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那是谁呀
以安筱鱼的性子，绝难把心里最珍贵的感情流于脸上，更难以把自己的情绪诉说于口，每逢夜晚一次次拿起通讯符令，又一次次放下，始终下不定决心和依袅袅坦白。
但不管怎么样，今日她绝不会让依袅袅出事。
只要不是太过分，对方有什么要求，满足就是了……待到把那个蠢蛋救出来，再让他们加倍偿还。
心念至此，小姑娘收起逸散而出的炼神气息，酒红眼眸冷冷地看向两人，“说吧……你们要怎么样才能放过袅袅？”
稚气的声音虽冷漠，却还是带着幼龄女孩的清甜绵软，反而让安筱鱼的语气听起来像是无奈软弱的求饶。
言墨白微愣了片刻，意识到对方有所误解，“依掌门中了魔教护法单真真设在九灵镇的陷阱，眼下身陷天地封禁中，此符正是她交于言某……”他抬手抱拳，“还请尊驾出手破开封禁，依掌门性命危在旦夕，不宜多作耽搁！”
“单真真……”安筱鱼念着这个名字，语气平平淡淡，毫无惊讶之意。
袅袅再弱也是摇光派的炼神，能够困住她，至少得是炼神后境的人。
单真真虽说不是炼神后境，但确实有这个本事。
她的视线扫过黎雨洛浅紫色的双眸，然后盯着白发少年的墨瞳。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对方有点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身上的气质亲切得要命。
这股莫名的亲切登时让安筱鱼警惕起来，她深知魔教教主的厉害手段，若非如此，当日千秋雪也不必喊上她们二人联手赶赴碧落湖了。
她担心自己中了教主的术法，不再多看他的眼睛，转而远望向不远处的铅灰色封禁。
“袅袅……”小姑娘轻声喃喃。
手无缚鸡之力的依袅袅……能在单真真手下坚持多久？
安筱鱼无法确定对方的话语是真是假，但如魔教教主所说，现在她已经没有追问的时间了。
作者的话：本来只想填点妹妹的人设，一不小心写多了点，今晚尽量早点更新，把小狗狗救出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花落无声
整座小城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只余下曜日楼顶层窗子里透出微弱的火光。
“咳……咳咳咳……呜……”
剧烈嘶哑的咳嗽和痛苦的呜咽间歇地从窗扉后响起，偶尔又陷入长时间的死寂。
倘若细听，依稀能听到灯火燃烧的闷响，和掺杂在其中的微弱喘息。
一只纤白玉润的素手从里推开窗扇，屋里微弱的动静霎时清晰了几分，在昏黄灯火下，女孩瑟缩在床边，小手无力地虚虚抱着肚子，她所珍惜的丝毯滚落在一旁，却没有力气去拾起。
不知道是因为出于对这只可怜小狗的怜悯，还是看在她已经自碎仙躯绝了心脉的份上，单真真没有对她出手，反而还为她推开了窗。
冷风吹进来，散去了屋里的血腥气，把少女原本即将沉入黑暗深渊的意识又扯回来了些。
她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肩膀在寒意中微微颤抖。
女子坐回茶几边上，没有再拿起绢扇，碧色的眼瞳静静凝望床边的女孩，烟眉杏眼间若有若无浮现起丝丝缕缕的怅然。
“傻傻小狗……那么可怜……哼，倒让本座不忍心伤害你了……”
也不知道依袅袅的样子勾起了她心中埋下的什么往事，一贯心狠手辣的计都护法这次竟然没有斩草除根。
可就算单真真不对女孩动手，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炼神不死不灭的生命力源自于仙躯，仙躯一旦被打碎，炼神修士和凡俗再无分别。
正如经脉无法重续，再是高明的神通术法，也没办法拯救一个心脉破碎的人。
