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少女会梦见弥赛亚吗? 第100章

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你还在啊。”

  “嗯,是哦,优秀、伟大且浪漫的创作者可是片刻不离,为此感到荣幸吧?”

  真是无谓的对话,实际上赛斯汀一直都能感受到“歌剧院”的存在,而明知如此还给出了回答的露莎·埃法叶瑞特更是让人无话可说。

  “行了,别废话。”赛斯汀皱了皱眉头,“这段时间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

  “没有。很安全,感觉简直比在本阵里还要安全”

  “下一个进攻目标要比那个伊瓦诺夫大公更难啃,而且……和你们之间的宿怨也更深厚吧。”

  并没有立刻就要起身的意思,将胳膊倚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托着自己的脸颊,赛斯汀就像是闲谈一般说着让人难以忽视的话题。

  “没错呢。如果说伊瓦诺夫大公是因为提供了援助而获罪,那么那个乌尔利希,就是那天进攻中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了。”

  露莎轻轻笑了笑。

  “需要直接为莱柯的死付出代价的人有很多,他是其中之一。”

  语气很平静,话语中的危险韵味却分毫不少。

  “所以,真的只有我所能申请到的那些兵力?你们应该不至于如此不上心才是。”

  赛斯汀冷哼了一声。

  “正如您所想的——‘狩猎者’和‘刑死者’在改修结束后也会前往合流地点,她们那一路会带上支援用的装备,以及,您所需要的更多兵力。‘化身’希望将这次战斗作为进攻泽尔哈尔的预演之一,想必到时候还会有其他精英人形助阵吧——这样一来,您满意了吗?”

  “……很好。”

  眼前的圣武士,就像是一团静静燃烧的火焰,安静,却又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炙热,似乎只要靠近,就会被烧的尸骨无存。而直面这团火焰的露莎·埃法叶瑞特,她的脸上只留存有笑意。

  只是,这种令所有人都感到满意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

  伴随着些许轻微的声响,船舱突然间开始摇晃起来,警报用的指示灯也随之闪烁,发出刺耳的蜂鸣。

  “莉亚,发生什么了?”

  “歌剧院”迅速接通了位于舰桥上的“仲裁者”。

  “——有东西在接近!体积很大,比这艘船要大得多——那个,不像是空岛!——”

  与此同时,赛斯汀也从沙发上缓缓站起。

  只不过,她并没有关注这艘飞空艇正在面对的危机,她的目光直直投向了东南方,似乎刺穿了层层云霭的阻隔,撕裂了夜幕,凝望着那片同处于夜色之下的山巅之都,那个名为缪兰德的都市。

  似乎在那里,有什么极为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第五卷 山与云的交界-缪兰德(下)

第三十六章 第一日:现实倒错

  “接下来要考虑进城的方式了。”

  熟悉的话语从耳畔传来,却无法传入露尼西亚的耳中。行人往来于交通中转站的大道上,游客之间彼此交谈,小贩和那些将自己包装为导游的青年与儿童们反复吆喝,宣告某种交通工具抵达某种交通工具离开的报幕声此起彼伏。这诸多声音就像是阵阵微风一般吹过,擦过露尼西亚的耳畔,却无法传入她的耳中。

  眩晕,苦闷,反映于生理上的不适感让她几欲作呕,双耳听不见声音,能听见的只有巨大且清晰,又仿佛无穷无尽般的嗡鸣,就像是听到了本不该听到的事物,本不该听到的话语,那些只存在于现实和梦魇的间隙中、如同封存于无限牢狱中的“什么”。

  双眼明明睁着,却又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似乎只有一片无法言喻的浑浊色彩,数不清的扭曲色块交织缠绕,收缩与扩散,就像是往纯白色的水中滴入了繁多的颜料,有的是露尼西亚所能认出的颜色,但还有一些,那并非是正常情况下人类的肉眼所能目睹的色彩,更不谈知晓其名称,似乎仅仅是看着那些颜色,眼球里的液体就会沸腾,连带着脑髓一起烧尽。

  啊,啊——无法思考了。

  混乱的五感,疯狂涌入脑海中的什么,让思考随之停滞,再也无法考虑任何事情——从不知名高处涌入的信息就像是一股无法控制的洪流,在记忆和心灵的空间里奔流翻腾着,冲刷着,撕裂着意志与灵魂,试图将所有的一切都化为和它们同等混乱无序的记忆的狂潮。

