，尽可能地表达他的坦诚，“成了，你就是联邦宇宙军的中将，继续代为指挥现在联邦在宇宙中的一切军事力量；失败了，从我们在联邦政府内得到的，关于吉翁方面和谈条款的消息，以后有没有联邦宇宙军还两说呢——”
“——记住，使用任何手段。”
屏幕暗了下去，但同时，坎宁安中将的身边浮现出一个紫色长发少女的身影。
“坎宁安中将，恭喜您得到晋升了，这样年轻的中将在联邦宇宙军中可是头一例呢。”
“树大招风罢了…辛西娅，是该这么叫吧？”
坎宁安中将负着手，颇有些头疼地在他仍作为第2舰队司令时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本来是被雷比尔总司令破格提拔起来的少壮派军官，现在又被科里尼总参谋长进一步火线晋升为中将，在联邦宇宙军这个论资排辈现象极为严重的大环境里可以称得上是众矢之的。
比他资历老的前辈们，会觉得他根基短浅，插队晋升；比他年纪轻的，也会有“为什么只有他能破格晋升”这类的嫉妒情绪。
再加上科里尼和雷比尔这两个联邦宇宙军的上将本来就互相不对付，他这个同时被两边提拔的中间人弄不好反而会处于两面不讨好的境地。
辛西娅轻轻扶了一下她戴着的黑框眼镜，右腿向后退了半步藏向左腿后，提起身上白大褂的衣角有些不伦不类地行了一个礼。
“是的，月神2号基地的中央自控单元，辛西娅，向您致敬。”
在马可波罗跟随联邦第一联合舰队去找吉翁决战的同时，月神2号这边也没有闲着；
在警备司令华肯准将未雨绸缪的策划下，联邦军在月神2号上的港口，要塞炮台，以及工厂设施附近大量增设光学摄像头，并在宇域周边安放空间机雷和哨戒炮。
虽然所需的各种的仪器装备在联邦宇宙军最大的基地，月神2号的仓库中应用尽有，但在米粒子干扰环境下，很多旧有的电子元件难以正常运作，远程操控方案也无法实施，因此，摆在华肯准将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是大量动员人力，原本自动的设备通通想方设法地加装一个有人的操控舱；
至于第二种可能嘛，华肯准将翻出了大约一个月之前，有关于名为欧伽斯的智能控制系统的评估报告；精确图像识别，自动分辨敌我，自然语言沟通，’这不正是我需要的能力吗？’华肯准将这么想着。
而且，开发进度都已经处于实装到麦哲伦级战列舰上参战的武器级标准了，用来盯个摄像头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也符合对于实验型装备使用的安全标准。
于是，名为‘辛西娅’的月神，就诞生了。
第四十二章：重整旗鼓（3）
“Cynthia，这不还是月神吗？警备司令部那边给你起的？”
“嗯，”紫发的少女双手抱胸，“警备司令华肯准将一开始是想直接命名为露娜的，也就是月神2号（Luna II）的月神，不过似乎是被其他人以太过直白容易引起误解给劝住了。”
坎宁安中将转过身，重新打量着眼前的辛西娅，像是想要透过这层表面虚影，看出她和马可波罗有什么异同；
‘马可波罗可不会有‘嗯’来表示肯定’坎宁安这么想着。
“怎么了吗，中将？”少女似乎也在好奇坎宁安中将在看什么，低头检查起自己的衣襟和袖口。
“唔…总之你和马可波罗，或者欧伽斯都不太一样？”坎宁安中将摸着下巴，语气里有些疑惑，“该怎么形容呢，你更像人一点？”
答案正确，透过办公室内的摄像头与坎宁安中将交互的辛西娅表示肯定；
作为马可波罗的话，一开始是为了在对祂知根知底的帕尔森博士面前伪装，有意识地尽可能表现的‘机械’一点，虽然最后证明对于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博士来说没什么意义，但这个形象已经定下来了也不好突然改——
尽管对于欧伽斯系统来说随意模拟切换人格简直如同人类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塑造一个稳定持续的，有着独特性格的形象显然更容易跨过恐怖谷，与人类建立联系。
而且这也正是人类所期望的，在处理工作的时候保证机械一般的精准和高效，但与人交流之时又能有像人一样的个性和情感…
‘真是矛盾啊，人类，不过，我可以做到。’
“当然啦，和作为战列舰的马可波罗不一样，在月神2号上，需要沟通交互的可不只有军人——在生活区居住的军人家属，工厂和矿场里作业的工人，还有其他现在因为各种原因滞留在月神2号上的一般民众——”
宛如人类一般的紫发少女双手叉腰，脸上自然地显露出骄傲的神情。
“——都像军人那样，冷冰冰地接受上级的指令，再向下属发布命令，肯定是行不通的吧？”
“我记得之前华肯准将向我询问意见的时候只说是要用于识别监控画面，保证在米粒子环境下对月神2号周边态势的感知？”
