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最初的通道几乎一路向下，楼梯与不断折转的长廊让这里看起来像是一座唯有单行道的怪异迷宫，这里似乎通往山腰，甚至于山底，让人难以分辨这里究竟是以某个原本就存在的巨大空洞为原型开凿，还是硬生生在实心的山体里挖出了这样一片空间。
这一路显得异常顺利，廊柱和走道构成的单行线中，没有守卫，没有敌人，只有温暖的长明灯徐徐摇曳，为三人拖出狭长的影子。这里似乎也并不仅有这一条道路，为了保证对这片地下足够了解，也为了保证不会遗漏什么地方，三人还在沉默中探索了一下其他几条支路，似乎这些支路是为了区分人行通道和货运通道而存在，只是事实究竟如何，谁也无法断定。
直到某个时刻开始，通道开始变得平缓，这就像是要进入某个其他区域的预兆，正如三人所预感的一般，在穿过一扇没有合拢的铁门，穿过被廊柱围起的道路后，她们来到了或许是某个地下广场的原型大厅中。从地上的痕迹来看，这里曾经也安装有休息用的长椅，安装有其他某些家具或设施，只是在弃置的时候被一起拆除，不知搬去了哪里。
仓库、地牢、封印物存放设施……这些地方几乎都被清理一空，只有那些实在难以拆除的框架保留着，像是在为后来者介绍，自己曾经有过怎样的用途，怎样为神职者们所器重。地牢中古典的铁栏杆，仓库内的石雕置物架，封印物存放设施里的道道铁门，这些哪怕不再具有往日的风采，也足以让人印象深刻。
直到最后，她们终于来到了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地方。
并不曲折，并不危险，并不漫长的小小旅程，旅者们的脚步，停在了那最深处的房间之前。
第四十七章 第三日：最终交界
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原本以为要费点心思去突破防御，思考如何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绕过警卫，或者构思如何才能将看门人打晕之后不留下任何证据，结果一直到地底的尽头，露尼西亚一行都没有遇上哪怕任何阻碍，只有空空如也、寂静无比的长廊，只有这如同迷宫般的殿堂。
真是令人惊讶，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
露尼西亚并没有急着推开最后那扇门，她先是小心的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门缝上，屏住呼吸，悄悄探听，直到确定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的时候，才轻轻推开门，又沿着门缝往里窥视——里面当然是什么人都不在，只留有灯火通明的大厅。
“真的谁都没有哎？”
“唔……”
艾拉看起来同样感到疑惑，这不管怎么说都和常理不太相符。
“不仅是人，连东西也都没有……”
这里看上去像是一处被废弃的祭坛，正如之前被废弃的仓库和地牢一样。里面或许原本也有着花样繁多的陈设和礼器，作为一间正式的仪式场所来使用，但随着地下区域被弃置不用，这个离地面实在过于遥远的祭坛也被随之遗忘。
座椅被拆走，神像被转移，或许就连大部分神职者都不知道，过去的亚历山大信徒也会聚集在山腹中的这里，向自己的神明献上祈祷。
这里和露尼西亚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本以为这里会是一处戒备森严、布置周密的仪式场，结果这里看上去除了地面上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落下半点尘埃以外，哪里像是能进行什么宏大仪式的场所？这不由得让露尼西亚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或许这里真的不是事件的关键地点，实际上举行仪式的地方确实是在正上方的大圣堂内？
“所以……会不会是弄错了？”
露尼西亚还是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引来艾拉和艾希瑟琳的目光。
“也不一定是，也不一定不是。”
“是或者否，否亦非为是。”
“不要把我的说法换一种方法重复一遍啊——总而言之，露娜大人，现在实际上无法证明仪式场地究竟是这里，还是上面那里。”
“确实呢。”
“所以实际上能做的事情很简单。”
“该怎么做？”
“在这里埋陷阱，到时候发现不对就引爆炸药，把整个圣堂一起炸塌，如此一来不管仪式场所是在上面还是下面都完蛋了。”
“……办不到的吧，这个。”
“办不到呢。”
且不讨论亚历山大大圣堂的承受能力问题，如果一行人真打算这么做的话，恐怕过不了今晚就会被发现，然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总而言之，爆破整个亚历山大大圣堂属于根本办不到的方法，就算真的能办到，露尼西亚肯定也根本不会这么做，就算是真正的邪教徒都没这么大胆子。
