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趴在垃圾桶边吐了个干净，艾拉在那之后也并没有多问，只是轻轻顺着露尼西亚的背脊，温和的拍打着，帮她舒缓不适感。
“感觉好些了吗，露娜大人？”
“一点也不好……”
确实是一点也不好，感觉糟透了。那种凄惨的景象看一次就够了，就算手里的巨剑太过锐利，以至于切开人体的时候不会有任何触感，血污和碎肉粘在脸上的感觉还是令人觉得恶心，无辜的少女躺在圣坛之上，她苍白的脸上毫无表情，那并非是全无痛苦的“宁静”，只是单纯放弃了挣扎的“虚无”，扭曲的肢体，黑铁的碎片，地上绽放的银星，耻笑之声，一切的一切都让自己感到恶心和痛苦，完全不想去回忆。
但是，必须去回忆。
一定要回忆，强迫自己回忆起每一个细节，不然就不可能对得起自己“前一次的失败”，对不起她们托付给自己的生命——对不起自己所犯下的每一条罪孽。
“艾希，你觉得……”
“或许让她安静一下比较好？先找个住处，然后——”
“——但是还不能放弃！！！”
突然的，露尼西亚像这般大喊出声。
似乎远处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听到了这中气十足、充满力量的喊声，不管有没有被吓一大跳，都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而后又在疑惑中重新收回，他们只能看见三位感情很好的女冒险者，而完全搞不明白她们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被吓了一跳的当然不止远处的行人，同样还包括艾拉·赫珀。
“露、露娜大人？？”
那饱含愤怒、不甘以及自我鼓舞的喊声实在是太过于突然，以至于她完全没反应过来。
“喔，看起来已经恢复过来了呢。”
“完全没有恢复！”
露尼西亚咬牙切齿。
“所以，发生了什么呢，露娜大人？”
对此，艾拉只能小心翼翼的再一次问出那个让露尼西亚十分熟悉的问题，当然啦，她完全不会因为这种事而感到厌烦，不如说恰好相反，能有机会再被艾拉关心实在是太好了，令她感动的想要再大哭一场，不过现在并不是该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那么该怎么做呢？这自不用说，反正露尼西亚已经不是第一次，姑且能算轻车熟路了。
“总之，虽然我知道你们肯定会相信我，相信我接下来所要说的话，但我还是要先说一下——接下来，我，露尼西亚·阿格丽斯，光辉神庭的圣武士，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那些事实至关重要，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会有遗漏，又是否会有想的不够周全的地方，所以还请认真而仔细的倾听，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音节，每一个词语。”
“我会的，请继续说下去吧，露娜大人。”
艾拉进入状态的速度一如既往的快。
艾希瑟琳倒是有些疑问：“既然个体艾希和艾拉小姐都会相信露娜，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一番发言呢？”
“啊，这个啊，主要是练习一下，之后可能会用到。”
“练习？”
这下又轮到艾希瑟琳不明所以了。
“这个不是重点，”露尼西亚清了清嗓子，“总之，实际上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列车一班接着一班，站台上等候的游客也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们或许来自南边的马里艾地区，又或许来自东边的诸国，更多还是缪兰德本地的居民，不管是在哪一批人眼里，这三位始终没有做些什么，不去候车也不去参观，仅仅是坐在长椅上闲谈的少女，看上去都是那么的莫名其妙。
“……大概就是这样。”
或许是因为太过烦恼，烦恼又演变为了焦虑，露尼西亚这次连“先选择住处”都没有考虑，就这么在前厅广场角落处的长椅上，将一切向自己的旅伴们娓娓道来。吸取了之前的教训，“时间回溯”之类的词语露尼西亚全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只像是自己三天前所做的那样，仅说出会发生的事情，自己的判断，却不说“为什么自己会知道”这一点。
