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没有痛觉，没有体感，即使因为物理上受到了限制，行动随着那剧烈的摇晃而颤抖扭曲，其终究还是能够行动，思想与行动隔绝，化作“某个存在”的一部分，便也意味着其肉体的支配权被剥夺，行动也失去了与思考之间的间隔，迅捷无比。
只要伸出手，便能触碰到圣武士的影子。
“唔！”
只是片刻的触碰，那影子便与圣武士的影子混杂在一起，只留下浅浅的轮廓将两者划分，而后，圣武士的手臂便刺向她自己的脖颈——
咻————！
“艾拉！”
伴随着破空而过的风声，银白色的刺剑直直穿透了露尼西亚的手臂，那阵冲击力令她手臂的轨迹随之偏斜，没能如同预想中的那般将她的喉咙洞穿；伴随着缺乏情感起伏的呼喊声，粉色的影子一晃而过，血花飞溅，沾染着血迹的黑色长剑将那被巨剑固定住的影子斩为两段。
“没事吧，露娜大人？！”
“唔，咳咳！——没关系，下一个！”
——这一个，死前什么声音也没有说呢。
声音依旧充满活力，随着艾希瑟琳所持有的银色刺剑收回，手臂上的血洞也开始快速愈合，至少无法影响挥剑，而另外一边，艾拉的剑刃也再次随着其身影的回旋而转动，既无犹豫亦无迟缓，只是精准无比的刺穿了另一个影子的脑袋，接下来是胸腹，再然后是双手，迅捷无比的连击几乎令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这一个，也一样。
什么声音也没有。
即使在长廊中奔跑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低吟声，实际进入战斗之后，那些声响便都随之消失了。它们恐怕原本便已经没有剩下多少的自我，只余下朦胧混沌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碎片，余下的都只是被“某个存在”所凭依、操控的本能，已经连留下遗言的机会都没有，便在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之中消散。
“……啊……啊啊……”
不。
并非如此。
至少，最后的最后，还是听到了那细微的声响。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细微，迟缓，像是布满锈迹却依旧在转动的齿轮一样，从眼前正在被纯白之刃拆解的影子“口中”传出。那是蕴含着明确的意志，迟到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声音，明明看不见，明明听不到，明明无法触及，明明不知道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它还是固执的如此发问着：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呢？
到底是在向谁道歉呢？
这种问题就连露尼西亚自己都不知道答案。不知道眼前的究竟是谁，或许是这千百年间被捕食的某艘飞空艇上的乘客，船员，又或许是最初那艘名为“格莱普尼尔”的飞空艇上，那些来自于遥远过去的灵魂。自己与其的人生并无交错，只有在这在这最后的时刻，用剑刃终结其虚假的生命，，对其没有任何了解，自然无从谈起做出评论，哪怕是对错善恶，一切对于露尼西亚来说都是未知，既然如此，又为何要道歉呢？
“这是，对诸位的镇魂。”
这并非杀戮，只是镇魂的仪式，为了解放被束缚在此地的万千灵魂，为了斩断萦绕在天空之上的邪雾，对“某个存在”发起的战斗。无法裁断那些被超度的灵魂的善恶，无法评判它们的对错，无从分辨那些过世与功绩，无法直言“你们做错了”又或者“你们做的没错”，这，能做的事情，只有将它们平等的超度，斩落。
这正是圣武士唯一需要道歉的事情。
这种行为能给它们带来解脱，却无法给它们带来救济。
“需要休息一下吗，露娜大人！”
“还不用，继续前进！”
“不关心一下本机的状态吗？真是薄情的女人呢。”
“你根本不需要休息吧！”
刚刚还盘踞在这条走廊上，死死堵住通道的那些影子，如今已经在三人凌厉而配合默契的攻势下被清扫一空，只留下那灯光闪烁，却始终保持在安全限度以上的长廊。墙壁上有着十分刺眼的扭曲的痕迹，不规则的血迹早已干涸，深深渗入裂缝之中，保留着那近似于人形的形体，不管是金属的扶手还是透明罩覆盖的永明灯，上面都布满了裂痕，简直就像是狠狠撞击在什么事物上留下的痕迹——那大概是与“格莱普尼尔”碰撞的第一时间产生的烙印，至今依然昭示着这艘船在被吞噬之前所发生的惨剧。
这些都是这艘早已死去的方舟的罪证。
露尼西亚最后一次回过头。
那里谁都没有——有的只是如同墨迹般挥洒开来，无法被触碰，只存在于虚幻中的影子。