依袅袅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脆弱，宛若用一层薄纸扎成的纸人，甚至没有力气眨眼睛，任由往日灵动璀璨的眸子空洞干涩地大睁着，呆望着地上散落的丝毯努力呼吸。她总觉心里很难过，却没有眼泪可流，只有胸腹中温热的血液不断从喉间涌到嘴里，再从嘴角黏滞地淌在白袍上，把原本洁白的长袍染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蛋糕……
她冰僵的手指颤了颤，伸向地上的丝毯。
好想吃蛋糕啊……
小手动了微末的一寸，却没办法继续前行。她黯然看着白皙指尖染上的血迹，即使把丝毯拿过来又能怎么样呢……手上的血腥味很快就会盖住教主留下的味道，她注定无法将它抱在怀中。
就这样远远地闻着……闻着丝毯上飘来的味道……也好……
少女的身子越来越轻浮，越来越软，像是要融化在身上渐冷的血里，整个人蜷缩成小小一团。
油灯的光亮在眼前熄灭了，她死命大睁着眼睛，却看不到任何光亮，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像劫火中那样，可这次依袅袅没有坚持下去的力气了。
她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
许是濒死的回光返照，依袅袅想起了很多往事，想起了那些曾经期望过、最后又落空的事情，想起了那些曾经清晰过、最后又被她忽略的线索。朦朦胧胧间，她似乎从这些线索里捋出了些什么，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大的悲哀，怎么也止不住，洪水般把她整个人冲刷成了空壳，只不过这样的感觉只存在了短短刹那，随后少女便迷迷糊糊地将它遗忘。
支离破碎的悲哀感仍然残存在她的脑海里，可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悲哀的是什么了。
女孩不想再经历一遍那样的感觉，所以不再去回想。她慢慢合上了看不见事物的双眼，努力用最后的思绪回味这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回味缠着师父撒娇的日子，那时候她很喜欢摇光派，觉得那里是个好地方。其实她也一直都很想念夜晚和安筱鱼唠嗑的时光，还有……和教主的吻，他的怀抱，他握住自己温暖的手。
她无数次期盼过的渴望，最终都落入了空处，但她从未放弃过幻想，因为只有在幻想中她才能够如愿以偿。正如依袅袅明明知道教主不会抛下小狐狸精回头救她，仍然暗自期望着他能在最后一刻把自己拥入怀中……
依袅袅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她知道自己等不到那一幕了。
在少女生命的最后一刻，怀里忽然被塞入了一卷软绵绵的东西。
依袅袅看不见、听不见、闻不见，但仍旧能够感觉出那软软的东西是什么。她闻不到血腥味，却能嗅到那属于她的、蛋糕的芳香。
是谁呢……
是谁把丝毯递给了她……
是……是教主来救她了么……
“谢谢……你……”
女孩冰凉的脸蛋蹭在柔软丝毯上，像对着心上人的撒娇。
蛋糕……好喜欢……
她微微地笑了起来，鼻间的呼吸渐渐漫长。
单真真垂眸看着床边失去气息的女孩，在她背后的窗子外面，铅灰色天幕乍然裂出一道长长的剑痕，仿佛两片遮天蔽日的乌云彼此散开，空处倾下茫茫天光。
这道剑痕几乎占据了半边天幕，青色剑气附着在边缘熊熊燃烧。
让依袅袅束手无策的天地封禁，被来者一剑斩开。
红裙女子对天上的动静无动于衷，她静默看着女孩和她怀中紧紧抱着的丝毯，碧瞳中难得流露出了些真切的感情。
既是困惑不解，又是同情怜悯，还有挥之不去的黯然神伤。
很多很多年以前，单真真曾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人，也是这么傻，这么痴情，这么可怜。