“……所以说，应该怎么办呢？”
露尼西亚满面愁容，看起来是完全想不到有什么办法。
“其实，就算不把整个大圣堂拆了也行。”艾希瑟琳飘在半空中，慢悠悠的接着话，“只要能把这个仪式场搞的乱七八糟就行了。”
露尼西亚歪了歪脑袋：“嗯？”
“简单来说，就是埋炸弹。”
“喂。”
“虽然太大的炸弹容易提前被发现，但如果是威力刚好足够把这里搞得乱七八糟的程度，被发现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这里毕竟处于闲置状态，距离地面还很远。”
“就算这么说……”
“到时候说不定会有卫兵，沿路埋下陷阱，记好位置的话，可以减少很大压力。仪式往往需要礼器和布置妥当的祭坛作为辅助，这里现在什么准备都没有，只能说明仪式需要的准备并不复杂，而非完全不需要，如果能破坏仪式现场的话，仪式本身也难以完成。”
“嗯……”
不得不承认，艾希瑟琳说的确实有一番道理。
不管到时候会在亚历山大大圣堂举行仪式的是谁，他们都无疑顾虑重重：他们无法公开举行仪式，甚至不希望自己的行为被其他人所知，他们的仪式有着严重的后果，或许他们的仪式对于时间也有严格要求……一旦明晚的仪式遭到破坏，被露尼西亚一行人揭破，就很有可能失去完成的唯一机会，这是露尼西亚的优势。
她知道本不应该为人所知的这件事，但这件事的主持者却不知道自己的打算已经暴露。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想办法将此事公之于众，无非是因为情报不足——只是模棱两可的说“第三天晚上在亚历山大大圣堂会有大事发生”，对于一般市民来说毫无意义，对于知情者中的明争暗斗而言则无异于打草惊蛇，谁知道仪式的完成究竟需要什么条件，他们能不能换个地方另做准备？这直接暴露了露尼西亚自己在情报上的优势，又不一定能得到期望的效果，完全不合算。
“但在圣堂底下造陷阱什么的，会不会太……”
“反正就算露娜不这么做，这里最后还是会被拆掉的。”
好吧，确实是这样没错，敌人无论如何都是要比自己这边下手更狠的。
“那如果仪式场地实际上不在这里，而是在上面该怎么办？”
“那样的话问题反而不大。”
艾拉接过话题，说道：“既然对方并不想要暴露，而仪式场地又选在亚历山大大圣堂内部，我们到时候可以选择避开正面冲突，在确定情况之后立刻搞出一些大动静来，让全城人都知道这件事……场面混乱起来的话对露娜大人会更加有利，在地底下就没法这么做。”
“好吧，行吧，陷阱就陷阱吧！”露尼西亚看上去已经完全自暴自弃了，“挖就挖！”
……
梳理一下吧，接下来该做的事情。
第二日结束，第三日开始，如此一来就该考虑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不是吗？毕竟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四小时，一分一秒的流逝，像沙漏里灰白色的砂砾一样，慢慢向下流淌。
直接躲在地下？这听起来不像是个好主意，固然可以第一时间破坏建立在地底的仪式现场，但如果实际上是在上面呢？如果破坏完仪式之后需要脱身呢？不能让己方的任何人在这过程中死去，否则无异于前功尽弃，而如果一开始就处于被包围状态的话，难度未免也太大了一点，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仪式的时间结束于半夜十二时整，露尼西亚一行当然不可能悠哉悠哉的等到那时候才动身，这样的话或许前脚刚踏出房门，后脚毁灭已然降临，死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会觉得过于愚蠢。先用良好的休息和备战度过第二天的夜晚，再用营养丰富的早餐为第三天做好准备，接下来的时间，露尼西亚一行选择用来安排后路，以及观察圣堂方面的动向。
“今天的人比起昨天好像多了点。”
“昨天有演出。”
“演出……歌剧？”
“《席兹伯格》，从早上一直到深夜。”负责在图书馆收集情报的艾希瑟琳，比起艾拉和露尼西亚要更清楚外面发生的事情，“既然已经知道是歌剧，那就证明是‘上一次’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是呢……记得主演是叫柯莉特来着……”
时不时揭开怀表的盖子，用指针的旋转来打发时间，即使有一句没一句的与艾希瑟琳搭着话，露尼西亚也还是难以抑制心里时不时涌过的焦虑和不安。圣武士修行的成果让她能平复心境，不会被这些负面情绪所大幅影响，却也不能根绝其存在，她的温暖是为他人所准备，面对这种连她也不知道结果究竟会如何的事件，她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气。
看着这样的露尼西亚，艾希瑟琳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对此，露尼西亚只能以满脸疑惑来回应。