倘若问起，就是“我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艾拉和艾希瑟琳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关系，只是对于已经这样做过一次的露尼西亚而言，这次的压力要比上一次更大了几分——上一次毕竟只需要描述三天内发生的事情，这一次却要描述六天内发生的事情，就算试着对吃喝玩乐的内容做出了些缩减，也还是让露尼西亚觉得有些头大，毕竟正如之前所说，她本来也不是什么擅长宣讲的类型。
除了“上一次”说到的情况，那些关于第四天庆典的流言之外，这次还囊括了“前三天”所收集到的信息，比如缪兰德建国史，比如“东北区”和缪兰德城市警备队的存在，比如……对亚历山大大圣堂的探索，以及最后一天的战况。
就算现在说起来，那依旧是如同梦境——如同噩梦一般的情景。
强大到不讲道理的萝丝，倒在祭坛上的柯莉特，高台上的五人……在说起最后的情景之时，梦境和现实的边缘似乎也随之变得模糊，毕竟对于那时候意识模糊的她来说，现实和梦境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正如露尼西亚所知晓的、所记得的那般，不管艾希瑟琳还是艾拉，都不会对她所说的让人感到惊诧与疑惑的内容产生质疑，她们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变现出来的都是对露尼西亚的无条件信任，也正是因此，露尼西亚才会觉得自己辜负了她们：明明希望全部被寄托在她的身上，她却终究没有让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
艾希瑟琳和艾拉都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艾希瑟琳看起来在专注于思考，艾拉则在听完之后立刻站起来，满脸戒备的开始在周围绕着圈，过了好一会才缓步走回来，也不解释她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实际上她做的事情很简单，只是确认一下刚刚那段话究竟有没有除了她们之外的第四个人听到——这件事她从中途开始就一直在做，最后不过是再加强一下而已，当然最后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人偷听，谁会没事去偷听这三位年轻冒险者的悄悄话呢？
“所以……嗯……怎么说？”
这种情况让露尼西亚也有些尴尬，她只能再次出声询问。
“露娜大人，这里有些不太适合讨论这个话题。”
“所以就像艾希瑟琳之前说的那样，先找个住处就好了，你说呢，露娜？”
“哎，不方便吗？”露尼西亚歪了歪脑袋，“住处的话倒是有个合适的地方……”
所谓合适的地方是哪，想必就算不用说，各位读者也已经心知肚明了。露尼西亚也是那样的人啊，就是所谓的一旦认准了怎么做比较方便，就会在被动的找到新方案之前认准这一点，就像现在，她们终究还是如同命运安排的一般住进了帕西帕提奥酒店。
“正如‘上上一次’露娜大人想的一样，发身在亚历山大大圣堂下面的确实是某种仪式，‘上一次’的经历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是吧……”露尼西亚看上去有些犹豫，“但是很奇怪。”
“露娜大人觉得奇怪吗？”
“那个祷词，虽然我从来没听说过，但从内容来看应该是亚历山大神一系的祷词……正神教会的献祭仪式，本质是用祭品换取神力，遵从一种虽然并不明确但又切实存在的规则。一般来说，献上的祭品‘价值’越高，能交换的祝福就越多，但活人祭祀这种事……”
露尼西亚有些犹豫，不知道能否为自己的说法下达一个确定的结论。
据她所知，她身处的泽尔哈尔禁止任何形式的活祭，不管对象是寻常的活人，动物还是邪神眷属，理由是为了防止信徒产生一种“生命力也能作为祭品”的错误观点。效果在露尼西亚看来并不显著，毕竟信徒燃烧自己的生命换取神明赐福这种行为，本质上就是献祭生命力的一种，禁止活物献祭却不禁止自我牺牲的话，恐怕很难起到思维导向的作用。
露尼西亚对于其他正神教会的了解并不深，所以也无法肯定，是否在其他偏远之地，其他神明的信徒中，将活人——比如说罪犯和战俘——作为祭品献上，是一种受到教会允许的行为。
“上一次”发生的事情证明，虽然结果上出了很大意外，但献祭仪式确实成立了，这一点让露尼西亚尤其不解。
