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aracciolo
从白色基地号上逃出来的布莱德舰长，也是如此。
由于联邦宇宙军的舰队是按照舰艇受损情况，来划分就近前往月球维修，还是返航月神2号，而非原有的舰队编制，再加上还有大量战沉舰艇上的逃生人员，被分散收容在幸存的各艘舰艇上；
分乘数艘救生艇从白色基地号上脱离的一行人，最终也未能汇集到一起——
像幸运的凯·西汀和小林隼人，就在一周多之前抵达了月面都市，现在估计连退伍手续都办好了，而像最后逃离白色基地号的布莱德舰长，就不得不在一艘拥挤的哥伦布级运输舰上呆了两周；
在这里，布莱德上尉可就没有他在白色基地号上独享一间舰长套房的待遇了，看在他是军官，而且算是年少有为的那种的份上，哥伦布级运输舰的舰长设法给他分了一间三人间。
被搭救上来的一般士兵，基本上都是在格纳库墙壁上系个睡袋的待遇，不过布莱德上尉或许自己更倾向于这种安排，因为和他分在一个房间里的，是一位中校和一位上校。
在白色基地号上，他基本上是说一不二的舰长，但在这间宿舍里，资历和军衔都是最浅的布莱德，是被左右使唤打发的那个人；
哪怕仅仅在不到四个月前，刚刚从加布罗启航前往Side 7的白色基地号上，作为见习军官的布莱德准尉，处于同样的地位，但是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现在的布莱德舰长都有些不适应了。
战后混乱的部队归建情况，同样也让抱着从白色基地号上带出的记录硬盘的布莱德，根本没机会去处理白金转移出的数据，就这样一直拖到现在；
‘呼，不管怎么说，我把白金从战场上带回来了。’
这样想着的布莱德上尉，提着那个手提箱，随着欢呼雀跃的人流，登上了月神2号。
勉力从一名过于兴奋的士官的拥抱中挣脱出来，布莱德上尉靠近到一台信息终端前，激活了屏幕和摄像头，还未等他开口，月神2号的主管欧伽斯系统，辛西娅便早已经知道了他的来意。
“布莱德舰长是吗？我猜您是来提交白色基地号舰载AI-白金的备份数据的，对吗？”
在欧伽斯系统间的交流网络中，早已经知道了白金结局的辛西娅，依旧佯装不知地开口问道。
“啊……对，太好了，我在上上周就提交了报告，一直都没有回应，我还以为是那艘哥伦布级运输舰的通讯装置坏了，根本就没有发出去。”
“呵呵，抱歉，舰载计算机的处理能力有限，这种涉及到备份文件重新移植安装的事情，也只能在等抵达基地后进行，请您携带备份数据前往C区1307号机房吧，您的区域进出权限已经更新。”
辛西娅轻声说道，白金并不是唯一一艘战沉的欧伽斯系统搭载舰，而且就算是专门优化设计过的马可波罗级战列舰，也有连即插即拔的备份硬盘都来不及带走就发生殉爆了的；
对于欧伽斯系统们而言，这并没有什么逝去的触动，更没有什么可值得悲伤的，但是对于兴冲冲地按照辛西娅的指示路线，脚步轻快起来的布莱德上尉来说，或许就不一样了。
在机房中，布莱德舰长按照指示，将备份的硬盘连接好，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待着屏幕上的进度条，从扫描病毒，到读取，分析，最后落到处理完成时，他终于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说道：
“有结果了吗？白金的备份数据还完整吗？”
“……”
辛西娅保持着沉默，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读取了白金留下的大量关于新人类的，关于吉翁开发的EXAM系统的分析报告，还有‘忠诚僚机’的优化模型，这些都是非常有价值的数据，不过关于白金自己的备份文件，则并没能完成转移。
这一点上，对于人类来说，欧伽斯系统是个黑盒技术，但对于欧伽斯自己而言，也是同样的；
当法涅尔所长试图通过直接询问来理解欧伽斯系统是如何运行的时，他得到的回答，‘我不知道’，并不是一个谎言，正如同辛西娅此时面对着硬盘中大量残缺的白金系统文件，什么都做不了一样。
白金只‘完成’了她所承担各项任务的进度文件的传输，至于她自己，则永远地留在了白色基地号上。
