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wwhyhy
如果不是因为脸上还有些悲伤和难过的表情,真会让人怀疑她到底是不是正常人类。
厄拉还是无法理解:“那可是你的家人啊……他就这么走了,他很可能会死的……”
但她依然是这副淡漠的表情:“厄拉姐姐,我童年时的朋友、伙伴,还有父母、兄弟姐妹、叔叔阿姨……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们都是这样陆陆续续地离开我的。我已经习惯了。爷爷他知道自己的决定会有什么后果,我也会尊重他的决定……赶紧睡下吧,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
厄拉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转头看了看夏尔。
就这样,留在纯洁之城废墟中的最后一晚,这七八十个白发遗民裹紧了破旧肮脏的毛毯和皮裘,蜷缩在狭小的临时屋舍内,享受着漫长远行前最后的安眠。
第二天,在天空微亮时分,准时苏醒的厄拉唤醒了众人,在微冷的的空气中,居民们按照各自的体力和年纪,扛起了收拾好的行囊,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处深山中的隐蔽盆地。
此时,距离纯洁之城的毁灭,已经过去了两三个多月。
纯洁之城的断壁残垣在寒风中蒙上了一层水雾,在倒塌高墙的废墟中,有浑浊的水珠凝结,顺着砖石的缝隙滴答落在石砖下叫黑色的土地里,将下方的土地滴出一个小小的凹坑,作为自然的刻漏,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尽管只是几个月,这废墟却仿佛自遥远过去便已存在于此。
即将远行的人们看着这片旧日故乡的废墟,做完最后的祷告之后,才在厄拉的引导下,慢慢攀附着嶙峋的石块,沿着崎岖的小道,慢慢悠悠地离开了这伤心之地。
只是,父神还是没有给他们任何回应。
夏尔看着这些居民懵懂无知的模样,他们只裹着单薄的衣服,裸露的肌肤上还有些林星的冻疮和疤痕。
他们穿着的鞋子要么是软皮革做的,要么是类似木屐的木鞋,还有些甚至就是在脚上包了块软布。双腿在攀登和行走时,还会因为虚弱和疲惫而颤抖。
他感觉很是忧虑——接下来的路程不是这些从未远行的人类所能完成的。
但他只是将自己的疑虑埋在心底,没有说出来。
纯洁之城外围的山区中,同样是一大片被群龙焚毁的土地。
这里一片荒芜,虽然当日草木焚烧后覆盖着山体的灰烬,已经被逐渐吹散,裸露的地表尚未长出任何植被,一片荒芜。
也许只有等冬去春来,一场又一场的雨水不断冲刷洗涤这片焦土,植被才会在这片土地上重新出现。
山路崎岖难行,尚未真正离开山区,就已经有些人想要歇息了。还有的孩童因为脚掌磨出的水泡发出呜咽,身体抱恙的人们也接连瘫倒在地。
靠着梅利亚的温柔鼓励,以及夏尔和厄拉驼负走了大量的行囊,这些孱弱的人才终于有动力继续前进。
直到他们真正离开这处隐蔽着纯洁之城的山区,踏上了沃土上广袤的平原地带,疲惫不堪但又充满焦虑的人们,清楚地看到了矗立在远方的高山轮廓,以及望不到头的原野,无限延申的水网以及起伏如同波浪的山丘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即将踏上多么遥远的路途。
“西大陆……到底在哪儿?我们还没到吗?”一个孩子呆愣愣地看着望不到头的原野——这是他自降生之后,从未见过的情形。
纯洁之城位于四面崖壁的盆地中,还有着人为的高墙。一切都是有边界、有限制的。
就连梅利亚,也痴痴地看着这没有边界的平原,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
真实的世界比他们认知中的要大得多的多。
此时,不只是这些孩子,甚至是那些曾经短暂离开纯洁之城的大人,也都感到一阵晕眩和恐惧。
他们像是忽然被抛入**中的孤舟一样,视线无法企及的远方和不见边际的世界,让他们感到恐惧。
厄拉给出了回答:“远着呢,我们要继续往西,翻过视野里所有你能看到的山丘,渡过所有拦路的河流,绕过所有危险的丛林……可能要花费大半年,才能到沃土的西侧。在那之后,夏尔,他会想办法带我们穿过一片荒漠,再渡过海峡,才能到。”
梅利亚听完后,迟疑片刻,小声问道:“那,岂不是要走很久很久?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还是……永远走不到头?”
