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到底是因为这一提案有益于露娜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呢，虽然看起来并不愿意，但最后还是认可了个体艾希瑟琳的请求。”
“因为也没理由拒绝吧。”
“那么，露娜又是如何呢？”
“哎，什么？”
“抗拒的理由。”
用黑铁的指尖轻轻划过露尼西亚的掌心，即使隔着一层布料，露尼西亚也依旧能够感受到机关少女那鲜明的存在，这种令人难为情的感觉，让她有时会不由得怀念起过去粗实而厚重的手甲，又有时会觉得，似乎现在这样也不错。
“露娜在抗拒吧？前进——如侵蚀地柱的海洋那样前进，如跳动的篝火和滚落的砂砾般前进，露娜在抗拒着迈开脚步，所以才显得悠哉，闲散，毕竟这里没有等着获救的人，也没有正在发生的灾难，没有衰败的蔷薇，没有锈蚀的铁和血。”
“……被看出来啦？”
“就算能够看见内心，也无法理解，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吧。露娜也是人类，就和艾拉一样，只会出现在机关之梦中的存在。”
“为什么呢……艾希想听哪一个？不想回神庭的理由，还是说，不想继续前进，沿着这条长廊前进的理由。”
“哪一个都很有兴趣，只能二选一？”
“在艾希瑟琳看来，这是二选一吗？”
“否定，因为露娜不会隐瞒。”
“其实两个问题的答案都一样。”
露尼西亚的嘴角挂上了浅浅的苦笑。
“因为我在害怕。”
第十章 少女们与船
“这里是‘韦斯特亲王号’，我们在云海中迷失了方向——这里是哪里？我们正向外界发送求救信息。无人回应，但是一定会有人收到这条信息，我们如此确信着，并等待即将到来的救援——重复，这里是‘韦斯特亲王号’，我们在哪里？这里真的是云海吗？”
“我看不见，什么都看不见，这里没有雾，本舰——‘火巨灵号’——迷失了航向，有谁能够听到吗？我正在广播室内，向外界播送求救信息，如果有人能听见的话，快一点，快一点，救救我，所有人都——”
“我是谁？”
——闭嘴。
“我们在迷失，这里是‘艾尔登斯特号’，作为舰长，我将在自我了断之前记录我的所见所闻，我所看到的，我所听到的，我所感觉到的。我将在此留下记录，希望后来者——希望不要有后来者，谁都不要接近这里，不应再有人迷失于此——能够藉此找到脱困的希望。我们已经没有那种东西了。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正在迷失。”
“我看见了雾。”
“我看见了什么，那是谁？那是——”
——闭嘴。
“我是补给舰‘爱森郡号’的轮机长，我记录下我的名字和这艘船的名字，我将我所能携带的一切摆放于此，那些是我曾经存在过的证明，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变得混乱，在我也像其他人一样消失之前，我必须记录下发生在这段时间里的一切，那些怪事，那些你可能不会相信的匪夷所思的事情。离开这里，我给你留下的信息不一定是有用的，甚至是有害的，一定要记住，必须逃出这里，不管发生什么的，都切记要往出口的方向前进。”
“我是不是听见了什么？”
“有谁在说话吗？”
“雪月的第三个周五，这艘‘伊维塔女士’搁浅了。为什么在云海上会出现搁浅的现象，同伴之间的讨论并没能得出结果，当务之急是摆脱这种状况，我们必须做好准备，离开船舱，确认到底是什么卡住了我们的船，让我们无法前进。机关部关闭了引擎，强行运转的话只会导致故障，可是谁愿意在这种情况下下船检查？飞空艇外面只有漆黑一片的毒云，现在真的是白天吗？这片空域和我记忆中的似乎有所区别，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有谁能回答我吗？”
——闭嘴。闭嘴。闭嘴。
“我们在这里。”
“我们都在这里。”
“那是谁？萨拉和恩基尔已经失踪了三天了，我们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他们，不论是活人还是遗体。物资快要耗尽了，如果我们没法在最后一包口粮吃完之前脱离的话，后果可想而知。光照依然在维持，可我不觉得那灯管现在还有什么用，船舱变得陌生了，这里不是我所熟悉的那艘飞空艇，我不敢跟其他人说这件事。那天我去走廊巡视的时候，偶然间看到了恩基尔的身影。他还在这里。我记得他明明已经在出舱检查的时候消失了。但他依然在这里。”
“我们还在这里。”
“你是谁？”
“我们在这里。”
“这里。”
“这里。”
“你是谁？”
“我们在这里。”
“这里。”
“——我看见你了。”
——闭嘴！