  无法意识到自己周围还有什么,无法认知到自己身处于哪里,甚至连对于自己本身的了解都逐渐归于模糊,归于混沌。

  灵魂在一点点被撕碎,被世界的排斥与记忆的奔腾一并撕碎,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只会成为一具内里空空如也的尸体而已——

  咔哒。咔哒。咔哒。

  突然间,不知什么时候,这种撕裂停止了。

  世界的斥力在退去,时空的紊乱在平息,混杂无序的记忆和意识的洪流,在一股无形力量的引导下逐渐重归于平稳,像是拥有了固定流向的长河,徐徐流入露尼西亚的意识之中,乍一看似乎无法再分辨出其中的新与旧,倘若无法直接查看贴在记忆上的时间的标注,恐怕只会觉得这些记忆原本就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所以,回想起来了——

  有什么东西,随着十二时的到来而降临。

  那个被齿轮所覆盖的夜晚,那个被咔嗒作响的声音所环绕的夜晚,那个充满了尸骸和血液的夜晚,停止的一秒,万象的终焉,既知的一切都在轰鸣中崩坏的那个夜晚,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情,以及,在终焉降临的那一刻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回想起来了,回想起来了,不管是什么都回想起来了。

  没错,不是“知晓了”,而是“回想起来了”。

  她能够断言,那并非是幻觉,亦不是梦境,那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是存在于“早已发生过”和“现在还没有发生”这一矛盾之间的现实。

  忍不住伸出双手,捂住脑袋。

  ——啊,啊……

  虽说记忆的风暴已然平息,那余波却还暂时没有消退,露尼西亚一时间还是没有从那错乱之中挣脱而出,她依然无法感知到周围的事物,五感因为神经的混乱而失去了其效力,不可视物,无法听闻,意识不到身旁的存在,她就像置身于仅有己身一人的白色孤岛,无法触碰,无法交流,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梳理自己的存在。

  去回想吧,露尼西亚,回想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连万物都停止了呢喃,存在于她耳畔的声音归于一,归于零,归于虚无,只留下她一人的身影,她一人的心音,让她去回想那发生于逻辑矛盾之中的,“真实发生的事情”。悬垂的镰刀,黑色的巨剑,风雪环绕之城中,持桨的贵妇人以黑纱蒙面,以骨为烛,以颅为座,她既是停滞的象征,也是终结的渡人,交织出冰雪和死亡的贵妇人,如今正眼帘微垂,静默不语,她并不急着催促,像是已然明了,露尼西亚终究会得出自己的答案。

  嗡——

  剧烈的耳鸣萦绕着,贯穿着大脑。

  不像是那些纠缠不去的无声之音,这似乎只是单纯的、病态的耳鸣而已。直到此时,露尼西亚才恍然明悟,原来如此,原来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弄清了事情的经过,而自己的身体也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恢复正常,正常到了甚至能听见耳鸣的程度。

  ——这样的话,既然是这样的话,那……

  感到恐惧,因恐惧而退缩,不敢睁开不知何时紧闭的眼睛。

  三天份的记忆在一瞬间填满脑海的结果,就是在一时半会之内,忘却了三天前那个时刻的自己,仿佛自己现在并非身处缪兰德正门的交通中转站,而是还在那里,那个仿佛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夜晚,所以她才会恐惧,恐惧着只要一睁开眼睛就会看见那熟悉景象的可能性,恐惧着只要一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自己依然站在亚历山大大圣堂的门口,像是一个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噩梦。

  “露娜大人……?您怎么了,露娜大人?”

  ——啊……

  “露娜?”

  ——啊啊……

  耳鸣消退,熟悉的嘈杂就像潮水般重新涌上,喧嚣压过了独属于梦魇的死寂,驱散着看似永不退散的噩梦,那令人过于怀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真希望这一切都不是梦啊,真希望这一切都是此刻正在发生着的现实,而非某个自己在弥留之际产生的幻觉。身体颤抖着,眼帘颤抖着,颤抖着,因为希冀而渴望睁开,又因绝望而挣扎,直到最后,渴望压倒了恐惧。

  黑暗被撕裂了。

  在映入双眼的光芒中,少女越发眩晕。

  有着柔软的浅粉色长发,双瞳碧蓝的美丽半精灵,和自己面容相似,却仿佛在眼中容纳着黄金之湖的机关少女,那是多么让人思念的面孔啊,到底过了多久呢,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见到她们了呢,三天吗?不,三十天,三百天,三十年?停滞的时间里无法计算光阴的流逝,只有因戏谑而保留的灵魂随之颤抖,连自己都不曾知晓,从那之后到底过去了多久。

  不知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不知为什么自己还能回到这里,不知为什么自己还有机会,只有一件事情,露尼西亚确切无疑的知晓着。

  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更非弥留之际的回顾,手上传来的触感,耳畔吹过的声音,气息,光芒,一切都是如此真实,这里就是毋容置疑的现实,而非没有终结的白色牢狱。

  “太好了……”

  “嗯?露娜大人?”