她们都像是殷殷切切的小狗，最终为所爱之人而献身，死得心甘情愿。
“傻妹妹……”红裙女子低声喃喃。
直至一道倾绝天地的气息临近，磅礴剑意压过来，她才转过头，碧色眼瞳里映出三道裹在仙光中的人影。
“你们来晚了。”
“依姐姐！”
虽然听教主说过，可黎雨洛亲眼见到依袅袅已经死去，不自禁难过得落下泪来。
虽然结识未久，可她还记得那张列满字迹的纸条，现在想想，那时候依袅袅满心酸楚，却还是愿意把最好喝的糖水分享给她……
言墨白站在她身侧，墨瞳一时有些失神。
但最悲恸的还是安筱鱼。
“袅袅……”小姑娘酒红色的双眸满是雾气，她的情绪素来习惯敛在心中，有生以来从未在人前哭过，现在却没能忍住哭腔，“你……呜……你杀了袅袅……”
昔日说过的绝交话语，如今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哪怕是她为了让袅袅振作才说出的谎言，但在袅袅眼中，她们之间的友情已经断在了两年前的那天。
炼神后境的绝世剑仙，此刻哭成了泪人，白嫩的脸蛋泪珠滚滚，大眼睛红通通的，和寻常家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伤心时没什么两样。
单真真沉默了一会，道：“本座未曾伤她，是她自己做出了这个选择。”
“选……择？”
安筱鱼忍住泪意，稚嫩的嗓音在此时森冷如冰：“好……好，那我也让你做个选择。单真真，你是今日在此还了袅袅的命，还是等我杀上门去，灭尽你幽泉魔修？”
面对一个未来必定能够踏入炼神圆满的剑仙威胁，单真真却无动于衷，她低头看着女孩死前留下的笑颜，许久才说：“适才依妹妹选了第三条路，现在……我也选择第三条吧。”
“你做梦！”安筱鱼抹去脸上的泪水，咬牙切齿道，“袅袅的命，你……呜……还有那个混蛋王石深，你们都要用命偿还！”
“如果我说，我能让依妹妹活下去呢？”
这句话像是一道静默的术法，把安筱鱼接下来的话语统统堵在口中。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世间定理。
可她眼前的是最擅长施展命法的天道法体，而天道法体正是最擅长打破世间定理的人！
袅袅……
想到将来或许还能见到好友，她倏地止住了啜泣，甚至忘记去思考对方有什么这样做的理由，酒红色大眼睛呆呆看着红裙女子拾起依袅袅腰间的玉白封刀，听到对方的话音在耳边震震有声：
“昔日有剑灵以剑身成道，后人皆尊其为剑神，今日依妹妹以刀为身，日后未必不能成为刀仙……”
“然而刀剑不能无主，需得为她觅个好主人。”
作者的话：更新晚了，我有罪
第一百三十三章：一箭三雕
应单真真相邀，三人进到了曜日楼客房。
客房里的一切都让言墨白感到熟悉，离开前这座小镇还生机勃勃，回来的时候，活着的只剩下他和雨洛两个人了。
白发少年的视线落在床边的女孩身上，她的肌肤失去了血色，在窗外的日光下宛若白瓷般泛着洁净的微光，像冰原上最纯洁的白雪，不掺着丝毫杂质，却无比冰寒，把他的目光牢牢冻结在了上面，怎么也挪不开。
他怔然看着女孩脸上纯净的笑颜，原本灵动的琥珀色双眸空洞无光，原本莹润的唇瓣也已褪去了色泽，可她的笑容还是显得那么开心。在人生的最后几息，她在想些什么呢。有什么值得她开心的事么……
言墨白把僵滞的视线移向女孩怀里紧抱的丝毯，他看了很久，才渐渐体悟了她的笑容。
倒是很符合这家伙的性子呢……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绪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过后悔，只给过她一次牵手，一次拥抱，一次吻……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对这个女孩多了些不明不白的情怀。
