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白
皇帝的面前,被铺满了棕黄色的蒲团。
一百二十八个蒲团围成了一大圈,修士们按次序坐了上去。
裴旻忐忑不安。
剑技第一并非真的第一,要结合论道战的成绩,最后由皇帝亲自评判,才能得出真正的第一名。
但是对于论道这种事,他一次都没参与过,甚至连见都没见过。
不知为何,师父连练都不让自己练习,甚至连以往论道战的录像都不让自己看。
说是看了那些东西,会把自己变成傻子。
他现在严重怀疑师父是为了毁约,故意这样做的。
太监走到了圆圈中间,手中端着圣旨。
“今日考题,何以待民。”
*********
江可儿走在江都城的街道上。
她看着道路两旁的通缉令,随手揭下一张。
上面细数了自己密密麻麻的罪责。
天魔杀死的名字被镌刻在木牌上,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子里,挂满了死者的名牌,蔓延十里,风一吹过就哒哒作响。
她没见过这些人,但她知道这些人因自己而死。
深夜里,也许哪个女人正忙着照顾啼哭的婴儿,一边后悔自己十月怀胎生了个麻烦精,一边却无微不至的给孩子更换尿不湿。
也许哪个男人刚刚拖着疲惫的身躯推开家门,脑海里还回荡着老板谈起996时那慷慨激昂的语气——996是你们的福报啊!
也许哪个学子正缩在被窝里捧着小说,灵魂在那恣意畅快的异世界自由的徜徉,时不时发出几声怪笑,时不时抹下眼角。
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奈,可他们都在努力的活着。
直到几个黑影闯入宁静的村庄。
惨叫声从村子的一头蔓延到另一头,从四面八方向着他们包围过去。
黑夜里,他们或许绝望的挡在亲人面前,或许绝望的缩在了床底下。
然后无论躲在哪里,他们都被一一揪出来,啃光皮肉。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干涸的血迹泛着微微的黑红色,苍蝇们欢快的扑在上面。
他们的骨头被堆在广场中央,就连骨头上最后一丝粉红也渐渐被虫子噬咬干净,最后只剩下一片森白。
江可儿仰头看着那些名牌。
他们像风铃一样被挂在这条街的半空,从闹市吹来的风拂动此地,他们相互之间碰撞缠绕,滴滴嗒嗒。
江可儿从街道的这一头,缓缓走向另一头。
十里长街,吊唁者与江可儿一般沉默,只是默默地穿着丧白的长袍,把一张一张的纸钱撒进火焰。
好不容易走到另一边,却发现在相邻的另一条街道上,许多工人正忙着串联名牌,将他们挂上去。
感受到江可儿的目光,有人抬起头,勉强的露出一抹笑来,解释道:“那条街挂不下了,皇帝说把这条街也用来纪念死者……都怪那该死的天魔。”
江可儿端起烟袋,嘬了一口。
“都怪那该死的天魔。”
********
论道比试,其实就是轮流说一说对考题的看法。
一人一句。
何以待民?
第一个回答的人几乎不假思索的开口说:
“民如猪狗,喂之饱足则无法管教,必须让他们忙于生计,予他们以唾手可及的希望和永远达不到的欲望,方能驱策万民如臂使指。”
他显然是对这论道考题做过功课的,这回答一说出口,周围便叫好声一片。
以至于第二个回答的人脸色涨红,憋了半天之后,只能讪讪的说:“早有珠玉在前,这答案完美的简直让人无法继续回答,我弃权。”
于是到了第三个人。
“民如猪狗?”他先是冷笑一声,看向第一个人,“贱民还不如猪狗,他们不择手段,只知嫉妒,从不知足,亦不思进取……寒门学子,皆无礼仪教养,天生下作!吾等羞于与他们同朝为官!”
这话就开始有些指向朝廷了。
李大人提倡的科举制,就是取材于民的新规则,他提出“何以待民”这个考题,也是为了试探试探这些豪门贵族们对寒门学子的底线。
显然,二者之间势同水火,已经到了无法共存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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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无声
“若要让那些寒门学子入朝为官,朝廷中便绝无在下的影子!”