实际上倒也并非一直这样清闲而无趣。
在下午，或者说差不多黄昏的时候，在另一处监视圣堂的艾拉·赫珀也赶来汇合，似乎是发现了一些状况，对方看起来可能正在聚集兵力——伪装做的很好，乍一看根本无法将其和一般游客区分开来，艾拉所做的事情同样不过是从结果反推过程，所以才能勉强发现有不对劲之处。
而就在三人汇合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些意外，或者说，发现了一些让人不安的现象——武装警察似乎接到了什么通知，乘着载具一批接着一批的向着城市的东北方聚集，亚历山大大圣堂内也涌出一队装备精良的骑士，在牧师的带领下朝着同样的方向离去。
那里对于露尼西亚一行来说已经不算陌生，“东北区”，一个让人感到不祥的名头，自古至今盘亘于那个方位。只是过了许久也没再传来什么其他动静，似乎确实没有发生什么超出预期的大事，不知道这到底是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最重要的是，预定的时间已到，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了。
“走吧。”
深呼吸之后，不管心情还是心跳，都随着血液的奔流而归于平常，紧张也好，不安也好，困惑也好，纷纷像是朝露般散去，巨剑的重量，铠甲的声响，似乎都让她回到了熟悉的状态，为了回应自己所受过的教导，为了践行自己所誓言的道路。
“如您所愿，露娜。”
“解决之后再买机票吗？希望不会因此被通缉。”
“会被通缉的话也没办法啦，到时候再想办法翻山越岭回到泽尔哈尔吧……”
会遇上怎样的难题呢？其实现在的她们也并不觉得真的会遇上什么难题，至少应该不至于碰上哪位传奇强者才是。虽然说起来，要监视一位传奇，这种行为要冒的风险以及本身的难度完全无法估量，但实际而言，作为能够轻松毁灭一国的强者，他们的动向几乎不可能不为人所知，每一双眼睛都会尽可能的去注视他们，以免“不必要的意外”。
她们并不觉得，那仪式或者其他什么的承办方，会为了这看起来并未暴露的行为，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让传奇强者参与进来。
况且最重要的是破坏仪式，而不是解决某个强敌或者夺取某样宝物，难度上相对来说不那么高——毕竟她们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溜到仪式场地附近，再用预先准备好的陷阱把仪式现场搞得一塌糊涂，如此一来大概就能完成任务。
似乎在黑暗又一次爬满天空之后，大圣堂附近就变得清冷了不少：昨日的歌剧演出让人疲惫，明日的庆典仪式又让人不得不尽早休息，让自己恢复至精神饱满，所以市民们才会选择早早就回到家中吧。又或许，是否有其他什么原因，其他什么让人远离街道，选择更加熟悉也更加让人觉得安心的自己的房屋呢？
这就不为人知了。
吐着白气，在那凝结于空气的水雾中比划着，确认着，没错，圣堂的门岗空无一人。这和最初所知道的情形相似，或者也可以说，“一模一样”，乍一看简直没有任何变化。我又回来了，这种时候或许应该这么说，但露尼西亚还是选择保持安静，免得被什么不必要的人所听见，演变成不必要的事态。
同理，圣堂的每一扇门也都紧闭着，从里面上了锁，就像是一时闭门谢客。
这对于早有准备的一行人来说都不算事问题，艾拉早就在其中一扇较为偏僻的侧门上做了手脚，只需要稍微摆弄几下，上锁的大门便应声而开。
里面空无一人。
诺大的主厅里唯有排列整齐的空座椅，被那阶梯状排列的座椅所拱卫着的祭坛上，没有静候来客的牧师，只有温暖明亮的烛光晃动着，诉说着无声的历史。这里很是安静，安静的简直就像是昨日的地下区域，空阔，寂静，且无人。
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些什么，这不是基于直觉的判断，而是已知的必然。既然这里什么都没有，那地下想必正呈现出远不同于以往的热闹。
就像是回到了曾经，回到了缪兰德建立之初。
第四十八章 第三日：至强之敌
“——娜——”
——在说、什么？
“————大人——”
——有谁，在说些什么吗？在自己的耳畔，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
——不行啊，为什么会这么吵？现在应该是晚上吧……是深夜……是……睡觉的时间吧？
——好晕啊，到底为什么会如此嘈杂，脑袋好痛……昏昏沉沉的……
——啊，好困，好想要睡觉啊……
——睁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白茫茫的一片……那果然还是，闭上，比较好吧？
“——露娜大人！！！”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语，以及那熟悉的焦虑感，那声音的主人，名字似乎是“艾拉·赫珀”，她正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像是要以此阻止逐渐合拢的双眼。