“总归能到的。”厄拉继续鼓励着众人:“……不要怕,我在沃土上从东到西,又从北至南,已经流浪过许多回了。再远的路,哪怕看不到头,也总有一天能抵达终点的。而且,夏尔,他走过的路程比我还长,他可以作证。”
说着,厄拉期待地看向伙伴,希望他能说点什么支持自己。
“是啊,只要走下去肯定能到终点的。”一直旁观默不作声的夏尔此时附和了一句。
话随如此,第一次真正见到世界真实模样的纯洁之城居民们,还是被吓到了。当天色昏沉,日渐西下时,他们更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离开纯洁之城后的风吹草动都让他们感到畏惧。
在厄拉的指导下,他们才战战兢兢地找了个平坦些的地方,搭设起了帐篷和篝火,熬煮起了食物,铺好了睡眠用的毛毯和兽皮。
夏尔的运气不错,在附近找到了一处窝在地洞里的啮齿动物,作为了难得的荤菜,添到了今日的谷糊里,让这七八十人每个都分到了一丁点的肉渣,作为艰难旅程中难得的甘甜。
经历了一整天的劳累,即使这些是天性服从的居民,也在小声的哀叹中,揉捏着酸痛的脚掌,在惶惑和疲惫中陷入了梦乡。未来还要走多远的路,他们不知道。
29.启程(下)
入夜前,这些沃土仅存的人类,用石头、枝桠在一小圈山脚下的平地上,围起了一个圈。又借由防水油布,搭设出堪堪遮风挡雨的屏障,建起了这个临时营地。
当黑夜真正降临后,疲惫的人们在呼啸的寒风中努力蜷缩着身体,裹着毛毯围拢在摇曳的篝火旁,感受着渺茫的温暖,逐渐进入了梦乡。
就连夏尔也有些困倦。
他在往篝火中添了些柴禾之后,最后巡视了一圈营地,确信周边没有威胁且居民们都以平安歇下,他才蹲坐在一块齐腰高的大石旁打起了瞌睡。
只有梅利亚,一直迟迟不愿入睡。
她裹着毯子仰面躺在沙砾之上,看着面前如同深渊般令人恐惧的无垠夜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脱离了那养育同时也囚禁着她的城市,面对了这个真实的世界。
她无法入睡,只是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着。
尽管她的动作幅度并不大,但还是惊扰了她身侧的龙女。
厄拉在沃土上数十年的流浪,使得她即使在入睡后,也能在轻微的风吹草动下立即清醒过来,对危险做出及时防范。
“你怎么了,梅利亚?”厄拉看着身侧失眠的女孩,忍不住发问:“是不是在担心什么事?是在担心老城主的安危吗,还是觉得累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觉心里乱糟糟的。”这个女孩翻了个身,面对着身侧的龙女:“……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厄拉您还有夏尔阁下接连出现,然后,龙又来了,纯洁之城被毁,爷爷又离开了,我们走出了山区,真正看到了世界的样子……这么多事情一起发生,我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
“厄拉,您的母亲,那个按照辈分,算是我曾祖辈的女性,她曾渴望着离开纯洁之城代领族人回归西方故地,这才在偏执和理想的驱使下离开了族人们,才遭到了莫名的诅咒孕育了您。
“其他纯洁之城的贵族,也正因此,才会将您和您的母亲一并驱逐。
“但是,现在,您反而成为了能带着我们这些残存居民,在这片土地上流浪生存的人。您是我们都要仰仗的人。
“而这些残存人类,所要迁往的目的地,正是您母亲曾渴望带着我们前往的西大陆。如果这是父神对于我们命运的安排,那也实在太过讽刺了。”
厄拉哦了一声。
曾经有着安定生活女孩,面对居所的毁灭,唯一亲人的离去和背井离乡的苦楚,就算表面上沉稳冷静,但肯定多少还是会感到失落的。
“哦……所以,梅利亚,你是在感到伤心吗?还是担忧?”
梅利亚裹在毛毯里的头晃了晃,像是在摇头:“我现在的情绪,也不只是伤心难过和担忧,还有些兴奋和茫然。”
“兴奋?”厄拉不理解了:“为什么会兴奋?”
