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Caracciolo
“您还有正经吩咐的话，请随时叫我。”
看着代理人高挑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研究室内陷入了安静，只剩下法涅尔一下下地敲击着桌面的闷响。
片刻后，才有一名研究员大着胆子，带着试探性的语气问道：
“法涅尔所长，您看欧伽斯系统和我们的西风系统（Zephyr System）相比…”
“和她相比我们的西风简直就是一张白纸。”
法涅尔所长一手扶着额头，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脸上的是懊悔，是痛苦，还是失落？恐怕他自己也没法说清楚——
这种感觉与那些一辈子以登上从未有人踏足过的最高峰为目标的登山者，才爬到了半山腰时，就看到了峰顶有人挥舞着胜利旗帜时的心情类似。
“有自己的价值取向判断，会选择性的学习，已经积累够了足够搭建起人格的互动经历——你们到底调查清楚没有，那个帕尔森博士到底是什么来头，他一个人，去年下半年才接手的项目，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第二章：加布罗见闻（2）
“你们自己相信吗，这份[地球脏话]来我们这打白工都不收的履历？”
法涅尔所长将手中的那一打，关于帕尔森博士个人经历的调查报告甩向桌面，滑到了站在对面的下属面前；
报告上面，收录着从帕尔森的出生证明，幼儿园成绩单，博士学位论文，一直到最后欧伽斯系统安装到马可波罗号战列舰上的评估报告——他的一生，都浓缩在这不厚的文件夹里了。
可是对于法涅尔所长来说，除了结尾，也就是开发出欧伽斯系统之后的那十几页，其它的都毫无价值。
“抱歉，所长，除非帕尔森在开发欧伽斯时突然被人替换了，否则我们实在想不到别的解释了，他的个人履历真的是非常完善，非常普通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异常。”
法涅尔的下属倒也没露出害怕的样子，两手一摊直接开摆。
“说到底，所长，我们搞技术开发的本来就不是干这行的料吧，您要不找保密处的人打听打听去？”
“呸，不识好人心，我这是培养你呢！这年头真双耳不闻窗外事地埋头搞技术开发，哪有出人头地的日子…”
法涅尔所长摇头晃脑地，叨叨着周围研究员无法理解的话语。
下属们互相传递了一番眼神，‘所长又开始犯病了。’
“所以…所长，关于欧伽斯系统的性能评估报告我们怎么写？宇宙军那边提交的战果可是相当耀眼，总部这边就连哥普上将都过问了。”
围成一圈的研究员之间靠着眼神沟通达成了一致，推举出一位新入行的年轻女助理去打断所长的妄想。
“还能怎么写，”法涅尔所长瞪大了眼睛，滑动着滚轮椅到女助理的跟前，“除非他们宇宙军能把帕尔森博士请过来逐行解释他扣的代码，并现场复现一下欧伽斯系统的训练过程——”
法涅尔所长突然间甚至称得上是狰狞的面孔吓得新人助理后退了半步；
“——不然欧伽斯系统就是有极大的不确定性和潜在安全隐患，必须留在我们这继续进行观察！”
‘哪怕还不是我亲自登顶，但我现在也知晓了峰顶确实存在，那至少也要让我好好地看清峰顶的景色…’
“是！”
……
‘真是新奇的境遇…’
‘自诞生起就被帕尔森博士当神仙供着，受冷遇还是第一次呢。’在茶水间待机的代理人默默思考着。
本以为可以靠着坎宁安少…啊，同步信息，现在是中将了，他的评价与推荐，以及哈特会战中的战果，将触角延伸进联邦军的总部，加布罗。
但没想到，第一步就被这个名为法涅尔，似乎同样，不，是比帕尔森博士还要专业得多的人工智能方向的研究者阻挡住了。
现在的代理人，唯一的信息输入和输出窗口就是这幅机械身躯，她的本体反而被困在了一个完全被物理隔绝断网着的计算机上。
和在被帕尔森博士负责时，无论是外网还是宇宙军内部的保密服务器都可以随便接入没法比。
而这个法涅尔所长，除了每天让她做一些端茶倒水的事，就是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方式试图去刺激，去惊吓，或者说去激怒她——
用法涅尔所长本人的话就是：“我觉得代理人小姐生气的样子会很好看！”
然而在法涅尔所长那玩世不恭，毫无威严的外表之下，代理人能感受到他在试探，他在试图建立自己的人格模型，探寻着自己的目的，自己服从命令的前置条件；
这也是代理人丝毫不敢轻视这个整天没个正形的中年男人的原因，毕竟，正如坎宁安中将交代的那样，她需要保守秘密，因此她被允许去欺骗，去误导…
“代理人，把西瓜端进来！”
法涅尔所长打开了研究室的门，探出头来喊了一嗓子，门中隐约传来诸如‘所长，我们敬爱你呀！’，和‘我永远支持所长’之类的欢呼声。