  “怎么了,露娜?”

  “呜……真是太好了……”

  紧紧抱住一脸疑惑的二人,露尼西亚再也抑制不住一直被压抑着的情感奔流,她的身体在颤抖,她的声音充斥着苦闷和欣喜,以至于让她看上去不再像是那个毫无畏惧的圣武士,她小声的抽泣着,无助而悲哀的抽泣着,那是为了什么呢?因为铭刻于她肉体和精神上的痛苦和折磨吗?

  并非如此。

  她之所以会如此的悲哀,更多是因为——她谁也没能拯救。

  “啊——”

  在被紧紧抱住的那一瞬间,艾拉的身体颤抖了。变得柔弱的露尼西亚,温暖而饱含无助的怀抱,抽泣的声音,带着颤音的话语,她忍不住因此而颤抖起来,却又立刻平复了自己的心情,压抑下疑惑和不解,仅仅是伸出手,同样拥抱着露尼西亚的身体,安抚似的顺着她的背脊,这种事情对她而言充满了不习惯,只是她什么也没有说,仅仅是静静地拥抱着那似乎随时会因为无力感和眩晕而倒下的身体。

  至于艾希瑟琳——她的双眼中同样泛着疑惑的目光,并且和艾拉·赫珀一样,什么都没有问。倘若说艾拉是出于对露尼西亚的无条件信任,那么艾希瑟琳就是出于对露尼西亚的理解:有些秘密露尼西亚保守不住,尤其是如果将其坦露有益于她眼中的正义的话,只要不违背自己的誓言,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将其全盘托出。

  轻轻扶着露尼西亚的身子,艾拉和艾希瑟琳一起将露尼西亚带至附近人烟稀少的角落处,选一个背阴的长椅,让她能以一种较为舒服的姿势,半躺在艾拉大腿上休息。远处站台的播报声隐隐若现,似乎通往缪兰德主城区的空中轨道列车已经疾驰而去,下一班列车大概还需要一些时间去等待吧。不过这种事情在艾拉看来根本无关紧要,她仅仅是一边用手头的原液调配安神魔药,一边轻轻梳理着露尼西亚的发丝,艾希瑟琳则漂浮在一旁,安静的用小扇子给露尼西亚扇风。

  “感觉好些了吗,露娜大人?”

  “呜呜……嗯……”

  充满了有气无力感觉的话语,小小的抽泣声,实在是不能让人感到安心,不过露尼西亚还是挣扎着试图爬起来,看上去她并不甘心自己只能躺着的事实,难掩的焦虑催促着她,让她无法再慢吞吞的旅行,观光,享受美食。

  不然的话——大家都会死。

  “艾拉,艾拉……艾希瑟琳……”

  她挣扎着,拉住艾希瑟琳的手掌,勾住艾拉·赫珀的脖颈,坐起身子,将她们一起拉近自己的怀里,紧紧抱着,似乎只是片刻的松手都会让她觉得不安。

  “露娜大人……所以,发生什么了吗?”

  露尼西亚并没有回答,只是重重的摇着脑袋。

  似乎仅仅是回忆起那时发生的事情,就会让她不由得感到后怕和恐惧,让她因而颤抖起来,她并非是觉得那些不重要,所以不愿意诉说,只是她根本说不出口。

  那种事情,要如何才能说的出口?

  明明是因为想要保护艾拉,才选择拔出“伸冤者”,向着从天而降的巨大时钟突刺,回过神来的时候,剑尖刺中的却不知为何是艾拉的身体,“上一刻被露尼西亚挡在身后之前的身影”,混乱且被恣意操控的时空之中,艾拉推开了露尼西亚,作为替代,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被拖入机关时钟之内,被无数齿轮绞成碎片。

  那种事情,要如何才能说的出口?

