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wwhyhy
纯洁之城用于记录文字的载体，是韧性十足的叶片，且写字的是一种削尖的木棍，所以，抚摸凸起的叶片后部，就能像是阅读盲文一样读懂记录内容。
那位少女梅利亚就是这样，才能在昏暗的夜晚边读边抄。
她正疲惫地摸索着那些写满文字的叶片，准备进行下一页的抄录工作时，忽然看到了在窗口探出头的夏尔。
她差点惊呼出声，但好在及时认出来人后，她忍住了。
但她还是显得有些慌乱：“夏尔阁下？您怎么在这儿？爷爷应该给您安排了住处 ，您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他们会生气的，您会被赶出城去……”
“先别管这些，我也是偷摸着出来的。”夏尔没有废话，直奔主题道：“梅利亚小姐，这座城里，只有您一个人愿意和我聊厄拉的事情，所以我才大着胆子摸来的。我想继续那天晚上的谈话，继续问厄拉的事。”
“夏尔阁下，我确实对厄拉心怀愧疚，但帮不上您和她什么忙的，夏尔阁下，请回吧，别让别人发现了！我的爷爷会继续关我禁闭的……”
说着，女孩就要赶他走。
但夏尔还是不依不饶：“梅利亚小姐，我这些天在城里一直被监视着，大家也都很排斥我，我很想了解厄拉的过去，我得知道她被大家厌恶的根本缘由，我想要知道她母亲当年到底是怎么遭到诅咒的，又是怎么诞下厄拉的。
“我得知道这一切，才能帮助她，化解大家对她的成见，让她被大家接纳，这真的不可能吗？请给我个准确的回答，如果您也说不可能，那我就算被赶走也没办法了。”
梅利亚脸上显露出纠结的神色，她在一番思想斗争后，摇了摇头：“厄拉母亲的事情，爷爷从来不提的，我只知道，那位先祖曾经是大家的骄傲。她生前的日记、过去的记录，应该都在教堂的档案室里，只有爷爷和奶奶能看，我是没资格阅览的。”
夏尔想起来了，城主夫人确实每时每刻都在记录文书，纯洁之城的书记档案肯定很多。
“档案室在哪儿？”
“您不会想溜进去看吧？您不是城主和主教，您是不能进去的！”
梅利亚吓了一跳：“夏尔阁下，别犯傻——您是没有畸形的高贵之人，等几个月，得到大家的接纳后，您就可以在城内定居下来了，以后您就算是城里的贵族了。现在乱来，做了违规的事，爷爷会直接把你赶出去的！你就又要在外面流浪了！”
“哦，好的，我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但也不在乎。
跳下梅利亚的屋子，再次趁着夜色摸回自己的住所，在屋外弄出了些响动吸引走那两个监视者的注意之后，他很顺利地钻回到屋内，躺回到床铺上，瞒过了他们。
他已经开始盘算着了：纯洁之城内存放记录和史册的档案室，应该就在城中央教堂的地下。厄拉母亲的历史，应该都能查到。
15.城市的历史
又是新的一天，纯洁之城再次苏醒。
畸形的底层人，在农田、水井、畜栏旁开始了各自的劳作。他们发出含混不清的呼喊，行动也充满了迟滞和僵硬，让人不忍多看。
这几天里，在纯洁之城的游荡，使得他对这座城市有了更多的了解。
厄拉所渴望进入，得到庇护的故乡，只是这样一个畸形的城市。
纯洁之城的这么一群人，能在这个与世隔绝的沃土城邦上繁衍生息、存在数百年，甚至还能诞下几个没有畸形的健康后代，真的都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他们与沃土之上匮乏的资源、充满敌意的亚人异族、危险的自然灾害所进行的斗争，真要书写下来，也确实会是值得歌颂的辉煌历史。
但是，数百年的繁衍生息，导致如今城内的所有人都是沾亲带故，根本不可能避开近亲繁衍带来的麻烦。
城内的人们，包括那位城主夫妇在内，好像也并不知道，大家的畸形来自于近亲结合导致的必然悲剧。
他们多数人都以为，自己体表的畸形来自沃土的诅咒，是因为这片满是亚人异种的土地污染了他们神圣的血脉，这才会导致他们变成这副模样。
体貌完美的人类是天父的眷顾，而畸形则是受到诅咒的劣等变异。他们的血脉理应当像是他们纯白的头发一样干净。
所以，他们只会更加憎恶城外的一切，更加固步自封。
更让夏尔感到无奈的是，正因如此，纯洁之城的人们，依然对厄拉充满排斥。跟她们提及厄拉都仿佛是一项罪过。
似乎那个女孩的畸形体征比任何人的都要劣等。似乎，只要厄拉还在，那么，哪怕是城内最低等的畸形儿，都能庆幸自己不是最丑恶的那个存在，都能有个歧视鄙夷的对象。
所以，夏尔其实已经不怎么抱期望了。
这些城内的居民，要么是守旧排外的顽固分子，要么是麻木愚蠢的畸形痴呆，想说服这群人接纳厄拉恐怕难如登天。