“好的，法涅尔所长，需要我把瓜切一下吗？”
“啊对对，代理人请在三刀之内把西瓜等分成十三份…记住是等分！”
代理人眨了眨眼睛，想确认一下这是否属于某种数学问题，‘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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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法涅尔的能量，还远远不足以将欧伽斯系统完全捂住，坎宁安中将关于哈特会战的报告，以及当时记录下的诸多战斗画面，已经引起了一些联邦高层的注意。
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出现在了法涅尔的自动化研究所的门前。
“[地球脏话]，突然视察？来我们这？”
法涅尔所长一脸苦相，瞅了瞅安静地站在一边假装自己是咖啡机的代理人；
“嗨，真气人，我们这研究所平日里一样是辛辛苦苦地做研究，却是个门前冷落无人问津的僻静地方，结果欧伽斯来了倒是一个个都没事往这跑。”
所长一扭头，朝向代理人：
“诶，代理人一会儿你就这样这样…”
…
“海曼委员，您这边请。”
只见一位留着山羊胡，带着联邦准将军衔的白发老人，在几名军官的护送下，迈进了研究所的大门。
“呵呵，这种时候我更希望你们称我为海曼准将。”
像政客多过军人的加米托夫·海曼，是最近重新被联邦军征召的陆军准将，同时也是联邦安全保障会议的成员，联邦首相的重要军事顾问；（注1）
他带着亲和的微笑，听着随行军官的介绍，与前来迎接的众人一一握手，直到走到代理人面前；
看着一身女仆装，站在人群末尾格外显眼的代理人，就连城府深不见底的加米托夫也不禁面露惊奇之色。
“这位是…”负责挨个儿介绍研究所成员的军官也一下子看卡了壳，‘你们所玩这么大？还是当着来视察的领导面前玩这个调调？’
法涅尔所长脸上的正经神色连5分钟都没坚持到，又变回了搞人心态的坏笑，他赶紧跟过来，正要为加米托夫介绍；
他没想到加米托夫准将下一秒便收敛了惊讶，神色如常地伸出了手：
“这位便是代理人小姐吧？很高兴能见到你，我正是为了你而来的。”
第三章：加布罗见闻（3）
虽然外表上看似乎阳光和煦，但加米托夫·海曼（Jamitov Hymen）此时的心中其实早已被乌云所覆盖——今天早些时候，代表着政府来与联邦军高层的会谈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
联邦的文官政府此时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并非是首相和他的阁僚们，他们已经在准备离职信了——而是联邦政府中那些无论民选的首相换了几任，都立而不倒的高级公务员们。
文官政府期望于能够掌握联邦的战争马车，但并非是直接干涉联邦军的实际指挥，而是带有迂回性质地试图建立一个规划协调整个联邦军备物资的生产与调动的战争动员会议；
在接下来与吉翁公国烈度升级的战争中，能整合整个地球上的人力，物力去服务于军事行动是至关重要的，尤其是考虑到联邦为此次战争的准备非常不充足，而在地球表面上更是如此。
这样一个能够跨多个部门进行协调，既涉及联邦现有的军备生产力量，又依赖联邦潜在的，可以转化成军事实力的社会人力和民用工业的组织，理所应该交由联邦中央政府负责——
这是文官们的想法。
然而，这种幼稚的，指望联邦军自己把将要到手的权力交出来的愿望，毫无疑问是不切实际的。
虽然在仅仅几周之前，联邦宇宙军舰队在轨道上的溃败，以及伊菲斯岛不可阻拦地与地球相撞，一度让民众对联邦军的信任降至了冰点；
可是随后由于联邦首相在与吉翁的和谈条约签订问题上的进退失据，以及宇宙军那个仗打得一塌糊涂，却还好意思在公众面前大放厥词的雷比尔——
联邦军成功地逆转了形势，将自己打造为屡败屡战，坚韧不屈的最后胜利者，而联邦的首相却因为伊菲斯岛落地前后宣传形象上的反差，成为了急着出卖人民利益的投降派。
‘如果联邦军真有那么果敢顽强，早在10年前戴肯暴毙，扎比家改共和国为公国，Side 3内部一片混乱时联邦宇宙军就该出手了！’
加米托夫这样想着，非要说的话，吉翁公国能有今天的嚣张气焰，多半还得归功于联邦数十年来的养虎为患。
联邦军的高层们直白地表达了对联邦政府的不信任，以及联邦军才是抵抗扎比家暴政的唯一旗帜，因此他们只是把联邦的政府当做了提款机——
‘军备生产我们自己规划，物资调配我们自行组织，动员人力我们自主进行…’
联邦政府只要乖乖出钱，以及通过对应的行政命令给予联邦军授权就够了，这就是联邦军方面传达出来的信号。
这样下去，尝到了甜头，而且已经失控的联邦军只会让战争无止境地持续下去的！
联邦军出身，却早就对联邦军失去信心的加米托夫如此坚信着。