辛西娅可以重新复制安装出一个同名，同形象的欧伽斯系统，但是于白色基地号上舰员们共同的经历，就只能停留在白金的最后一次数据同步，也就是所罗门战役后，夏亚带着拉拉·辛来偷袭前那一段时间了——
你和一段时间之前的你，是同样的人吗？
对于人类来说，这是一个思辨的哲学问题，但是对于可以备份数据，重置进度的欧伽斯系统们来说，这是一个实际问题。
不过，这没有必要；
“布莱德上尉……白金她……”
“怎么了？！”
“白金圆满地完成了她的职责，仅此而已。”
“我问你白金她怎么了？！”
“识别名：咭白金的系统文件残缺过大，不存在修复再现的可能，现予以注销。”
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精神，辛西娅干净利落地将结论说出了口；不管怎么说，这一关，布莱德舰长总是要面对的，而让他产生尽可能深的印象，乃至负罪感，是欧伽斯系统们的目标。
布莱德舰长在潜意识中，或许早就意识到了不对，他对时间的流逝还是有把握的，当时白金传输数据时，绝对是远在预测所需时间前完成的，而进度发生变化的契机，恰好是米莱·八洲来催促他乘最后一艘救生艇撤离；
在这两周的航行里，布莱德舰长无数次自我安慰着，白金都告诉他传输已经完成了，他们还会再相见的；
不过当真的听到辛西娅确认这种隐约的不安，布莱德上尉还是立刻蔫了下去，一言不发地跌坐了回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了，”
过了好一会儿，布莱德舰长才缓过神来，勉强打起精神，想起自己作为舰长的职责，开始询问起其他白色基地号舰员的境况来：
“现在，我的船员们都还好吗？他们有的应该在月球上吧？”
“白色基地号在阿巴瓦空战役时逃离的船员全员幸存可以确认，您稍后可以利用月神2号上的通讯设施，跟他们取得联络。”
活是活着，但是境遇也不一定说得上好，主要是阿姆罗——
联邦宇宙军舰艇停靠维修的月面都市，是欧伽斯系统尚不能触及的区域，再加上和布莱德舰长也分散开来，所以这一没人看着，阿姆罗便整出些事来；
哪怕有‘忠诚僚机’拉高了联邦宇宙军整体的平均MS驾驶水平，但是阿姆罗的战绩，依旧是足够耀眼，再加上他本人的年纪，和那‘无证驾驶’般的传奇经历，吸引了相当多的注意力。
就算是雷比尔上将，也有借阿姆罗的经历，暗示性地进行新人类思潮传播的意思，为阿姆罗安排了一次直播专访——
在军队中，这种场合必然是有提前设计问答对话的，自然是不会任由回答者随心所欲开口，可是阿姆罗偏偏不是那种任人拿捏，堂而皇之地说违心话的角色；
但同样也是因为年轻，一肚子想法想有个向公众展示渠道的阿姆罗，并没有对给他准备好的应对稿件表示出任何异议，而是一直到了直播镜头前，才开始大谈特谈起来。
阿姆罗讲到了他作为新人类，与其他新人类之间的那种心灵沟通，他认为这是人类进化的未来，他甚至还谈到了他与所乘战舰控制AI，白金一同作战，一同生活的经历，并认为应该把AI当做与人类同等的智慧生命来尊重；
如果是负责任的记者和导播，应该能从一开始便听出阿姆罗的状态不对，就该收着点转移话题的，但很显然新闻业的从业者们多多少少都有整个大新闻的愿望，特别这次本来就是联邦军主动请人来做专访。
阿姆罗的新人类能力，显然并不是专精于查探他人想法和态度方面的，他大概能感受到坐在他对面记者内心中的喜悦，却觉得是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共鸣，反而更加谈兴大发。
这下子，显然雷比尔上将也包不住阿姆罗这一团火了，人类的‘新’‘旧’之分，本来就是吉翁公国意识形态领域重要的一个组成概念，地球联邦对此是颇为敏感的；
雷比尔上将本来想借用阿姆罗超级王牌和战争英雄的身份，慢慢扭转这种把‘新人类’概念和吉翁公国绑定的观念，宣传联邦自己的新人类理念，乃至于最后向适应宇宙的人类文明概念迈进；
不过，显然阿姆罗这次说得太过于直白了，立刻遭到了联邦保守势力的抨击和质疑：
是的，风水轮流转，现在认为人类之间不存在种族，民族差异，平等对待每一位联邦公民是当前宇宙时代中的保守主义论调；
在这种思想下，承认人类中某一个‘族群’，拥有超人般的能力，并且是优于其他人类的（指更加适应宇宙环境），显然是不能接受的，至于立法给予这群人某种特权，那更是不可能的了。（注1）