“唔……！”
发生了什么？
记忆就像是从某一刻开始中断了般，回过神来之后，便已经是现在这样了。为何嗡鸣声充斥着双耳，为何右眼视线模糊不清，为何能看见满目的血红，为何自己浑身剧痛，疲软无力？疑问实在是太多太多，以至于勉强取回意识的露尼西亚一时间难以理清，她只能忍着胸腔的剧痛，以本能重新开始呼吸。
耳鸣似乎掩盖了自己所能听到的一切，所该听到的一切，世界上似乎只剩下了少女艾拉的声音。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意识快速回转，记忆向前延伸，名为露尼西亚的女性，如今正倾尽全力的去思考，思考之前所发生的事情。
时间为深夜，地点为……亚历山大大圣堂，地下区域。
是了，从最开始进行回忆吧。
入夜之后，一边保持隐匿，一边寻找着通往地下的入口。不管敌人是谁，他们的谨慎程度都不算差，在进入之前似乎还用魔法将入口隐藏起来，不过对于已经有了经验的自己一行来说，这种做法并没有太大意义，况且自己这边还有一位经验丰富的魔法师。不出片刻便重新找到了通往地下区域的道路。
最开始的时候……应该，还谁都没碰上。
不过，这里，应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能感觉到和前一天晚上来探索时的不同了。灰尘与霉斑的味道减少了许多，而且，属于活物的……属于人的气息，也要比之前浓郁了许多，即使没有积灰，也能看到地面上留下的诸多脚印，看起来他们已经不需要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至少今晚如此。
然后是……怎么样了……来着？
对，似乎是很突兀的，在进入了某个拐角处开始，在双方看见彼此的那一刻开始……战斗就开始了。
还记得，自己似乎并没有从一开始就打算下杀手，对方或许并非完全不能交涉的对象，那同样也是人类吧……不是吗？和食尸鬼或者野兽不同，是可以交谈，甚至有可能达成和解的存在吧。但似乎对方并不这么想，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某个愿望上达成了一致，又或者，只是单纯服从于他们主人、他们领袖的命令。
那些做士兵打扮，披挂形制统一的盔甲，甚至有职业者身处其间的守卫者，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手——他们是认真且专注的，打算直接杀了一行三人。
看起来，在这里大开杀戒对于他们而言并不算一种需要顾虑的事情。面对这样的情况，露尼西亚自己也不再有留手的可能性，于是，她直接从背后拔出了剑，那把唤名为“伸冤者”的白色巨剑。至于自己的同伴，名为艾拉和……艾希瑟琳的二位，她们根本不需要担心，只要露尼西亚默许的情况下，她们对杀人并不会有任何负担。
再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或许一对一的挑战里，那些士兵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自己三人的对手。数量再稍微多一点也无所谓，“钢铁利维坦”的机关傀儡们正是在数量优势下变成了一堆铁铸的墓碑。只不过，遍布于这通往地下之长廊的他们，似乎无论数量、战斗力还是意志力，都有点超出了原本预估的范围。
到底是第几次了呢？
像这样用剑身荡开挥来的武器，侧身闪过，并在那一瞬间挥出剑刃——铠甲和肉体在同一瞬间被切成两半，温热的鲜血浇了自己一身。已经不记得到底是第几次这样做了，已经不记得到底第几次让敌人的鲜血流遍己身了，回过神来的时候，银白色的铠甲已经被染成了暗红，黑色的长发上沾满血污，似乎那颜色原本便是如此，唯有手中的巨剑，那把沉重而锐利的事物，依旧洁白，依旧纯净，像是永远不会因杀戮而变得污秽。
又或者——那原本就是应当杀戮一切的存在。
它在躁动，它在如活物般鼓动，就像心跳——是外来的血液刺激了它吗？亦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自己并不知晓，此时此刻，名为露尼西亚的少女，脑海中空白一片，剩下的东西唯有挥剑与斩杀的本能。
向下前进、突进、深入，不知到底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到底斩杀了多少人，似乎连同伴的存在也有些遗忘了，毕竟她们一直没有说话，想必也同样无力分心于其他事情。残肢与鲜血，内脏和肉块，七零八落的尸体随着深度的增加而增加，近乎在这座古老的神灵殿堂之下铺了整整一路，像是一条鲜血流淌而成的红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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