  不带感情的嗤笑声充盈着天空,血红的月轮与遍布天穹的齿轮交相呼应,艾希瑟琳像是想起了什么,却又因为那其中所蕴含的难以接受的信息而停顿,明明即使将半身分给露尼西亚,她也依旧是难以破坏的不灭的机关人形,却简简单单的就被从黑暗中涌出的怪物刺穿,撕裂,拆解成无用的金属的残片,只留下双目空洞的头颅,凝视着露尼西亚,那未曾停止的嗤笑声就像是在宣布某个存在作用的终结。

  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已经回想不起来了,在那被延长至无限的一瞬当中,生灵的惨叫此起彼伏,象征文明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是那些都已经无法再为露尼西亚所感知了,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刺穿友人的触感,眼前似乎还能看见机关少女躯体的碎片,她的时间被凝固,她的一切停驻在崩坏前的最后一瞬,就像是想要将其永久保存,永远的见证她的失败,她落魄的终结。白色的牢狱中,奇迹不会发生,未来不会降临,希望不复存在,似乎连手中的巨剑都失去了反应,被隔绝在世界之外的自己,能看到的东西只有永恒停滞的虚无。

  ——啊,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

  某个过于熟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属于谁的声音,在自己的眼前响起。

  “放弃了吗?”

  某个过于熟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属于谁的男人的声音,不带责备,不带质疑,没有强迫,也没有鼓舞,他就像是用那一贯不变的庄严的态度询问着,像是对他曾经询问过的每一个人一样,无非是问题的内容有所不同。

  “要选择放弃吗?”

  在无限拉长的一瞬中被囚禁着,已经忘记了很多东西,已经有很多感觉不再具备,似乎连大脑都失去了某些机能,灵魂都随之陷入了停滞,就在思考的能力彻底崩坏之前,男人的声音给出了问题。他似乎并不急着得到露尼西亚的回答,毕竟这里的一秒就是永远不会过去的无限,对于身处其中的露尼西亚而言,可以用来思考的时间还相当的长。

  不过,如果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的话,声音的源头终究还是被辜负了——辜负了那种根本就没有意义的问题,根本就没有意义的等待。

  答案早就决定好了,并且,在决定好的那一刻就不会改变了。

  就像是遥远到不知何时以前的过去,在神祇们的身影前立下誓言时,自己所给出的答案一样。

  ——怎么可能,会放弃呢。

  在那一瞬间,永固不变的白色牢狱,裂开了。

第三十七章 第一日:一切再续

  擦干眼泪,圣武士的表情看上去有几分焦急,又有几分羞涩,似乎在他人面前这样哭泣,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颇为羞耻的体验。只是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艾拉,艾希瑟琳,她们还在自己的眼前,这件事情现在已经能让露尼西亚感到十分的满足了。

  只是,不能就此结束,不能简单的就满足于这样的幸福,这只是重新得到了自己曾一度失去的东西而已,自己还得想办法将其守住——否则的话,只会再一次的被夺走,被践踏,被破坏殆尽,从自己的心头重重挖去那一块鲜血淋漓的珍重之物。

  看到露尼西亚的这幅表情,艾希瑟琳和艾拉也一并正襟危坐。

  “所以,发生了什么呢,露娜大人?”

  艾拉的关切溢于言表——她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关心露尼西亚这件事没有半点虚假,蕴含在其中的感情为正直正铭的真物,所以她会如此的在意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露尼西亚如此脆弱,又是什么胆敢让露尼西亚潸然落泪,她绝对不会放过,也不可能放过。

  “……”

  艾希瑟琳一言不发。她能感觉到有什么变化发生了,不仅发生在露尼西亚身上,似乎还发生在其他她看不见的地方……或许不是这里?不可能,她并没有那样巨大的感知范围,发生变化的一定是就在不远处的某样或某些东西,这件事不会有错。这是她所没有见过的事态,因而她感到好奇,同样的,她和露尼西亚之间存在着的微妙联系也牵动着她,让她的心绪产生了原本并不会存在的一丝丝波动。

  这两种并不完全相同的关切,让露尼西亚感到更加羞涩,不过她还是清了清嗓子,微垂着脑袋,轻轻开口。

  “实际上,我可能经历了时——”

  “时间回溯”——在这个词开口之前,她停住了。

  不,停住的并非是露尼西亚。整个世界的时间似乎都在一瞬间变得静止,在那短暂的停滞中,一切话语都随之停顿,一切动作都随之中止,云雾不再飘动,车辆不再行驶,水珠不再滴落,叶片凝固于半空,万物似乎都变作了水晶球中的盆景,如琥珀中的虫豸一般凝固不动,在万象停滞的那一瞬中,唯有一样东西还保持着运作。

  那便是露尼西亚的灵魂。

  因为这一切“因她而始”,所以她成为了这短暂凝固中的特例,仅仅是为了让她听见存在于那一瞬中的声音。

  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