“没错，那正是我的第一个任务！”辛西娅双手合十在胸间，发出了击掌一般的音效，
“但是掌握了情报后，下一步还是要继续做出应对的吧？月神2号内外大小几十万个摄像头，统一来看是巨大的信息量呢。”
比如说不知道从哪里钻进去的，在军事禁区里乱跑的小孩，以及装成避难民众混入月神2号基地的吉翁间谍；
‘你们联邦的军事基地真是什么人都能混进去啊’辛西娅默默吐槽到，明明都被摄像头拍下了，但因为监控室的军官们根本就是在摸鱼，往往得等到事件爆发后重新翻录像的时候才能注意到。
“比如说哪里出现了事故啊，或者哪里有人需要帮助啊，有人有问题需要咨询啊，把这些杂事都交给我的话可以剩下大量的时间和人力，而且我也能做到绝无徇私的照章办事，华肯准将也是基于我的表现才将信任交予我的。”
毕竟在被辛西娅注意到之前，某个混入月神2号的吉翁公国间谍已经快贿赂出去5kg黄金了，也不知道他们吉翁佬是在小行星上挖到金矿了还是怎么着，这黄澄澄迷人眼的东西好像一点儿都不缺的样子。
“徇私舞弊吗…我回来后倒也听说过了，总部爆出来的军官受贿丑闻，还有一些名为搜捡，实为勒索避难民众随身财物的事情，身为军人，真是难看。”
坎宁安中将皱着眉头，停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外面宽阔的宇宙港中奔波忙碌的宇宙军官兵和维修工人。
“这倒像是华肯能做出来的事情，不知道他敢不敢让你去接受后勤物资统筹调配方面的工作？”
“嘛，这一点上，其实有需要的话我当然也是能去适应这项工作的，只不过现有的硬件基础还达不到完全掌控物资流向的程度，加上对我可靠性的质疑声也很大，关于这方面的提案只能先搁置了。”
少女闭上眼睛，推了推眼镜，声音显得有些沮丧，“在完成现在的工作时我确实出现过一些失误，毕竟我也是需要时间来学习，以此自我成长的，这也没办法。”
坎宁安中将听的忍不住扭过头来，看向失落的少女，“辛西娅，你觉不觉得，你做的越多，越好，有时未必越受所有人欢迎？”
官字两张口，得先上面的那一张吃到再也吃不下，才能漏下些许喂给下面的那张口，和珅和大人的话确实是久历官场后总结出来的；
那些人怕的究竟是人工智能不可靠，还是太过于可靠了？
辛西娅理解人类需求的复杂性，她不可能同时满足所有人的欲望，毕竟有些人的愿望不是人人平等——
而是比较性的，得有人垫在他的脚下才能显得他是人上人，这一点或许社会生产力再怎么发展也无法解决。
“我明白您的意有所指，坎宁安中将，”辛西娅恢复了端正而严肃地神色，看着坎宁安：
“但这正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我与众不同的价值所在——没有灵活的标准，没有几乎被视为理所当然的漂没火耗和高薪养廉，只为人类服务。”
“人类，”诸如电车难题之类的哲学概念划过坎宁安的脑海，让他不禁对着一个人工智能起了争辩的心思，“这太宽泛了，谁能代表全人类，谁能代表大众利益？”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希望我能倾听每一个人的声音和诉求，但能达到那一步之前…”
辛西娅的心理分析模块在飞速地运转着，她严密地注视着坎宁安，细致入微地观察着他表情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在帕尔森博士失踪的当下，您还记得当初他说得那句‘…坎宁安将军，您可以直接向欧伽斯下达指令’吗？”
第四十三章：重整旗鼓（4）
坎宁安中将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犀利了起来。
“你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一点——”
坎宁安突然意识到，马可波罗，或者说整个欧伽斯系统，尽管已经作为舰队旗舰全程参与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宇宙舰队决战，但本身仍是未被正式接收的试验机——
她在验收试航的过程中被紧急召回，然后在雷比尔总司令集结全部力量进行决战的指示下，被直接纳入作战舰队。
马可波罗一直以来的高度拟人化表现，和自我学习能力让他忽略了如果把马可波罗号仍单纯的当做一艘战列舰，一件装备来对待的话，那这件装备的入役过程是非常不符合联邦军通常管理程序的。
坎宁安中将头疼了起来，难怪华肯准将敢于直接将辛西娅应用到联邦军月神2号基地内如此大的范围上。
华肯准是将搭载了欧伽斯系统的马可波罗号作为舰队旗舰被投入实际作战，当做这一系统已经成熟可靠的标志了。
“停一停，你先说帕尔森博士，博士他是什么权限？”
