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闭翼翼
厨房里的中年妇女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示意：“这游戏职业太多了，而且很不平衡，不如我们当年，每个人都一个样，落地捡到什么武器全算你的本事，大锤伤害高，范围大，双刺灵活，长枪距离远……”
说到激动处，中年妇女还拿过厨房里的一根黄瓜比划了起来：“那时候小洛还很小，孩子他爸又懒得管，我就背着她去网吧打比赛，每次都是一打三一打五，那场面，别提多壮观了。”
好家伙，我现在总算知道艾洛蒂那种痴迷游戏的性格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我“卡兹”一声将西瓜放到嘴里，继续默默看戏。
“流星蝴蝶剑……呃，我也玩过一段时间。”
将蒸鸡处理好后，蓝佳佳转向了门口的中年妇女：“不过因为游戏太老了，操作也有点复杂，进去后打不过新手任务，就……就没玩下去了。”
“其实那时候也有很多简单的游戏，像《刀剑封魔录》和《仙剑奇侠传》，我们可是玩得废寝忘食……”
可能是注意到了厨房里一大堆的东西，中年妇女换了个话题：“闺女你这是在做啥？这又是鱼又是大闸蟹的……”
“哦，今天我们这里有人生日，加上诺儿有朋友过来做客，就多买了点。”
蓝佳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我这边：“还有那个孩子，是附近星光小学的学生，也是我们的朋友。”
“闺女真贤惠。”
中年妇女却是连看也没看这边，注意力全在蓝佳佳的身上：“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了，你跟小洛认识了得有……五六年了吧？”
“啊……”
中年妇女这副看儿媳妇的表情让蓝佳佳更加不好意思了，她试探性地说了一句：“我是女的。”
“我知道啊。”
艾洛蒂的妈妈仿佛没听懂蓝佳佳的意思一般：“我女儿跟我说过了，她谈了个男朋友，在网上，现在那个男朋友搬过来一起住了，已经确定关系了。”
“确定关系了？！”
蓝佳佳有些傻眼，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手忙脚乱地比划着：“我……那个，阿姨，我也是女孩子。”
“我知道啊，你刚才说过了。”
艾洛蒂的妈妈奇怪道：“你是女的，没错啊，有什么问题吗？”
“那……那您的意思……”
蓝佳佳指了指自己：“小艾说……说我是她……她的什么？”
“男朋友，不过现在应该叫女朋友。”
“那我们这个关系……阿姨您……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
“我和小艾都是女孩子哎？”
“那你和我女儿是不是情侣关系。”
艾洛蒂的妈妈摆出一副“我可都是知道的”模样：“我家女儿可是明确说过了，她和你就是情侣爱人，以后要住一起生活的，你有别的想法？”
“不，我……我没有……不对，不是，我的意思是……”
蓝佳佳明显乱了：“虽然我们关系……呃，在网上的关系确实是恋人……”
艾洛蒂的妈妈打断了她的话：“在现实里不是？”
“在现实里，在现实里……在现实里……也，也是吧。”
蓝佳佳整个脸都红了：“可我们这种情况是不是属于……属于同……同……”
“同性恋，对吧？”
艾洛蒂的妈妈再次打断了蓝佳佳的话：“你对这个是什么看法呢？”
“啊？我？我吗？”
蓝佳佳低下头，一副娇羞小媳妇的模样：“我其实都可以的，我……我从小到大和男生接触得少，基本没有男性朋友，最……最好的女性朋友就是小艾……”
“那不就得了。”
艾洛蒂妈妈走到灶台前，打开我买回来的那一大袋菜叶，开始摘了起来：“反正我女儿已经跟我说了，她有男朋友了，她也准备和这个男朋友过一生，你这边如果没意见的话那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房租也可以直接全免了，阿姨之前炒显卡赚了点钱，光是神滨市就有三套房，足够你们俩过小日子了。”
客厅里我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这真的是我们这一代的父母吗？看得这么开？
还有……炒显卡赚钱是个什么操作？矿难买显卡，矿潮来了……全卖出去吗？
这个阿姨……不简单。
至少几十年前一边带小孩一边到网吧打游戏这种操作就已经足够前卫了。
“可是……阿姨，我们这样，您家里不会被人指指点点吗？”
蓝佳佳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我们两个女孩子……”