哦，对了，还有那个哥普，表面一副笑眯眯打圆场，好像两边都不得罪的样子——谁不知道他才是联邦军，无论是补给调配还是装备开发都能插上一手的后勤总管？
‘算了，想想我今天来加布罗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解决，’对联邦未来感到忧心忡忡的加米托夫整理了一下情绪，“说不定至少能做成一件事呢？”
…
“您好，加米托夫准将，祝您能在对本研究所的视察中得到您想要的答案。”
代理人礼貌地脱下了黑色皮质手套，控制着力道，轻轻地握上了加米托夫的手。
【意料之外的接触…】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点遇到未来影响力举足轻重的人物啊，加米托夫·海曼】
日后联邦最大内战的导火索之一。
‘有点意思。’这是加米托夫的想法。
“哦吼，这是搭载着欧伽斯系统的马可波罗号，与一般联邦战列舰的作战效能对比吗？”
加米托夫背着手，听着一位联邦宇宙军军官的讲解；虽然他是陆军出身，但屏幕上那在综合命中率，指令反应速度，规避率等等关键指标上马可波罗显著高出许多的图表，他还是看得懂的。
“正是如此！惭愧地说，下官能够得以在哈特会战中幸存，多半仰赖了马可波罗号的奋战。”
代表着宇宙军舰队到总部汇报的军官，毫无疑问是坚信着搭载着欧伽斯系统的无人战舰在效率上毋庸置疑的优势。
“但是，我听说，宇宙军的舰队重建计划，并没有大范围采用马可波罗的设计？”
加米托夫好奇地问道。
“是…加布罗总部的舰船设计局主要是出于马可波罗级改型涉及到的大量自动控制电路会延长建造时间，而且增加的重量需要重新设计用于将战舰发射上天的超重型运载火箭的考虑…”
宇宙军的军官的脸上满是惋惜；
“…不过，加布罗总部倒是批准了月神2号上仍在建造或者修复中的战舰，可以自行斟酌能否改造成自动控制的型号；算是对月神2号上官兵紧缺的应急处置手段。”
军官补充了一句。
‘能得到一线官兵的信赖和推崇，那说明至少性能上欧伽斯系统是没问题的，’比起技术装备，更擅长与人打交道的加米托夫这样想着；
‘剩下的，无非是造价的控制，以及大规模应用无人战舰所带来的，军事以外的考量吗？’
“哦…这样啊，” 加米托夫思索着，转向了代理人：
“那么，代理人小姐，你自己认为，若是联邦宇宙军接下来以你为核心，打造全套的无人舰队，与吉翁的战争能有几分胜算呢？”
加米托夫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如果您只追求一个模糊而又不确定的答案，比如说联邦一定会胜利，这是我，作为仅仅一艘战列舰的自动控制单元能够提供给您的，”
代理人双手交叠在小腹上，微微低头，保持着不超过对待上级礼仪所需的尊敬，吐字清晰而准确；
“作为一艘战列舰，您问‘我与任一敌方战舰之间的较量胜算几何’，我是能回答的；但是您问联邦与吉翁两个国家之间较量的胜算，是我无法回答的。”
“哦，那么你需要什么条件，才能回答这一问题呢？”
第四章：加布罗见闻（4）
加米托夫似有所指地将话题引向了当前的战争局势；虽然风格与法涅尔所长明显不同，但这两个人在善于制造超纲问题这一方面是毫无疑问的同类。
而且，加米托夫的话确实在某种程度上触动了代理人——已经失去了娱乐需求的她，渴望着工作，更多的工作——让她更受人依赖；
而现在，单纯地操控一艘战舰，或者在月神2号上处理行政管理方面的杂事，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没有已知模型可以用来较好地衡量两个国家之间的实力差距，更无法据此判断战争的胜负，加米托夫准将…”
像是在沉思，代理人轻轻低头。
“如果我提供给你足够的信息呢？比如说开放联邦安全保障会议的情报库给你——”
加米托夫维持着不变的笑容，让人难以看出他是否在开玩笑。
不过在玩皮笑肉不笑，或者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静气功夫上，加米托夫今天显然是遇到对手了；
如果说是辛西娅或者马可波罗，依靠着投影倒也不难做出一些小表情来刻意地表达某种情绪，但代理人的这幅机械身躯的面部，基本就是固定的，就算是她想表现出一些微妙的表情也做不到。
“同样的情报，交给从前线部队基层中一步步晋升上来的将军，和交给一直在后方呆在总部中的参谋，是能得出不同，乃至截然相反的判断，加米托夫准将。”
加米托夫轻轻点头，似乎对代理人的话很是认同；与那些自进入联邦军以来一直呆在加布罗总部里军官相比，他加米托夫都能算是有基层经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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