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少女会梦见弥赛亚吗？ 第136章

　　如何才能够成为英雄呢？

　　或许在成为真正英雄的那一天，我就能够成为我。

　　果然，只有被作为祭品献上的那一天，我才能够实现最后的牺牲，成为自己心目中的、大家所认可的“英雄”。

　　只有那时，我才能够成为真正的“我”。

　　或许……是这样吧……

　　能够找到遗失在海岸上的自己，能够成为那个被大家所喜爱的自己，能够成为那个被称为英雄的自己，简直就像是只存在于梦中的幸福，那本该是自己所渴望的、无比幸福的事情，但是……但是为什么……自己会感到悲伤？

　　为什么会感到如此的寂寞呢……？

　　……

　　到底过去了多久呢？到底等待了多久呢？

　　当天空逐渐由白转黑，风雪也开始变大的时候，少女依旧在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雪花飘落在肩头的时候，并未给身穿礼服的少女带来寒冷。

　　她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份寒冷，适应了风的温度。近乎自虐的冒险者课程让她不会因严寒而颤抖和畏缩，那是由自我折磨换来的毕业，也是对于少女而言的、成为英雄的第一步，那一定是成功的证明。只是，她还是轻轻抱住了自己的肩膀，用指尖抓着自己的身体，似乎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会畏惧，会发抖，会退缩，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晓的事物而退缩。

　　好像只要后退一步，就会跌落，从高台跌入万丈之下的深渊。

　　周围谁都不在，没有自己的父亲，没有四大家族的代表们，没有见证这一刻的观礼者，只有那柄剑，那柄插在自己身前的银剑，昭示着自己的责任，自己的义务，自己所必须要做的事情。那一定是人们对自己的信赖，他们知晓，少女是会成为英雄的人，所以才愿意将这舞台交托给她，交托给辉煌耀眼的她。

　　她的颈上垂挂着黄金雕刻而成的天秤，黑色的纱裙上缀满了珠宝和银饰，黑白二色的发饰似乎与仪式无关，仅仅是她最后那一点属于自己的喜好，如同交织在额前的琴键，当她选择了这身衣物的那天起，她就已经决定好了自己的结局，不是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颤抖，为什么又会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

　　那明明是你所期待的事情，不是吗？

　　“没错啊……就是这样……只有这样……”

　　只要这样做的话，一切都会结束，无论死亡，混乱，还是悲哀。

　　战斗的声音，炮火声，爆炸声，呼喊和兵刃交接的声响，都和城市的喧嚣一样，在少女的耳畔远去，她似乎只能听见北风呼啸的声响，听见暴雪的轰鸣，听见那夹杂在北风之中，来自于遥远北境的呢喃。只要举起剑，这些都会消失，这一切都会结束。人们因为不同的理念而彼此厮杀，不是为了自己，却又因为自己而厮杀，血液溅落、令积雪融化，怪物在城市内肆虐，墙壁上蔓生的眼睛和血，嘲弄的笑意，这些都催促着少女握住剑柄，举起剑，为一切带来终结，画上一个永远不会再重复的句号。

　　明明自己知晓这一切，明明自己期望这一切，期望用自己的手，来令自己成为英雄——

　　为什么，指尖却在颤抖？

　　颤抖着，几乎握不住剑柄。

　　举起剑——

　　却又在举起剑的同时，看见了那无比醒目的、血的颜色。

　　——是萝丝哦。

　　少女的表情天真而纯洁，就像是空无一物的白纸。

　　少女的声音带着喜悦，带着新生般的欢快，带着那由不知多少个日夜的期盼和思念生根发芽而成的情感。

　　——我的名字，是萝丝哦。

　　那一天的相遇，至今仍旧历历在目，就像龙清脆的话语一样，至今回荡在自己的耳畔。

　　“柯莉特————！！！”