这所谓的论道,不觉间俨然已经成了一场对寒门学子的声讨。
裴旻听得很懵。
他无法理解那些“贱民不如猪狗”之类的言论为什么会得到大多数人的喝彩。
这些喝彩声让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猪狗不如。
眼见的一切与他平日里所知所见的东西,产生了巨大的割裂感,就像江可儿突然被打成祸害的那天一样。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么多的罪责。
“到你了。”
裴旻茫然的抬起头。
“喂,到你了,醒醒。”
当裴旻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周围的剑修都看着自己。
礼貌端庄的外表下,目光却充满了等待好戏开场的意味——他们都很期待,这个场中最格格不入的家伙能说出什么话来。
“我……”
皇帝的目光也落在裴旻的身上。
裴旻实在是没有这种辩论的经验。
“我不知道,”裴旻摇摇头,给出最让人意料之中的回答。
“你这是弃权?”浓眉大眼的主考官带着威严问他。
裴旻愣着没说话。
主考官失望的摇了摇头:“那就……”
“等等,”就在主考官即将宣布裴旻弃权的时候,李大人抖了抖袍子,站起身,环视众考生。
“所谓论道,就是说出自己的道,自己的思考,”李大人鼓励的看向裴旻,“或许你的道和别人不一样,但是你可以大胆的说出来,对错自有时间评判。”
“我……”裴旻攥着袖子,“我说不出。”
“慢慢说,不要急。”
“我可以最后再说吗?”裴旻看向李大人。
“也好,次序并不重要。”李大人点点头,“下一个吧。”
下一个是公孙小桃。
小桃脸色怪异。
她站起身,俯瞰坐在地上的众剑修。
“一边啃着贱民的肉,一边说贱民臭,”公孙小桃语气出奇的冷,毫无平日里的温婉,“我师兄当初就该练刀,把你们这群杂碎都剁了喂猪。”
说完她就举手弃权,长袖一摆,潇洒的离开考试场地。
临走前她向裴旻微微点头:“师兄加油。”
小桃走了,她的豪爽让所有人为之震惊。
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心思玲珑的姑娘,竟然能大着胆子说出这种狠话来,甩在场所有权贵乃至于皇帝一个脸色。
李大人不怒反笑,大笑。
“好个公孙小桃,这姑娘朕保了!来人,去跟着保护她,别让她被人揍了!”
公孙小桃的爆发只是一个小插曲,并不足以扰乱考试的秩序。
考试继续,只是随着一个又一个发言,贱民们不知又多了多少罪行。
到萧羽的时候,他轻飘飘的摇了摇折扇,站起身。
众人不禁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我突然想起有本书更新了,比起论道还是看小说有意思些……我也弃权了,各位慢聊。”
说完,萧羽收起折扇,换成了一本封皮简陋的小说,扬长而去。
比起这个考题,他现在还是对恶心裴旻更感兴趣,考题和江可儿没关系,他就不想答了。
当然,也有其它的考量。
萧羽走后,讨论依然热烈。
一直到末尾。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到裴旻身上。
安静的让裴旻感到如山一般的压力。
这一次,裴旻终于站起身,目光还是有点迷茫。
“何以待民?我不知道。”
“以我的阅历,考虑不了这么高深的问题。”他轻叹一声,“何况我就是各位口中一无是处的贱民,如果不是运气好遇到了师父,我应该和其它‘贱民’一样在为了生存而挣扎。”
“你们总骂我,我气不过,这些天来,我一直想证明自己的道是对的,想向你们证明泥腿子也可以学剑……我想证明的事情有太多太多。”
“但我突然不想了,我弃权……这里不适合我。”
裴旻有些落寞的转过身。
他很生气,因为那些人一口一个贱民。
但是目睹了这一切,他心中更多的是一股无力感。
或许有些事,注定是没法证明的。
如果是师父的话应该有办法吧。
只是,以自己匮乏的词汇,做不到。
裴旻默默地走到了场地之外,寻觅自家师父的身影,想向那个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师父道个歉。
弃权逃跑,师父一定会狠狠数落自己的吧……
龙椅上,李大人失望的叹着气。
他还以为裴旻能说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罢了……
“各位的诉求,朕听到了,”李大人从龙椅上起身,手中捏着一块小小的黑色晶块。
众剑修看着李大人手中的晶块,微感诧异。
司天仪操控装置?
他要做什么?
“朕明白这天下没有免费的生意,各位要守护家业,所作所为倒也在清理之中,”李大人亮出手中的晶石,将灵力输入其中。
“今天这场考试真正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如挑明了说吧。”
司天仪上开始亮起耀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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