就算厄拉能获得准许进入纯洁之城，她所得到的待遇绝对不比夏尔好到哪儿去。城内唯一对她有好感的人，就只有那位梅利亚小姐。但那位小姐就因为和夏尔多聊了几句，就被关了紧闭。
但他还是不想就这样放弃。他还是希望能让那个孤独的龙女，得到一个家。
所以，不管怎样，他还是得想办法混进城内的档案室，他还是想要了解更多厄拉的过去，了解她的母亲、她的诞生、她被驱逐的缘由。
那样，即便离开这座城市去找她时，哪怕她依然无法被纯洁之城接纳，夏尔也能更加了解她，或许也能给她些更好的安慰。
在纯洁之城的中央教堂地下，有存放历代先祖遗骸的墓室，以及只有城主和主教才能阅览的历史记录档案。
虽然通往地下的通道常年紧闭，且有着主教施加的法术禁制，跟踪夏尔的两个仆役也相当麻烦，但他还是找准了机会。
在城中闲逛时，靠着忽快忽慢的脚步甩开了跟踪者，又趁着教堂无人的间隙，进入了这座纯洁之城最神圣的场所。
随后，他在教堂内部找到了那处隐蔽的地下通道，用飞踹破解了封闭通道的魔法禁制，掀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进入了教堂的地下室内。
擅闯禁地肯定是大罪，但就算事后会被喀戎城主发现，成为纯洁之城的公敌，他也不在乎了。
走过一小段螺旋向下的石制阶梯后，他步入了一片巨大的地下空间。
虽然周遭一片漆黑，但从他脚步落下后传来的回声判断，这里相当大。依靠着某些古老符文的功效，这片地下空间保持在干燥温暖的环境中。
夏尔轻颂起召光术的符文，因为魔法受到了暗域的压制，他全力以赴也只能召唤个火柴亮度的小光点。
借着这一点微光，他适应了黑暗的双眼缓缓扫过面前的黑暗。
他看到了很多整齐摆放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古老的羊皮卷、布帛、树叶等不同材质制作的卷轴、书本。
有的陈旧而接近腐烂，似乎已经被彻底遗弃，有的却崭新得不沾一点灰尘，仿佛昨日才誊抄完毕。
纯洁之城没有造纸或者羊皮卷的技术，虽然在此建城的那群被流放贵族留下了不少文献记录，但是，后人为了保存这些笔记、日记，只能用类似贝叶经的树叶书来誊抄、复写着各种档案，使得这儿如同一片生长在地下的森林。
这是一堆相当庞大、冗杂的历史记录。
当他摸索着在这些书籍中翻阅时，他逐渐觉察到了不对劲。
有的记录，可以追溯到纯洁之城建立之初。
在某位贵族夹杂着脏话的日记之中，第一页写着一段话：
“蓝发的卡瑞尔家族、红发的诺雯卡家族、棕发的米埃尔家族、黑发的灵顿家族和白发的艾瑞家族，作为被教廷打为异端的虔诚者，更要在这片满是亚人和异族的土地上团结一致，我们会在这片亚人和异族的土地上，勇敢坚强地生存下去。”
然而，话虽如此，夏尔却并没有在纯洁之城看到蓝发、红发、棕发或者黑发的人。
纯洁之城的居民，只有白发。
还有的记录，则来自纯洁之城建立了两三百年时的往事。
似乎，当时的纯洁之城人口显然已经超过了承载量，正在经历激烈的内斗。为了转移那必然的矛盾，不得不对外扩张，才能借助那些长着狗头的亚人的利爪，对多余的“敌对人口”进行削减，暂缓城内的派系矛盾。
纯洁之城似乎经历过惨烈的内斗。
还有些古怪的祷告词记录，似乎是来自于百余年前一次城内的大型宗教仪式。
祷词中明确写有：“不朽而永恒的父神啊，您虔诚而纯洁的子民，在此以城内不洁之人的血肉作为明证，净化我们的城市，我们将证明我们的纯洁，愿你的荣光再次照耀于我们。”
“不洁之人”、“血肉”、“净化”、“证明纯洁”……这些词都让夏尔感到了不适。
继续翻阅着这些档案，他也大概拼凑出纯洁之城所谓“纯洁”的历史。
不过，这些可悲的过去并非他此番前来的目的，他还是为了厄拉而来。
在这堆冗杂、详实、混乱的记录中，找到几十年前和厄拉母亲相关的文档难如登天。
但好在，就在这处存放着记录、书册的地下室旁，就是纯洁之城的地下墓室。所有城内的贵族阶级，都会在火化后，被安置于此。
装盛那些贵族骨灰的陶罐以及对应的石匣，就整整齐齐码放在墓穴之中。
陶罐上的刻痕记录着他们生前的姓名、简短的生平。
而石匣内，就陈列着记录贵族具体经历的叶片纸张。
这次，夏尔很容易就找到了厄拉母亲的陶罐，因为这些逝者的遗骸是按照时间远近码放的，厄拉的那位被抹去姓名的母亲，她的骨灰陶罐上还有个醒目的红叉。
纯洁之城的居民虽然不待见她，但好歹还是允许她在死后和其他贵族一起享受安眠了。
他对厄拉的母亲行了个礼，随后，小心翼翼将骨灰挪开，慢慢拿下了那尘封数十年的石匣。
缓缓起开后，他庆幸地松了一口气——里面的那堆叶片还没有完全被腐蚀，叶片上凹陷的字体依然能摸索出其含义。
这些，是厄拉母亲的生平记述。
他也终于知晓了那个名为索拉莉亚的女人经历的一切。