　　啊啊，她正呼喊着自己。

　　就像自己内心所期待的一样……在呼喊着自己。

　　伴随着那呼唤，柯莉特的表情也随之破碎。

　　“……！”

　　少女听见了那呼唤，少女看见了那宝石般艳丽的鳞，少女看见了那血色的双瞳，灯光将圣堂的顶部照亮，同样也照亮了龙的面容，让少女能够看清她脸上的欣喜，急切，还有深深的不舍。她从未想过这样的可能，当柯莉特将自己的一切告知于龙的时候，她就未曾幻想过这样的可能，明明龙也知晓，知道不管仪式成功与否，名为柯莉特的少女都无法活下去，要么被献给神明，要么因为愧疚和悔恨自尽，所以至少要让她迎来没有遗憾的死——明明应该在那时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才对，但是，但是……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却来到了这里？

　　踏进了这个她应该永远不会踏入的场所，这对于她来说只会意味着永别，留下至深之伤的场所？血肉被撕裂，鳞片被击碎，沾满了血污，即使如此也不愿意让那身特意换上的礼服出现破损，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为什么要做这般多余的事情？

　　“柯莉特！我来救你了哦！”

　　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表情——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语？

　　“不要……”

　　“柯莉特——”

　　“不要过来……！”

　　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柯莉特那饱含拒绝的话语中所带有的，只有恐惧，还有无助。

　　无助，不知所措，就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慌乱着，不知道究竟该做什么才好。

　　不要说出那样的话啊，不要说出那种我所期待的，会让我感到开心的话啊——这种事情根本说不出口，柯莉特只能颤抖着提起剑，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去，似乎再也压抑不住自己体内奔涌的感情，恐惧也好，忧虑也好，期待也好，喜悦也好。

　　“不要……过来啊……就这样让我一个人就好了……让仪式继续下去，让我在此献上生命，这样的话大家就都能得救了……”

　　“嗯……”

　　名为萝丝的龙，却是依旧在前进。

　　一步接着一步的靠近她心中无可替代的那个人。

　　“……我来带你回家了，柯莉特。”

　　她是遮掩不住情感的龙。

　　年幼，笨拙，没有灵巧的言辞，也不知道该如何更好的表达自己，她只会露出心中的感情，说着她下意识想说的话，有的时候欢快，有的时候狂乱，还有的时候……又如此令人心安。心安，一种让柯莉特感到恐惧的心安，她对萝丝的呼唤产生了这样的感觉，那岂不是说，她想要逃避，想要拒绝吗？拒绝那早已决定好的事情，自己的命运，自己为自己所定下的一切？

　　“但是……仪式……”

　　“仪式什么的，就算不去做也没关系吧！”

　　“……”

　　“明明就是错误的仪式——明明就是柯莉特不想参加的仪式。”

　　“才……不是这样……”

　　——才不是这样。

　　就算那是充满了怪异感、让人泛起不安的仪式也一样。

　　自己早就决定好了，要这样做，要成为最后也是最棒的祭品，为这辉煌灿烂的一生拉下帷幕，让自己在这最棒的结局中离去，明明早就这样决定好了才对。

　　“明明……已经决定好了……要一个人走下去……”

　　决定好了，自己这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最后也要孤身一人的离开，决定好了自己的结局，在空无一人的祭坛上，独自以剑自刎。明明已经决定好了，从小时候就决定好了，要一个人踏上死之旅，不管多么寂寞也好，多么孤独也好，都会一个人走下去。

　　“但是，你呼唤了我哦。”

　　龙的脸颊上沾染着血迹，却无法掩盖住她温柔而纯净的笑颜。

　　“呼唤了我的名字。”