梅利亚很认真地对身旁的龙女解释道:“因为,我过去的生活,真的非常非常单调,也远称不上幸福。
“纯洁之城的生活很无聊,所有的人但凡活到了成年之后,得到了名字,就都得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我的工作,就是一天天抄录各种各样过去的档案,将历史篆刻在叶片制作的书页上,给年轻的孩子讲课,就像我奶奶教我的那样。
“旧的档案记录一天天增多,过去的书页和卷轴不断腐烂,新的叶片抄录完成,旧的叶片也快腐烂了,因此,这些工作永远也做不完。
“城内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都没有,大家也不被允许离开。只有在匮乏食物时,才会有小队人马出城捕猎搜集果实。
“大家也很少从城外带回来什么新消息,就连庆典和弥撒,也相当让人乏味。整个城市,真的就像个大号牢笼一样。
“而且,我亲眼见证了身边的朋友、父母、伙伴,在我长大的这些年里,一个接着一个去世,有的是因为奇怪的病痛,还有的是忽然的猝死,更有的年纪轻轻就白发苍苍心力衰竭——大家都像是在等死一样活着。
“虽然爷爷和奶奶在生前会告诉大家,死亡是正常的。所有逝去的居民,纯洁的灵魂都会升入天国,和父神并肩。但其实,我心里也清楚,这些都不是真的,只是一厢情愿的期许而已。他们只是在用谎言安慰大家。
“到最后,我纯洁之城里认识的,只有那些随时可能离世的孩子,以及无法交流、只会从事些低贱工作的低等畸形儿。
“所以,尽管过去,大家都将厄拉您作为了一个警示,将你被驱逐、被流放不得接纳的经历,作为了对居民的警告,警告大家一旦和纯洁之城外邪恶的亚人、异种和妖魔产生联系,就会受到你这样的惩戒。
“但是……我心里其实并不觉得这是惩戒,城内的生活才是真正的折磨。
“自从小时候,您救了我那一次,让我真正开始了解你之后,我就也在隐隐地羡慕着你,希望能和你一样在纯洁之城外的未知世界探索,哪怕外界的未知让我害怕。
“但是,这话我不敢对家人说,因为那只会让他们对我的‘愚蠢’心生愤怒。
“夏尔阁下的到来,也让当时的我当时充满了期待——他是一个真正来自西方、不属于纯洁之城的人类,他和我们完全不同,他带来了无限的可能。
“他跟我描述过的西大陆也是那么新奇,我很希望他能给纯洁之城带来新的变化……但他为了你却又违背了法令,被爷爷他们赶走了,这让我非常绝望。
“看着他那么洒脱地走出城门,我也很羡慕他。但我也感觉有些绝望了,似乎等待我的,就是继续半死不活的人生。
“在那群龙忽然出现在纯洁之城上空,并且突然降下火焰,将整座城市焚毁时,我甚至有种解脱感。我当时甚至想要走进那些龙喷吐的火焰里,终结自己没有意义的生命。
“如果不是因为当时要救助那些哭喊的孩子,我恐怕真的已经自杀了。”
厄拉听着女孩缓缓叙述的一切,感觉很是诧异。
她从没想到,这个童年时就和自己有过交集的少女梅利亚,这个自纯洁之城毁灭后,一直努力安抚众多居民、忙前忙后地照料大家的可靠女孩,居然会有过这样的想法。
但她没有打断对方,而是让梅利亚继续着她的倾诉。
“但是……总归在最后,我没有死在那群龙喷吐的烈焰中,我还是活了下来。现在,还见到了真实的沃土。
“这里的夜空比纯洁之城里仰望时看到的夜空更宽广,所见的景物也没有边界。哪怕穷尽视力的极限,也没有任何崖壁或者高墙会阻拦视野。真实的世界,比我过去任何时候想象的都要大。
“一想到,我们的先祖就是穿过这片土地,从遥远的西方穿过沃土,定居于纯洁之城的;还有厄拉您过去一个人,在这么大的世界一个人游荡了几十年……
“我就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或者说,过去才是在做梦,今天我才真正醒了过来。
“好像我过去的人生都是虚假的,只是为了今天看到这幅情景,为了看到那片无边无际的原野和平原、为了仰望延伸至天边的星空、围拢在篝火旁感受寒风的微凉……好像,我就是为了我所今天见到的一切,才来到这个世界的。
“我也觉得,厄拉您真的很厉害,还有夏尔阁下,你们都是很坚强的人,能横穿这种辽阔望不到头的土地,也从不感到害怕和绝望。
“但我不一样,我的体力很差,仅仅是离开山区的路程,我就觉得腿酸麻得无法站立了。而且,我对外界一无所知,只会担惊受怕。一想到以后还要走过那片望不到头的平原,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并不坚强,我很虚弱,我真的可以穿过这片望不到头的沃土吗?我和现在剩下的这些人,真的能到达西大陆吗?”