他理不清这些纷乱冗杂的情绪，但无论怎样，言墨白都不会成为恩将仇报的人……昔日他归根结底只是送去了些用不上的丹药，对于魔教的身家，不过是皮裘上拔下一根毛发，仓禀中取走一粒粟米。
再多丹药玉髓，都比不上雨洛千万分之一，所有的恩果，都在依袅袅为雨洛赐运的时候就已经还清。
抛开诸般纷乱的情绪，凭依袅袅救过他和雨洛两次性命，如果有机会，他也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她能够死而复生。
白发少年的目光转向他曾经的部下。
这么多年来，言墨白极少听说有兵器能化生出灵性，更不用说容纳人死后本该堕入轮回的真灵，赋其新生。
若是别人所说，他定要怀疑这是不是对方拖延时间的伎俩，可在单真真口中说出来，他丝毫不怀疑对方是否有这个能耐。
天道法体的能力远超常人所想，从某种意义而言，她就是天地大道中的一环，寻常人施展不出的命法她能够施展，而寻常人能够施展的命法，她也能够施展得更轻松。
依袅袅身殒未久，真灵还未散去，以单真真的命法造诣，或许真有办法把依袅袅转为刀灵。
可他心中仍有疑虑……以如今的大势，单真真有何理由救依袅袅呢？
她来此地的目的，不正是为了杀死这位摇光掌门么。依袅袅死在这里，理应正和单真真的心意，她本该毁去依袅袅的真元、逃遁回魔教，而不是在这里长驻久留。
言墨白没有把疑惑在脸上表现出来，他知道单真真是在场唯一能救依袅袅的人，与其质疑，不如先听听她怎么说。
一旁的小姑娘显然也揣着和他同样的打算，小手揉了揉眼睛，鼻子里还带着几声啜泣，她瞪大泪眸死死望着单真真，酒红色大眼睛里仿佛写着不把袅袅救回来，就打死你！
平日里很少看到多余表情的青云掌门，此刻却像被惹恼的小猫一样凶狠娇蛮。淡漠一切的脸色本是她为了应付那些仙门高层的伪装，大概是因为只要戴上生人勿近的面具，就不会有太多人来烦她，不会打扰她每日的修行，所以她从未摘下来过。
现在依袅袅的死打碎了她的面具，原本的模样便显露了出来。被兄长师门照顾了那么多年，终日在山门中埋头修行，从未经历过风吹雨打，安筱鱼难免留下了些小孩子脾气，现在流露在脸上，倒和外貌般配了许多。
过去那么多年，还是个小孩子啊……
在她背后，言墨白不着痕迹看了看小姑娘的侧脸，比起黎雨洛的脸蛋，年幼的安筱鱼更饱满也更粉嫩，仿佛轻轻一掐都能滴出水来，纤长弯曲的睫毛因为生气而扬着，若是忽略她身上炼神后境的磅礴气机，用这样可爱稚气的脸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恐怕反而更让人想要逗弄她。
或许这也是安筱鱼平日里总冷着脸的原因，生得这幅俏嫩可爱的容颜，摆出任何表情都惹人怜爱，哪怕发怒也只是让别人觉得好玩，又怎么撑得起掌门的威严呢。
言墨白不多看她，视线再度落向单真真。
茶几边上，单真真素手轻抚着白玉般的封刀。
失去刀主后本该黯淡的白玉刀身，在她的指间亮起了微弱的白光。
女子的碧色眼瞳看不出情绪：“安掌门，言教主……二位可知道，摇光派炼制封刀的秘法从何而来？”
不等两人开口，单真真自顾自答道：“制作封刀的秘法，是摇光祖师从天玑门李氏族中带出来的，他离开前不仅带走了李氏的神通秘术，还杀尽了所有族人，让天玑门断去了一族血脉。本座出自天玑门单家，知道些李氏秘法的底细……摇光仙修以本命真元温养天灵元玉，非是炼大道之器，而是妄图炼出天道仙身。”
“天灵元玉本为天道所生，若是将它炼作仙躯，自然也得了天道之体。可惜那摇光祖师差了点福分，否则……”单真真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展颜笑道，“依妹妹也是好福气，虽然红颜薄命，但有本座相助，化作封刀之灵，日后转修命道，未尝不能羽化登仙，真正铸就天道法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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