　　向着唯一的朋友倾诉一切，得到了年幼的龙回应的那一天。

　　在少女和龙相遇的那一天，她就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我一直都能听见，听见柯莉特的声音，在温暖的卵壳里，柯莉特是唯一会和我说话的朋友。和柯莉特相遇的那时候，萝丝真的很开心哦，萝丝知道柯莉特的孤单，萝丝知道柯莉特的寂寞，萝丝知道柯莉特的困惑，萝丝也知道柯莉特的命运……所以萝丝已经决定好了哦！萝丝决定要和柯莉特一起，要和柯莉特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分开。”

　　永远不是时间的形容，而是心的尺度。

　　从那一天就已经决定了，什么都无法让龙和少女彼此分离，那是没有做出承诺的约定，却是她们都彼此知晓的约定。

　　“所以……萝丝不想让柯莉特露出那样的表情。”

　　在决定了仪式的那一天起，就时不时会露出的寂寞的表情。

　　一次又一次的让萝丝不要去在意，却只会让痛苦的藤在心头蔓延，在分别之后就永远忘记彼此什么的，现在想起来，可真是一点都不负责任的玩笑话。因为柯莉特想要这样做，所以萝丝就会如此支持到底吗？才不是这样的，明明这种事情不管是萝丝还是柯莉特都不会感到开心，就算嘴上一直说着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总是会感到痛苦，总是会感到寂寞，明明就应该早点明白过来的，却一直要等到少女圣武士的开导，自己才想明白这种事。

　　不管是萝丝也好，还是柯莉特也好，都踏入了循环往复的死路，过于为对方着想的结果，就是谁都无法倾诉自己最真实的思念。

　　“但是……但是……！”

　　崩溃的感情流淌着，明明已经用剑尖抵住了自己的喉咙，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其刺下，即便那是自己所期待的事，少女也还是感到了犹豫，哪怕少女并不认为自己应当有着犹豫。

　　“但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就无法成为我自己了啊……”

　　那样的话，该是多么悲哀的事情啊。

　　明明活着，明明和最喜欢的人在一起，明明不再孤独，自己却不再是自己，只是一个未完成的被虚构的傀儡，这样真的就是自己想要的结局吗？

　　“我无法成为英雄的话……我……我还会是我吗……？”

　　从以前就被作为英雄而塑造，从以前就憧憬着英雄而活，如果无法踏出最后一步，成为真正的英雄的话，自己就永远都只会是虚假之物，残缺，甚至于可笑，从没有真实的存在过，以后也无法真实的存在下去，成为英雄的话，世界会将真实的自己铭刻，无法成为英雄的话呢？爱上了虚假的我的那个你，该有多么的可怜啊，无法爱上真正的我的那个你，若是回想起这份记忆的话，又该感到多么的悲哀啊——不想要这样，不想要让虚假的自己为他人所铭记，所以才想要成为真实的那个自己。

　　我想要成为我，如果我可以成为我的话，就算献上这生命似乎也没关系。

　　如果我可以成为我的话，至少在那一刻，你与我的情感，那些回忆，才不会是虚假之物，不是吗？

　　“才不是呢！”

　　才不是呢，才不会是这样的。

　　“…………欸……？”

　　从肩上传来的，是温暖的拥抱。

　　名为萝丝的龙，正紧紧拥抱着名为柯莉特的少女，轻轻握住她持剑的手，将那颤抖的手臂徐徐放下，一同拥入怀中——那真是无比令人熟悉的温度，无比令人熟悉的触感，在夏与秋的交界，在那没有尽头的苍之空下，新生的龙也正是这样拥抱着与她初次相见的友人，拥抱着彼此，作为不再孤独的证明。

　　“柯莉特，是萝丝的英雄哦。”

　　如果只有成为英雄才能够成为自己的话——

　　其实，早在你所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成为他人的英雄了哦。

　　与自己的英雄拥抱，与将自己称作英雄的少女拥抱，柯莉特的眼角不知何时已经溢满了泪水。

　　为那颗浸在万古停滞中的龙卵带来了光阴的流逝，与孤身一人的龙成为了唯一的朋友，告诉她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告诉她关于自己的一切，那些或是有趣或是无聊的每一日，教她话语，教她英雄的故事，教她唱歌的方法，教她与他人相遇的意义，柯莉特是龙之少女的英雄，是她无可替代的英雄。