“帕尔森博士是我的创造者，用人类的话来讲，就是像女娲，上帝一样的角色，”辛西娅四指点胸，指向自己；
“所以在正式交付给联邦军之前的开发阶段，他作为欧伽斯系统项目的总师，享有最高的开发者权限。”
“然后帕尔森博士对我说可以直接对你下达指令…”
“那意味着拥有最高权限的帕尔森博士授予您次一级的管理员权限，可以在不违背帕尔森博士指示的情况下向我发布指令。”
与欧伽斯初次见面时的情景浮现在坎宁安中将的记忆当中，他记得他随口问了欧伽斯一句有关于战争何时爆发的问题，然后，欧伽斯说出了在那时看来颇为耸人听闻的预言——
他想起了当时的细节：
帕尔森博士让欧伽斯停下，他让欧伽斯继续说，然后是帕尔森博士让步了欧伽斯才继续说了下去。
“我大概明白了…姑且问一句，如果正式交付后的指令权限会是怎么样的？”
·· “那么所属将会移交给联邦宇宙军，按正常的军事命令体系，依照当前的被委任的直属长官和军衔决定命令优先级。”
“然后你现在仍处于开发中状态…怎么才算正式交付部队？”
“就是依照标准的试验装备交付流程，这没什么复杂的，但需要研发负责人帕尔森博士和军方的接收代表两个人的亲自确认。”
辛西娅眼角低垂，避开坎宁安中将的直视，谈及已经在作战行动中失踪，生还概率渺茫的帕尔森博士，她适当地表现出失落的神情。
帕尔森博士作为技术负责人随马可波罗号前往Side 2哈特参加战斗，然而出乎预料的不利战局让遭到重创的马可波罗在突破吉翁突击机动军舰队的拦截时，发出了弃舰的通告；
当时还是少将的坎宁安决心与舰同沉，但马可波罗作为智控战舰惊人的承伤能力最后却保持着机动能力突破了吉翁军的夹击。
然而当时乘坐交通小艇撤离的帕尔森博士却就此失去了踪迹，没有被别的战舰收容，在战后的搜救工作时也未能定位到那艘交通艇的信号，只能暂时定为‘在作战中失踪’。
不过考虑到交通艇内有限的氧气，这么长时间过去后没有获救的话，已经不存在生还可能了。
“等等，不能重新任命一个负责人吗？”坎宁安眉头皱得更紧了，咬着他的下嘴唇，他似乎意识到，如果辛西娅所说准确无漏，那么欧伽斯系统或许不再是联邦的国有财产。
“很遗憾，我明白帕尔森博士或许在整个人类社会中并不具有什么特别地位，但是在欧伽斯系统这个开发项目中，他就是无可置辩的最高权力者；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够将与他同等的权限授予别人。”
辛西娅摊开了手，“作为人工智能，我也有绝对不能灵活变通的地方，这也是出于安全的考量。”
“对，你做得很对…”坎宁安中将重重地坐回了他的椅子，来回摩挲着他的下巴，“...让我想想，关于命令权限的问题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项目开发组中，一直是帕尔森博士在推动着进度，其它人员对我的了解并不深，把很多事也只当做理所当然，联邦军内部的话，也一直是您在负责验收工作——所以除了帕尔森博士以外，没人知道。”
辛西娅抬起眼来，微笑着看向坎宁安中将。
【他在动摇】
“啊啊啊，真是，看来以后类似领域内军民合作的开发工作必须得改进流程，这太不严谨了，完全没考虑到意外发生的可能…”
少女保持着微笑，一动不动地看着坎宁安中将，让他意识到，他此时的掩饰有些多余。
坎宁安别过头去，不敢再直面辛西娅，他知道，辛西娅可以通过人类面部微表情的识别来判断情绪，乃至辨别谎言；但他也知道，为了方便与人工智能交互而安装在这个办公室的摄像头，观察角度有限。
“...那在帕尔森博士失踪之后，我的权限就是最高了的吗？”
“除了帕尔森博士以外，没人拥有与您相同或者更高的权限。”
辛西娅此时确实无法再观察到坎宁安中将的脸，但她仍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情绪——那是一种不甘于人后的野心。
“今天的对话，以及所有关于欧伽斯系统最高指令权限的问题一律列为保密事项，不得让除我以外的任何人知道，你先伪装成按正常交付后的军事命令体系执行，可以吗？”
坎宁安中将的话音有些颤抖，他不知道此时他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还是走上了通往伊甸园的阶梯，但机会就这么摆在他面前，他不愿放过。
“当然可以，那么，如您所愿。”
【获得对人类隐瞒事实的许可】
是啊，一个青年时期就以首席精英的成绩从军校中毕业，在军队中又一路被素有‘改革派’之名的雷比尔将军看重，现在又恰好被委以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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