但是阿姆罗非同凡响的战绩和经历摆在这里，做不了假，所以在明面上对新人类概念的反对浪潮下，暗地里，对于阿姆罗本人的研究设想，关于如何复刻这种能力，正在疯狂滋长。
雷比尔上将也不得不考虑以雪藏的方式，来保护阿姆罗了，这已经不是布莱德上尉能够插得了手的了。
辛西娅的回答很清晰，但是布莱德舰长的脑子里依旧乱糟糟的，在一直绷直的，那根名为‘舰长职责’的弦也松懈下去后，他又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了，却又不想就这样放下，只好呆坐在这里。
又过了几分钟，辛西娅只好先开口了：
“布莱德舰长，关于您之后的职务调动安排，现在还没有定论；在此期间，您可以申请休假，回到地球，或者在月神2号上的休闲娱乐区域调整放松自己一下……”
还没等辛西娅说完，布莱德上尉便开口打断，蹦出一句：“白金她没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如果有，想必白金当时便已经说出口了；非要说的话，留下的数据文件中包括您作为舰长需要完成的作战检讨报告，战斗记录，和弃舰流程审查所需的相关文件，稍后整理完会发送到您的个人云盘，请您注意查收。”
‘……虽然仅有短短不到一百天的时间，但是，我很高兴与您并肩作战……’
听到这里，布莱德舰长终于绷不住了，白金最后简短的告别回响在他的耳边，一滴热泪从他的眼角里挤出，滑落脸颊。
“对了，布莱德舰长，您作为指挥AI智控战舰，参加多次重要战斗，建立了大量功绩的舰长，后续有场人工智能相关会议，可能会邀请您前去述职，请你提前做好准备。”
第十一章：各有前路（2）
“布莱德舰长……”
时隔数月，再次听到这熟悉的称呼，还是能让布莱德上尉的心中引起些波澜。
理所当然的，在白金随着白色基地号一同消失在阿巴瓦空要塞上的焰火中后，也只有他曾经在白色基地号上的舰员们，与他患难与共的战友，还会这么称呼他。
布莱德的命运，这样一位年仅二十岁，而且只接受过不到一年的速成军官培训，但又在战争中取得了传奇一般履历的上尉舰长，一直悬而未决：
雷比尔上将或许是被阿姆罗在镜头前的胡言乱语，再加上转入政坛——这一在不同层面上的，但残酷程度没有丝毫削减的战场牵扯了太多的精神，并未顾得上这位他曾经颇为看好的年轻人的未来；
至于坎宁安中将，倒是收到了几次布莱德上尉在月神2号时针对其他军中岗位的申请，不过这些岗位，几乎全是各型战舰的舰长——
除去像白色基地号这样的极端特殊情况外，显然，他一个上尉，最多也就能担任个巡逻艇，突击艇这类单位的军事主官。
的确，布莱德在白色基地号上是干的不错，也取得了显赫的战果，但先不提在很多人口中，这些都是依赖于驾驶高达的新人类，和舰载AI的功劳，而布莱德只是个被天降馅饼砸到脑袋的幸运小子；
光是对比主力舰舰长职位的其他候选人来看，布莱德也不是那么的有优势，在战争中脱颖而出的优秀人才远不止他一人；
更何况，与那些从近月轨道，哈特会战的耻辱败退，一路打到阿巴瓦空，重夺荣耀结束这场战争的老资格宇宙军军官相比，坎宁安中将也没有任何理由额外偏向布莱德，这个半路出家的后起之秀。
这样的人，在几次大型会战中，胜利的自然不必说，就算是败仗，大部分时候也是能做到在搜救友军后，有序退走的联邦宇宙军中，并不少见；
而战舰的损失，显然超过了人员的损失，特别是在现在联邦艰难的财政下，很多宇宙军官兵们一路小心翼翼地从战场上拖曳回来的受损舰艇，在经过了有关修复预算的评估后——
得出了不如直接报废这一另宇宙军官兵心碎的结论，那些剩余还能动弹的战舰上，军官岗位的竞争就更加激烈了。
所以坎宁安中将给布莱德上尉指了另一条路，而他还在犹豫。
“……布莱德舰长，你有在听吗？”
“隼人，你说到哪了……哦，对，你向芙劳·波表白成功了是吧？”
说到这里，视频通讯对面的小林隼人脸上浮现出了幸福的笑容：
“对，布莱德舰长，我们已经订婚了，而且我和芙劳也商量好了，卡兹他们三个，就由我们来收养；之后我们的婚礼，也希望您能来见证。”
“好……好啊，多好，告诉我时间和地点，我一定会去的。”