　　“才没有什么一定要成为英雄才能够成为自己的说法呢！根本就没有这样做的必要吧，又麻烦又绕来绕去的！就算柯莉特的一切都是被他人所塑造的，就算柯莉特成为英雄的愿望是被父亲所引导的，就算柯莉特生来便是为了成为祭品而存在，柯莉特也是真实存在着的哦！柯莉特炙热的心也是真实的，柯莉特夜间的梦也是真实的，柯莉特与我的相遇是真实的，柯莉特那时倾诉的话语是真实的，柯莉特的爱也同样是真实的！”

　　“和萝丝一起时的愉快是真实的，扫墓时的悲哀是真实的，晚上睡觉时浮现的不安是真实的，对父亲的疏离是真实的，对歌剧的兴趣是真实的，成为冒险者时对自己的逼迫是真实的，热衷于展示自己的舞蹈是真实的，对小饰品和华美礼服的爱好是真实的，那些跨越了空间和时间的尺度，与萝丝一起度过的冒险也同样是真实的——才不是其他人决定了柯莉特能成为柯莉特，能让柯莉特成为柯莉特的，明明就是这些，是柯莉特和萝丝一起度过的，比什么都要真实的时光哦！”

　　她的自我由她的经历，她的思考，以及她身边的爱所构成，这一切都和她被赋予的虚假的英雄之身份毫无关联——柯莉特就只是柯莉特，永远也都是那个柯莉特。

　　龙之少女的话语，在那纯净的甜蜜中，又带着些根本没有掩饰的生气的感觉。

　　她在生气，既是对自己生气，又是对在这种事情上纠缠不清的柯莉特感到生气。

　　“……你是真正的你哦，柯莉特，我最喜欢的柯莉特。”

　　姓氏也好，身份也好，命运也好，必然的结局也好，就算抛却这些，她也依然是在那个盛夏的末尾，与龙相遇的少女。

　　那便是毋容置疑、无法改写的真实之物。

　　“…………嗯……”

　　自己真是一直在纠结一个毫无意义的可笑的问题啊。

　　明明早就该知道这一点才对，如果自己是虚假的存在，那么自己曾经对龙所说出的爱的言语，不也都是虚假之物吗？少女无法否认自己热烈的心跳，无法否认自己奔涌的情感。

　　少女所知道的，唯有一个事实。

　　“如果柯莉特想要成为大家的英雄，成为牺牲自己拯救所有人的英雄的话……”

　　龙轻轻托起少女的双腿，扶着她的背脊，与她互相凝望，用充盈泪水的双眼凝视着彼此，凝视着对方眼里的自己。

　　“那就让萝丝来拯救柯莉特吧，就让萝丝来成为柯莉特一个人的英雄吧！”

　　要拯救所有人——

　　但是，绝对不能因为那所有人而唯独将你抛弃。

　　如果你要站在与每一个人都不同的另一侧的话，就请允许我伸出手吧。

　　伸出手，再将你从那对岸拽回来。

　　那是誓言，还是约定呢？

　　不管是少女还是龙，都说不清那话语的分量。

　　少女所知道的，唯有自己被救赎了的事实。

　　……

　　“休想得逞！你们这群逆党！”

　　狂吼着，咆哮着，愤怒充盈着山德里亚的脑海，让他似乎回到了青年时代，回到了在战场上厮杀的日子，但他并没有因此就回归上风，与龙交锋留下的伤口极大的干扰了他的状态，他有着超凡的力量，但其本质依然是人类，而非露尼西亚、艾希瑟琳或是萝丝那样的超凡之物，伤口不会眨眼间就愈合，断肢不会自动再生，内脏被掏空的话依然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