咚！
巨大的碰撞声让露尼西亚和艾希瑟琳放下了刚才的话题，尽管一个面无表情，一个脸色诧异，她们还是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声音传来的位置，望向了艾拉·赫珀，那是她用拳头狠狠砸在那块黯淡水晶上发出的声响，在这片不算宽敞却足够空阔的走廊中荡起回响，显得突兀而诡异。
“艾拉？怎么了吗？”
“唔……没什么，露娜大人，什么也没发生。”
艾拉捂着自己的额头，不由得晃了晃脑袋，她的脚步似乎也有些虚浮，像是喝醉了酒一般。露尼西亚起身搀扶她的时候，艾拉倒也没有逞强，只是握着露尼西亚的手掌，面色糟糕。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的身体状况并不算很糟——至少差不过刚才，既不会吐血也不会昏倒，现在的她只是有些脱力罢了，就算露尼西亚用圣疗帮她调整状态，效果也不明显。
“生理上没有不适呢。”
“这我看得出来啦。”
“那就是精神方面的问题了。你的灵魂罪孽深重呢，艾拉，本机没有为你净罪的能力哦，真是万分遗憾。”
“你这家伙，不要说得像自己很无辜一样……”
既然还能抱怨，证明艾拉的状况要比她看上去的好不少。
“精神上受到了冲击，也就是说，艾拉刚才在那个水晶一样的东西里……感受到了什么吗？”
“感受？”
明明是亲身经历的事情，艾拉在被问及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却是显而易见的疑惑。
“不，似乎什么都没有，我……露娜大人……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但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朦胧，梦幻，在幻海中沉浮的孤舟，她就像是刚从睡梦里醒来，既不知道方位，也不知道时间，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知道眼前之人名为露尼西亚。
当然，露尼西亚更不可能听得明白，她只能一边伸手帮艾拉·赫珀按摩太阳穴，一边困惑的歪着脑袋。艾希瑟琳则依旧没有过多的言语，她就像是不属于这幕舞台的异物，是混入更衣室内的观众，她和周遭的一切彼此互为陌生，只是这里的一切似乎并不像歌剧演员那样友好，同样的，她也不像腼腆的游客一样怯场，就算不熟悉这里的一切，她也只是静观其变，等待着能够一鸣惊人的时机。
“所以，是说？”
“啊！”
直到这时，艾拉才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瞪大了眼睛。
“对、对了，就是说，那个东西里面确实记录了一些信息。”
“所以，那个是情报终端吗？”艾希瑟琳慢悠悠的飘了过来，“就像衔尾蛇机关工房、蛹壳公司或者名门名坊的产物那样，便利，快捷，而且堕落？”
“说人话。总的来说，这个不是机关式的情报终端，虽然龙晶确实可以用来记录情报……”
“哎，这个东西原来是龙晶吗？”
露尼西亚对这种名为“龙晶”的事物倒是印象深刻——她在圣堂时收到的作为礼物的魔法道具中必然有用龙晶驱动的存在，但直到乘上缪兰德的空中轨道列车时，她才算是第一次直观的了解了这种如今魔法文明不可或缺的产物，只是没能第一时间将其与眼前这种色泽灰暗的水晶联系在一起。
魔力的凝聚物，魔网的馈赠，地上之星，如今并无光芒。
或许，无论多么耀眼的星辉，在悠久岁月的销蚀下，都会化作褪色的沙尘，徒留给人瞻仰的空壳。
“是的，这个确实是龙晶。”
艾拉轻轻抚摸着那灰暗的晶体。
“机关的终端，我不太了解，只是以看到过的案例来说倾向于即时交互。这里的龙晶同时起到能源和记录的功能，走廊内的照明就是依靠这些魔力来维持的，除此以外，里面记录了一些信息……包括这里的地图在内，大部分都残破不堪，只有少部分还能读取，比如说这艘飞空艇的名字。”
“飞空艇？”露尼西亚面带惊讶，“这里原来是飞空艇吗？”
艾拉点了点头：“是的。”
“提亚诺舰长经验丰富，‘坎迪亚诺公爵号’的导航系统也正常运行，顺利到让人觉得不会出问题，雨季必然会下雨，如果有例外的话就不该叫做雨季了。要撞上固定的障碍物未免显得太过困难了些，除非这暗礁在游弋着……这不是暗礁，而是鱼儿吗？”
“这样倒的确能解释。”
露尼西亚面带困扰的歪了歪脑袋——虽然这有助于解释之前碰撞的问题，但似乎对解决眼下的困境无济于事，她只能再次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艾拉，等待她继续说明。