“谁指指点点？我的女儿选男人选女人是我女儿的事，他们哪来的资格指指点点？”
艾洛蒂的妈妈一本正经道：“就算她们八婆乱说话又怎样？我每个月赚的钱会少吗？影响我每天看电视玩游戏吗？我潇洒在这个世界上活一回，我怎么活，我的女儿怎么活不行？我在网上玩游戏还经常有人过来骂呢，我要是连这种人都管，那一天天不得被气死。”
“那我们可能……”
从这里的语气中我可以听出来蓝佳佳已经有了“狂喜”的意思，然而她还是试探性地继续问道：“可能不能让您抱孙子……”
“咋的，还要抱个孙子回来让我带，降低阿姨的生活质量啊？你们想要小孩，到时候就自己养，自己带，我可不帮。”
艾洛蒂妈妈继续以强硬的语气回道：“要不要小孩是你们那一代的事情，别问我，问阿姨就是不建议，都什么年代了，孩子早就不是必需品了，我们家又不是有皇位要继承。”
“诶？”
蓝佳佳似乎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阿姨你是认真的？”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开玩笑吗？”
艾洛蒂妈妈别过脸：“我作为小洛的家长，我这辈子的责任就是把她抚养大，她18岁了，上大学了，有独立能力了，对不？如果她能力强，大学就自己打工赚学费，不行我帮忙出这个钱也可以，出了大学，二十多岁的人了，我们做父母的还有什么权利，还有什么义务管她？没有。”
“顶多就是……我希望小洛以后那么长的路不要那么孤独，找个伴儿，我最多就管女儿的事情，对不对？后面的孙子，孙女，那是我女儿要考虑的事情，我只要小洛过得好这辈子就尽到责任了。”
把那一大捧菜处理好，艾洛蒂的妈妈走向洗手池：“我们那边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不叫自私，要求别人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那才叫自私。”
这一番话下来，就连客厅里自诩活了快三十年，是个大叔的我都不禁默默在心里为这位中年妇女鼓起了掌。
嗯……这种情况怎么形容来着？愿意接受新事物新思想的三好家长？
作为网络小说作者，我很清楚什么是“接受新思想”。
时代总归是变化的，就像一条汹涌澎湃的河流，推着河里鹅卵石一般的人流轰轰烈烈往前奔跑。
愿意磨平自己棱角的鹅卵石，或者说愿意跟随河流一起前进的那些人，就能去到更广阔的世界，看到更多更美丽的风景，汇入更宽广的大海。
很早以前写小说，因为作者很少，网上可以看的书也少，大家都是饥不择食，有一本看一本，所以就算那些名字不明所以、但是剧情非常优秀的小说也能被广大读者发掘出来，那个时期的作者基本都不会在意书名和简介，随便取一个狂拽酷炫的书名就好，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如果作者们再去取那种《大国霸天》《神王》之类的书名，恐怕编辑天天挂在首页推荐也没有多少流量。
现在时代不同了，网上书一大堆，作者一大堆，大家看书都是随便扫一眼，吸引自己的才点进去，大多数人直接将书的卖点写成书名，例如《骗子找回我游戏账号？反手充值五百万》这类书名，大多数人看到就会点，根本不用编辑推荐，一经推荐直接起飞。
这个时代，如果作者再想着“这些书都是歪门邪道”“起这种另类名字完全不符合当年网文传统”，心态放不下来，就很容易被埋没。
艾洛蒂的妈妈明显就属于愿意跟随时代潮流，活到老学到老的类型。
最重要的是……她居然愿意接受新时代的这些思想，这是我没有料到的。
毕竟两个女孩子谈恋爱什么的，哪怕对于这个年代来说也还是太过超前了。
“……”
吃了西瓜，我注意到旁边的周晓妃似乎也被厨房那边艾洛蒂的妈妈一番谈话所吸引，连动画片都不看了，呆呆地注视着厨房里的中年妇女和蓝佳佳。
“我跟你说啊，我们家小洛，小时候被我惯坏了，就喜欢垃圾食品，高中开始就经常胃疼，后来带她去看了一段时间的医生，好不容易好了点，现在毕业了，我看不住她，又这样了，你得多教育教育她。”
“啊……放心吧伯母，现在家里小艾的一日三餐基本都是我在负责，她最多就是上班的时候吃点而已。”
“那就好，看你这做菜的手艺挺娴熟，跟谁学的？”
“大学的时候报过半年的培训班。”
“原来是这样，也是神滨本地人？”
“不算吧，我……我外公之前是住这里的。”
看样子这厨房是不用我回去了。
艾洛蒂妈妈和蓝佳佳在厨房里一边做饭一边促膝长谈的模样让我又无奈又欣慰。
“晓妃。”
想想自己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了，我在周晓妃的旁边坐了下来：“你一直都是和奶奶一起生活吗？”