也正是在这时，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不出意外地，满脸阴沉的喀戎城主找了过来。
他手中举着一个发着柔光的简易法器，那法器散发的柔光将他古板的脸庞照得尽显怨愤。
“夏尔阁下……”他的脸上出现了怒容：“您……闯进了纯洁之城的禁地。”
“嗯，是啊。”他没有回头，而是借着喀戎城主法器的光茫，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叶片放进了石匣内，随后，将厄拉母亲的骨灰放好，这才转过身看向他。
“你侮辱了我们的先祖，侵入了我们先祖的陵寝，就不怕遭受我们的惩戒吗？”城主的声音中夹杂着怒意：“……我们本来还打算接纳你的。”
“接纳？别说笑了。你们这群人怎么可能真心接纳我？”夏尔摇了摇头：“本来，为了厄拉，我确实想过要博取你们的好感，从而劝说你们，让厄拉也能得到你们的接纳。
“但现在，看到了她母亲一生的经历……我改主意了，你们根本配不上她。”
16.“纯洁”的意义
当夏尔琢磨着怎么才能混进城里的档案室，偷看纯洁之城的历史记录时，厄拉其实一直城外的山区内游荡。
那天，目送着夏尔进入城内后，她在山中找了个夏尔离开纯洁之城必经之路上的狭小山洞，扎下了自己的营地。
毕竟，夏尔说过，会尝试说服城内的居民们接纳她，即使不能，也会出城来看她的。
所以，她决定等着夏尔。
厄拉对此其实并不抱有信心，但她还是不肯放弃。
因为，在遥远的过去，厄拉曾经救助过的一位女孩也这么说过。
那次，她在山区中游荡时，偶遇了那个因迷路和中毒差点死去的少女，那个叫梅利亚的女孩也信誓旦旦地保证，要让她得到族人们的接纳。
当时，厄拉也曾心怀期待过，自己或许能够入住那座给她带来安全感、让她无比向往的城市。
但那个女孩最后还是食言了，她依然只是个被排斥的流放者。而那个女孩她也再没遇见过。
现在，同样的事情发生了。
夏尔，这个她偶遇的伙伴，也进入了那座城市。
她对纯洁之城的了解，全都来自于她那个喜怒无常的母亲。
她的母亲在生前曾经告诉她，纯洁之城拥有洁净的饮用水、充裕的食物、友善的人类、安逸的居所，她便信了。
实际上，她的母亲只是在绝望的流浪中，因为思念、悔恨和迷茫，在神志不清的呓语中，对女儿描述了纯洁之城美好的一面，而忽略了那座城市潜藏的黑暗。
所以，厄拉并不太清楚，城内其实有着分明的等级制度，有着因常年亲族交配产生的大量畸形和痴呆人群，偶遇收成糟糕的年岁也会对多余的劣等人进行“清洗”，曾经爆发过惨烈的内斗……为了维系那扭曲的秩序、为了延续种族而做出的行径更是不甚枚举。
对厄拉而言，纯洁之城，就只是一个她可望而不可及的‘家’的象征，一个承载着她期许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夏尔其实并不在乎什么安居之所，更不知道夏尔一开始其实就是为了她而来的。她只以为夏尔是和她一样失去家人、渴望得到人类接纳的人。
所以，她很担忧。
她的伙伴会不会进入纯洁之城后，迅速得到大家的接纳，并且，忘掉她这个不受人待见的家伙？
如果，夏尔和当年的梅利亚一样，进入了那座承载着她期许的城市，便再也不会出城来见她……那她该如何熬过未来的人生？
她不希望这个数十年来唯一一同流浪的伙伴就此离去，所以，她依然在纯洁之城外的山区游荡，在阴冷潮湿的小山洞中，搭起了这破烂的帐篷。
她期待着夏尔会过来看她，哪怕她自己也已经不怎么报以期望了。
蹲坐在窄小的帐篷中，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臂弯上细密的龙鳞，沉默地看着自己那根扫来扫去的龙尾。夏尔离去前的陪伴，更让现在的她感受到强烈的孤独和恐惧。
哪怕是山洞内滴答的水滴声，洞外风吹树叶的摩挲声，都让她感到煎熬。
她内心更加怨恨那赐予了她这些体征的所谓“父亲”，那个沉眠于龙窟中的魔龙。
渴望、思念、忧愁和怨毒，种种情绪在她心中往复交替，近乎窒息般的焦虑中，她几乎要将自己手上的鳞片都捏碎了。
为什么我会降生？
“厄拉？！”
一声呼唤，将龙女从消极混沌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厄拉，你在这里吗？”
是夏尔的声音。
那喊声由远及近，确信那不是幻觉后，她赶忙答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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