梅利亚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厄拉沉默地听她说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龙女有些理解,这种身处命运剧变中的迷茫,以及内心隐藏的渴求忽然以突兀方式实现的无措,还有面对难以实现的梦乡时产生的无力感。
在夏尔出现后,这些情感,她都感受过。
“梅利亚,我以前一个人流浪的时候,也经常会害怕,觉得望不到头、居无定所的人生很是绝望,我也曾想过要不要一了百了,但最后,我还是懵懵懂懂坚持到了现在,直到我遇到了夏尔。
“有了他之后,我的命运就改变了。哪怕是流浪也不会感到孤独和害怕。有伙伴的扶持和帮助,流浪就不是痛苦的,再远的距离,也能很快地走过去。
“放心吧,夏尔是个很可靠的人,我虽然没他那么厉害,但我也会尽力帮助大家的。我们一定能抵达西大陆的。”
厄拉的鼓励有些空洞,但梅利亚还是对她道了声谢。
夜晚的寒风依然在呼呼作响,梅利亚沉默了很久,久到厄拉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但是,梅利亚的疑问,也在厄拉心中掀起了些许涟漪。
她其实也在害怕,和梅利亚一样。
毕竟,她也从未离开过沃土,对她来说,西大陆同样是遥不可及的远方。
她渴望去往西陆,只是因为那是夏尔的故乡。
如果说,对于梅利亚来说,离开纯洁之城亲眼得见沃土广袤的原野,就是她命运之中最值得铭记的时刻,那对于厄拉来说,夏尔的出现,就是她的命定之时。
夏尔让她有了伙伴,摆脱了对族人的自卑,肯定了厄拉身为人类的认知,是值得她用性命保护的人。
她想要和夏尔一直在一起。
但是,夏尔他并不是和她一样真正的孤独者。他有过爱他的人,他也有着在世的所爱之人。洛芙娜、希尔娜、卡特琳、夏尔兰娜……他的孩子、学生们,都在等待着他。
他来到沃土,只是为了些模糊的理由,只是为了冒险和探索。
他不属于沃土,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但是,厄拉不同。她的母亲,那头赐予了她悲剧生命的魔龙至今依然存在于中央高山的龙巢内。龙女并不知道,自己能否真正遗忘这一切,在西方开启新的生活。
就在这时,本该睡着了的梅利亚忽然开口了。
“厄拉……我能最后问一个问题吗?”
虽然惊讶于女孩依然没睡,但厄拉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给出了回应:“嗯,问吧。”
“那天,毁灭纯洁之城的那些龙……到底是不是因为您的缘由?它们真的是被您引来的吗?”
梅利亚其实还是有着这样的疑虑。
毕竟,到现在为止,谁也说不清楚,那群突然毁灭了纯洁之城的龙群,是不是因为厄拉的到来,才顺带出现在城市上空的。
面对这责问,厄拉只能尴尬以对:“夏尔说肯定不是,我对那些怪物也只有恨意……它们,那天出现在纯洁之城上,应该只是巧合。”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厄拉您肯定不是什么罪孽之女。您这些日子对大家多好,我们都看在眼里的。”
得到了对方的回答后,梅利亚终于能放下心里的芥蒂,安心进入梦乡。
渐渐地,厄拉也睡着了。
众人离开纯洁之城后渡过的第一个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作者的话:因为我找到了工作了,还是个任务很重的活,什么都得重新学,干不好就得滚蛋的那种,所以最近更新很不稳定,脑子也乱糟糟的,抱歉。
不过,这一卷内容应该只有上一卷一半不到,厄拉的故事牵涉人物本来就少,主要麻烦在于怎么把她纠结反复的心路变化以及化龙的缘由解释清楚,我尽快搞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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