“……总之，不能确定那一定就是以亚历山大神为对象的献祭仪式。”
虽然听上去像是在自欺欺人，但露尼西亚也只能下达这种结论。
“就算如此，这个仪式未免也太过简单了一些。”
艾拉看起来有些费解。
“嗯……是呢……”
这点同样让露尼西亚倍感困惑。
她并不认为自己一行“上一次”一路上的杀戮让仪式提前满足了条件之类的，就算要选择祭品，显然也不该选择负责把手仪式现场的卫兵，而是该填充更多的无关人士才对，比方说从监狱获得死刑犯，或者从人贩子那里购买需要的人口，献祭自己的卫兵、部下这种神经错乱般的行为，并不符合露尼西亚对“上一次”那个仪式场所发生事情的认知。
倘若如此，这个仪式完成的未免也太过轻松，太过简单，并且太过随便了。邪神往往在仪式的要求上比正神更低，更容易换取馈赠和力量，但也不是说随随便便就能够实现。
以各位所知道的事情为例，安德斯将整个小镇屠杀殆尽，灵魂关入现实与梦境的狭缝里反复折磨，创造出了若干食尸鬼同胞，这样才勉强能够沟通亵渎之双子，换来邪神的一次出手。
亚历山大大圣堂下的仪式产生的后果几乎相当于神明亲至，却不需要提前做什么准备，仪式现场被炸得乱七八糟也没有关系，就算事前准备好的祭品死了都可以再选替代——当时的情况，根据露尼西亚判断，是自己和艾希瑟琳取代了原本的祭品，在仪式上被献上，最终让仪式在十二时准时被完成——这种情况几乎是完全违反常理的。
“露娜要搞明白的问题不少，所以……”
“一个个来，对吧？”
露尼西亚故作轻松的笑了笑。
第五十一章 第一日：少女的心思
老实说，这种形式对于露尼西亚来说绝对不算什么好选择，第一天根据“上一次”的经验开会，交流情报，然后去做出一大堆不知道有没有意义的事，最后再于第三天迎来相同的结局，但她似乎也没什么选择，毕竟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究竟发生过什么，也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将这些事情以语言的形式重现给自己的二位旅伴。
“好吧，那么首先……”
“首先，露娜已经知道谁才是幕后黑手了，对吧？”
“唉？啊。”
虽说快点进入正题是好事，不过艾希瑟琳略显跳跃的思路还是让露尼西亚迟疑了一下，之后才点了点头，给出肯定的答案：“没错，嗯……不过好像没什么意义啊，我只是看到了他们的脸，但实际上我完全不认识他们，所以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无可奈何、眉头紧锁、一脸不忍的半老者，居高临下的老人，再加上最后一位，那个让露尼西亚根本看不出实力强弱的中年男子，露尼西亚有十足的把握确定，他们就是整件事的主使者，但她只是说出自己记忆中的那些特征，那些她从祭坛门口远远看见的特征，似乎根本不足以用来寻找他们的真身，这让露尼西亚颇感苦恼。
“实际上，并不需要这么麻烦。”艾希瑟琳接着说道，“不需要露娜知道他们是谁，只需要个体艾希瑟琳有能力知道他们是谁，如此即可。”
“呃？这是什么意思。”
“总之先把脸靠过来。”
“脸？”
不等露尼西亚真的做出什么反应，艾希瑟琳便已经自顾自的动了起来，伸手轻轻抓着露尼西亚的肩头，将她的身体往自己这边一拉，再将自己的身体向前倾，如此一来，二人的额头便贴到了一起。
“等、等等，这是在做什么。”
“但愿不是在找机会对露娜大人动手动脚——是打算做些什么吧，该怎么做？”
“艾拉或许不知道，但露娜应该还有印象。在诺萨维的时候，受到狙击手埋伏，当时便是用这种方法将敌人的分布告诉了露娜。”
“这么说，确实是有这样一回事……”
这下露尼西亚也想起来了，在诺萨维的时候，艾希瑟琳还会以“我”为第一人称，现在倒是似乎只会用“个体艾希瑟琳”或者“艾希”来称呼自己了，该说是她完全习惯了这个名字还是其他什么呢，真是奇妙。
“总之，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作为字祷子主体的艾希，想要用这种方式向露娜输送资料的话只要稍作思考即可，不过反过来，从作为客体的露娜处想要反向输送资料的话，大概需要全神贯注，嗯，全神贯注的去回忆露娜所看到过的那五个人的样貌。”
“原来如此，我试试看。”
专注精神对于经常冥想的露尼西亚来说不算困难，真正的难点其实只有回忆那意识模糊时所看到的五个人的形象。
如果要以容貌特征的易辨识度为指标，对这五位做一下排序的话，露尼西亚印象最深刻的，大概是为首的老人，以及那位偏过头去的半老者，再就是那个感觉不出深浅的中年男性。