“这艘飞空艇叫做‘格莱普尼尔’，除此之外没有找到其他相关信息，型号也好，规格也好，乘员的数目倒是有说，大约三千余名……地图缺损了，奇怪的是，这个走廊似乎并不在地图上，不知是所在的位置没有被记录在内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会不会是因为这里所在的位置缺失了？”
“不会的，露娜大人。”艾拉的表情颇为古怪，“为了让查看地图的人能够快速弄清自己的位置，不同龙晶节点处显示的地图都是以当前位置为中心，但刚刚查看的那张地图显示，这里的位置在……舰船之外。”
“奇怪……”
“就像是什么现代剧一样，露莎·埃法叶瑞特或许会写出这样的剧本吧，怪诞的舞台机关装置说不定会让她倍感欣喜。”
“别打岔。”
“还有什么其他信息吗，艾拉？”
“这块龙晶的处理手法和雕刻工艺，不属于现代，至少不是我熟悉的那几种。”
艾拉不由得顿了顿。
“……这种手法，很有古纳萨兰王国的特点。”
……
“虽然已经休息一段时间了，不过真的没关系吗，艾拉？”
“我已经没问题了，露娜大人。”
“虽然个体艾希瑟琳很想发表观点，也即是‘就算艾拉其实很勉强也会说自己不勉强’这件事，但考虑到现在的处境，还是先探索吧，毕竟艾拉也好，露娜也好，都不是鱼，在水里待久了只会溺死。”
“艾希，那个，你也不是鱼呀。”
“艾希瑟琳是水草和鹅卵石，鹅卵石会溺水吗？”
“至少鹅卵石不会乱说话。如果你是机关工房的产品，一定通不过质检。”
“是吗？个体艾希瑟琳对本机的能力还挺有自信的。”
至少艾希瑟琳有一点说的确实没错，相比起继续漫无目的的待在原地，倒不如赶紧行动起来，否则迟早会被那种像潮汐一样蔓延的诡异氛围所淹没。
那个东西——那跌落云海的怪异身影，不管怎么想都和这里脱不开关系。无论看起来是多么的无害，多么的寻常，这里始终是危机四伏的遗迹。这里一切关于文明的景象或许都只是错觉，是笼罩在那深渊之上的伪装，遥远的蜃景，踩上去不会抵达黄金乡，只会跌入深不见底的黑渊。
而当她们真正踏出长廊，踏入那或许该被称为开放式甲板上的区域时，才初步意识到了，自己如今正身处于怎样的奇观之中。
“可以呼吸……皮肤上也没有烧灼感……这里简直和地上一样。”
在封闭的区域内有这样的效果不值得奇怪，但这里并非船舱之内，而是露天的甲板上。
“因为这四周也被魔力防护罩所包裹着吧。”
艾拉抬起头，仰望着上方——那里空无一物，甚至看不见流淌的灰色毒云。
“但是，这种规模——”
实在是太过于巨大了。
若是身处于长达数百米的巨轮上，甲板的辽阔便足以让人产生错觉，仿佛此处不是舰船，自己依旧身处于陆地之上。这里更像是漂浮在天空中的大地，钢铁的浮岛，哪怕因为构造的缘故，一眼难以望见其真正的尽头，也足以让人叹服于其巨大，其宽广，据说曾经的魔法帝国能在天空中建起城堡，这艘船似乎也能够视为这一传说的体现。
白色的基底，黑色的内嵌，以及金色的镶边，流淌其间的水晶的网络，有的如之前所见到的龙晶那样黯淡无光，有的则依然闪烁着淡淡的蔚蓝，那些变化多端的几何繁复而不显凌乱，不像会留下锈迹和斑驳的金属，即使已经过去不知多久的岁月，这些人造之物依旧维持着其曾经的气势，翱翔于天盖之上的白垩之城。
“和那个很像呢。”
蹲下来，用手指轻触白色的地面，露尼西亚不由得这样说道。
“和那个‘艾鲁穆之墙’。”
就算这里真的是古纳萨兰王国的造物，露尼西亚也完全不会觉得奇怪——那永不陷落的城墙，与眼前这艘巨大的飞空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即使工艺完全不同，它们彼此之间也在审美上呈现出一种共性，宛如曾经流传于魔法师之间的某种主旋律。
也正因为如此，不管是谁都能一眼看出它们之间的不同。
“艾鲁穆之墙”号称不落的白垩之壁，无论被如何轰炸，攻击，留下怎样可怖的损伤，其最后都能修补自身，直至完好如初，哪怕经历了纳萨兰王国最后岁月中的大灾厄，哪怕王都终究化作灰烬和断壁残垣，它也依然耸立于曾经的位置。
眼前的一切却多少有着缺损。
不知通向何处的长廊从中间断裂。
高耸的白壁变得残破，露出其下已经不再运作的内部结构。
晶体的网格暗淡破碎，连剥落的碎片都被北风吹走，只余下些许残片。
或许时光没有在这一切的表面上留下痕迹，白色的表面上没有灰尘，没有污染，没有肮脏的腐蚀性烙印，但它们的内里终究无法逃脱岁月的消磨，无人能够想象这艘船究竟在云海之上漂泊了多久，即使这些构造显得颓败和残破，它们的存在本身也依然是奇迹。
这里寂寥而空阔，就像这世界上存在着的每一处遗迹一样，没有活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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