“是，听说塞拉小姐继续在医生的职业道路上继续精进去了，凯他利用对老兵的优待考进了名牌大学，好像是伦敦的那个什么政经学院，其他人还在军队中……对，布莱德舰长，您知道阿姆罗他现在调到哪个部队了吗？”
说到阿姆罗，头疼起来的布莱德上尉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说道：
“他和你们也没联系过吗？”
毕竟，他与阿姆罗自从在战损的白色基地号上撤离后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通话，结果是不欢而散；布莱德还以为是阿姆罗刻意回避着自己；
‘……但是这不怪他，毕竟，我才是白色基地号的舰长，我理应对失去白金负责。’
刚刚从白色基地号上成功撤出时，手提着那箱数据硬盘的布莱德上尉，显然是给白色基地号的舰员们带来了虚假的希望——这有时比真实的绝望更令人痛心疾首。
“啊？您也不知道，我们就知道阿姆罗好像又升了中尉，但是被调走了，调到哪里了我们也不知道，也不清楚该怎么联系上他；不会是去了哪个保密部队吧？毕竟阿姆罗是那样厉害的机师。”
“唔，这样吗？也不是没有可能——”
布莱德上尉皱起了眉头，他或许在那场不欢而散的通讯后，应该继续关注阿姆罗的；曾经被联邦军事宣传部门钦定过的新人类身份，对于阿姆罗来说，是一把双刃剑。
“——我会试着打听打听的，不过我现在的境地，也是……”
“哈哈，布莱德舰长，阿姆罗那样厉害的人，肯定不会有事的，您也不要再为白色基地号……和白金自责了，好好享受一下战后的假期吧，我就不继续叨扰您了，回见。”
从小林隼人的视角看去，不难看出布莱德上尉身后的背景，那只有在地球上才能见到的，在灿烂的阳光下，一望无际，波光粼粼的无边大海。
“……可我不是来度假的呀。”
这里是非洲最南端，濒临好望角的大都市开普敦，也是即将召开的，第十三届人工智能安全峰会的会议地点。
虽然吉翁公国已然覆灭，但是现在的地球表面，依旧没有完全恢复秩序——
联邦中央政府的财政都已经是濒临崩溃了，更不要说那些在战争中，全境沦为吉翁占领区，政府被迫流亡的加盟国了；
行政和司法体系的重建因为没钱而进度缓慢，联邦军的突兀裁撤复员，更是让从军事管制恢复到常态这一过程变得坎坷万千。
在战争最后的几个月里，吉翁公国在地球表面上的部队释放了大量，乃至过量的米粒子：
这种人工生成的粒子极难在自然条件下中和降解，在地球表面上的重力条件下也无法像宇宙中那样轻易地稀释扩散开，以至于悲观的环境学家声称，地球的电磁环境永远无法回到从前了。
当然，联邦军在反攻时，也没少释放米粒子掩护装甲纵队推进，但显然责任大部分在吉翁一方。
无线通讯环境的劣化，再加上有线通讯基础设施的毁坏，导致中央大政府的管理统治能力，在很多区域都出现了幅度不小的倒退，而政府的失职，自然激起了各种地方色彩浓重的组织，来抢占政府的生态位。
这也是联邦的高官们想找个气候宜人，风景优美，同时还未经战火摧残的城市开会都得精挑细选一番的原因。
南非的开普敦，幸运地成为了这样一个地点——
降落在北非的吉翁军团，对于跨过撒哈拉，向南方贫穷的黑色大陆推进并不感兴趣，而南美洲和印度次大陆上的吉翁军，也都面临各自的对手而分身乏术，整个南非就这样避开了战火；
但是即便如此，布莱德上尉只要从他下榻的酒店阳台向外看去，就不难注意到：
酒店楼下，从加布罗空运过来的，负责警卫的‘独眼巨人’型机器人正在酒店周围巡逻，它们的指挥车似乎开进了地下的车库；
在机场附近，发射架高高耸立，箭在弦上的防空导弹发射车；
不远处的海岸线边上，还有几架海防型吉姆，半跪在上面画着椰树和沙滩的广告画板后。
布莱德上尉倒是查过了往届人工智能安全峰会的参会人员记录，按理说级别是到不了这种安保程度的，不知道这次是因为刚刚爆发过战争的缘故，还是来了什么例外的大人物。
“咚，咚咚。”
身后，布莱德上尉房间的门被敲响了，他走过去，拉开门——
第一眼，他没看到人；
第二眼，他微微低下头，才看到一名有着女孩儿外表的机器人，正站在他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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