为首的老人有着标准缪兰德人——或者说高地人、图里亚人——的挺拔面孔，深灰的发色，以及深邃的靛蓝色双瞳，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气质，就像是一口难以动摇，难以产生波澜的深井，古老而无法捉摸；那个偏过头去的半老者，单就容貌上来说没有太大特征，非要说的话，黑发在大陆东南并不常见，他或许是古纳萨兰王国那些机关顾问的后裔，众所周知，这个以魔法为傲的古国对机关技术并不上心，而那黑发里又斑驳的夹杂着银丝，再加上他脸上深重的皱纹，眉间的沟壑，以及浓重不化的黑眼圈，这些都让他似乎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就像平白比其他人多了许多苦恼。
那位中年男性的容貌倒是并没有什么特点，健朗而轮廓分明，只是他额前的伤疤，那种沉稳且久经厮杀般的血腥味，这些都给他原本毫无特点的容貌带上了几分一眼便能认出的辨识度。
“怎么样？”
“已经记录完毕。”让彼此的额头分开，艾希瑟琳重新坐在她中意的沙发扶手上，“接下来，只需要将这几张面容和资料库进行对比，就能排查出他们的身份。”
“说是这么说，不过哪来的资料库呢？”
“到处都是哦。”
艾拉思考了一下，说道：“根据‘上一次’的分析，这些人很有可能是大贵族，甚至于四大家族的成员，他们需要为了缪兰德的政治问题四处奔走，抛头露面，一般来说不会是无名之人，也就是说他们的形象和名字实际上很容易就能查到。”
“正是如此，很聪明嘛艾拉。”
“这种没诚意的赞美还是少说两句吧。”
“那换个话题。除了仪式主持者的身份之外，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考虑。”
当艾希瑟琳说到这里的时候，露尼西亚似乎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萝丝，还有柯莉特……是吧。”
“是的。”
只要继续思考对策，就必然不可能绕过这一环。
一个是作为强敌阻挡现在自己面前，看起来几乎无法战胜的龙裔少女，一个是作为祭品，于地下等待十二时来临的吟游诗人，不管哪一个都是这场仪式中不可或缺的环节。
无论是作为战胜不了的敌人，还是，作为被露尼西亚几乎亲手所杀的无辜者，那两位对自己来说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女，都在露尼西亚的记忆力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似乎只要回忆起那宁静而苍白的面孔，露尼西亚就会不由得感到心里发苦。
“都是美人呢，以机关傀儡的审美来说也同样无法否认。”
“在说什么……不对，等等，我好像没有把她们两个的容貌一起传过去啊？”
“那种东西到处都是，随便找找就有了。”艾希瑟琳像是变魔术一般，随手抓出一页纸张，“这是贴在酒店大堂里的海报。”
“啊，完全没注意……”
“艾希倒是会在意这种东西啊。”
艾拉满脸无可奈何的从艾希瑟琳手中接过海报，在茶几上摊开——那似乎是以某次颁奖时的照片为素材制作的海报，柯莉特与萝丝身穿《席兹伯格》中的服装，二人一同捧着奖杯，从海报上能看到的只有幸福和自豪的笑容，而没有半点对于未来，对于那十二时的恐惧或是绝望。
“好像还有点其他信息，在报刊归档处。花边新闻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懂呢。”露尼西亚望向艾拉的位置，“艾拉知道吗？”
“就是关于有名人士的风流韵事或者私人生活一类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这个《周刊湖蓝》上面说，柯莉特和萝丝实际上是一对情侣——”
“噗————”
对此表现出过度激动的那个人，毫无疑问，是露尼西亚。
“等等等等，什么玩意，她们是什么？情侣？！”
“上面是这么说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哦，这个《巷间报》也这么说，花边新闻原来就是这种东西啊。”
“不管怎么说都太过离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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