“嗯。”
旁边的女孩很是乖巧地说道：“我妈妈一直在外面打工，好久才回来一次。”
“你爸爸呢？”
“和妈妈离婚了。”
“哦……抱歉。”
我伸出手在这个孩子的脑袋上揉了揉：“你和奶奶现在住在哪里？”
“就在……在那边……”
小家伙抬起头，左右看了看，似乎在确认方向，随后举起手指向了南边偏西的方向：“从小区出去以后沿着那边的路往下走，看到海以后顺着马路走到底，再往前走几百米就到了。”
那里？
我在脑海中大概模拟了一下周晓妃说的路径。
从小区出去沿着路走，那不就是这个月我每天都要和小沫去的海边大路吗？顺着马路走到底，那不就是……南凪塔附近的小森林和草坪？
不对，南凪塔那片小树林不需要走到底，走到底的位置应该是……
我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点开神滨市地图。
“是这里吗？”
在手机地图上翻找了好一会儿，我将屏幕举到了周晓妃的面前，指了指上面的一个区域：“这里吗？”
因为担心小家伙可能看不懂，我还专门跟她介绍了一下路径：“这条路就是你说的出小区后看到海的马路，这里是马路尽头，这个是南凪塔。”
如果真的是这个位置的话……周围没有小区呀？
别说小区了，这根本就是一片荒野，如果这种地方都住有人的话，那只能是类似南凪塔下那位老人简陋房子的户型。
这个月我基本每天从咖啡屋下班了以后都会去南凪塔顶上看看海放松放松心情，对那边的景色已经非常熟悉了。
看守南凪塔的老人除了晚上入夜会到南凪塔的一楼和二楼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履行“大海守望者”的职务以外，偶尔还会跑到南凪塔后面的大草原给自己的菜园施肥浇水。
那附近一大片的菜地和果园花园都是老人种的。
老人种花纯粹是为了美观，种的“果树”大多是葡萄大枣桃子一类，菜的话就丰富多了，小白菜空心菜红薯南瓜黄瓜什么都有，老人平时也就靠这些菜还有赶海收获的海产品为生——种菜一半自己吃，一半拿到附近的菜市场上卖，要不是星星花园小区后面有个很近的菜市场了，或者我跑得稍微远一些，去到另一边的菜市场，估计都能碰到带着自己种的菜出来摆摊的老人。
把菜卖了买柴米油盐，回去以后就在菜园旁边的小屋子生火做饭，这是老人每天过的生活。
老人睡觉的屋子很简陋，泥瓦砖建的小单层，旁边一个生火做饭的小厨房，没水没电，真要追究的话那就是妥妥的违章建筑，不过因为南凪区位置比较偏，南凪塔附近的海边小森林更是南凪区里的郊区，一直以来都没什么人愿意来这边管这样的闲事。
不过这么一说，我倒是可以理解周晓妃家庭的困难程度了。
如果她的家和管理南凪塔的那个老人差不多，住不起普通的房子，只能在小树林里面安家，平时靠低保度日的话……那她确实会被“烤鸭”和“西瓜”这两种食物深深地吸引。
虽然我最近因为小沫的缘故，生活变好了，手上可以用的存款也多了，但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福利院出来的孩子，当年在福利院生活时的点点滴滴我就算到了今天也依旧记得清清楚楚。
这个世界有富人，有土豪，自然也就有穷人，小时候福利院周围就有不少类似南凪区老人还有周晓妃奶奶那样的家庭。
或者说“家庭”都有些勉强。
当时福利院所在的药用植物园周围就有类似的小树林和小河流，那个年代有不少人是从别的城市“流浪”过来的，看这里有果树也有河流就定居下来了，到旁边的废弃工地或者乱石堆捡一些石头，找一块空地，搭建一个“房子”，再找点木板铺成“床”，然后立起来几根木头，拉一块布遮挡上方就是“房顶”，如果不是那种特别大的雨躲在这样的房子里完全没有问题。
周晓妃的情况可能相比那种“半流浪汉”要好一些，但肯定也没达到神滨市普通人的生活水平。
“对，就是这里。”
在我的手机地图上看了一会儿，确认了方向，周晓妃指着那条马路尽头一块手机地图上没有任何标注的“草地”说道：“我和奶奶住在这里。”
那应该就是了，周晓妃属于那种极度困难户。
一个城市，像苏云锦那种就是“土豪”，估计只占整个城市人口的0.01%都不到，而我和蜗居公寓那些人就是这里的“普通人”，占了总数的95%以上，周晓妃这样的极端贫困户估计也是和苏云锦差不多的极端。
我没想到的是这样的孩子居然就生活在自己的身边。
话说我怎么冥冥中好像有一种直觉……
南凪塔的守护者，老人，老男人，然后周晓妃的奶奶……一个人，没有爷爷。
不至于这么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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