而后，重新将视线放在前方，再一次迈开步伐。
……
“前进！前进！如潮水般前进，如疾风般前进，如不绝的火焰，如星之雨！”
她的语气浮夸而高昂，仿佛在唱着那舞台上花哨的女高音一般，恰如她那身行头，笔挺的黑色燕尾服，其下摆在爆炸的气流中来回摆动，胸前金质的勋章与三色的缎带随之飘扬，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她的肩膀，她的袖口，她长裤的裤脚，无不像是新熨过一样，衬着黄金的袖钉与流苏，她的皮鞋不复之前的尘土斑驳，如因也被擦拭的焕然一新，金属的鞋跟踏在地上，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
无人不为那自信张扬的气势所折服，坚信她才是舞台上那耀眼的指挥者，是交响乐团中的军神，她那天籁所带来的，是空前高涨的士气。
“‘歌剧院’阁下——”
“是伟大的，高贵的，天才的，高傲的，尊敬的‘露莎·埃法叶瑞特’！”
“另一方面的战况真的没问题吗？只靠她们恐怕不一定能确保战果。”
“您应该相信她们的能力——第五队，挺进！发进！全力压制！——她们都是优秀的战士，天生的翠玉和黄金，舞台上最耀眼的名角，不亚于大陆极东的明珠，那缪兰德的天坠之星。就算没有剧本，她们也会献上最为精彩的演出，何况剧作者是我！”
露莎再次回望战线。
与露尼西亚方面的强势突进不同，设置路障、结成阵列、彼此掩护，露莎·埃法叶瑞特采用的是与她那激进的性格截然相反、稳扎稳打的战略。
在之前发生于舞台区的战斗当中，“钢铁利维坦”一方的战斗成效甚微，当时她们所做的事情仅仅是用大量弹药去吸引“影子”们的注意力，夹杂着少许能够真正造成伤害的攻击，干扰“影子”们对露尼西亚一行所展露出的敌意——这一次却截然相反，无论那每一发弹丸是多么的微小，仿佛溅在湖泊上的细雨之痕，机关傀儡们最终都以密集的火力网将阻挡在眼前的影子一扫而空，只留下爆裂开的墨迹。
“战斗的方法已然知晓，胜利的法则已然确认，接下来所要做的，唯有昭示着我等的到来！全纵队，挺进！”
“‘歌剧院’阁下，后勤方面不需要考虑吗？”
“那种事情，如今还有什么考虑的必要。”
她只是一边大笑，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指挥棒——“征服者马尔杜克”，用于增幅属性的蓝色龙晶镶嵌其上，炮口所喷吐出的也不再是纯白无瑕的破坏波动，而是耀眼的湛蓝色光流，带着极端的冷意，将射线范围内的“影子”冲散。
“诸位不是也心知肚明吗，我亲爱的剧团团员们，我亲爱的乐手们，我亲爱的舞者们！我们正踏向前往冥府冰河的旅途，十死无生，我们今天必将手拉着手埋葬于此！”
无人回答，她的手下没有哪个能像她一样长于言辞，能说会道，更没有她那样动听嘹亮的歌喉，故而能给予她的只有沉默，以及枪声炮响。
“‘歌剧院’阁下，弹药的余量足够支撑到作战最终阶段。”
“那便无需畏惧，尽情挥洒吧，像雨点一样，像柳絮一样！用那无声的惨叫妆点我等的舞台吧！”
让闪耀着炫目光辉的星之雨撕裂敌阵，让那些看似无坚不摧的影子饱尝陌生之痛苦。
“挥洒吧！抛弃金币和珠宝，丢掉武勋与荣耀，今夜的我等属于风暴！战斗吧，取胜吧，然后——死亡吧！我等已经收获必胜之法，愿胜利与我等的尸骸同在！”
无人恐惧，无人退却，麾下的尽是只要收到命令就会战斗到底，勇往直前的士卒。
“乘风破浪，而后葬身大海吧！”
无需退却，毕竟哪怕后退，身后也亦是自己的坟墓。
原本的根据地已经到了濒临毁灭的边缘，就算能够击退、消灭这一波进犯的影子，之后也不过是被源源不断如海潮的黑色所淹没。
无需恐惧，毕竟即使放弃勇气，也终究难逃一死。
前方是只有一条道路的命运，前方是注定通向深渊的裂隙，前方的死神递上了冥河的船票。
从她们所乘坐的舰船被啃咬时，她们的命运便结束了——哪怕将她们的生命全数标上价值，也不如“黑召刃”赛斯汀·佩兰西汀的分毫，当两边的价值被平等放在天平两侧时，只会往赛斯汀的那一侧倾斜，相比起她们来说，“钢铁利维坦”的最前线更需要那个漆黑的圣武士，于是她们被留下，为她争取时间，为她断后，而她将前往下一个战场。
当然，即使能够与其一同撤离，最后也不过是在下一个战线倒下，灰飞烟灭吧。
无论服务器上的她们是多么连贯而完整的存在，能够容纳心智的素体都不过是次一级的量产型号，最后得到的依然只是碎片化的自我，一小段记忆与经历的复现。
她们本就是已经失去故乡，不为任何人所容纳，只为复仇而奔向死地的飞蛾。
但是，无所谓了，这种事情。
她，那个“歌剧院”，自称为露莎·埃法叶瑞特的她，不也又一次站起来了吗？
像往常一样的高歌，像往常一样无所畏惧、运筹帷幄。
那么我等也就像往常一样的死去吧。
这不是第一次，也或许不是最后一次。
无论如何，既然有了战斗的方法，那就应当给出理想的战果。
这才是“钢铁利维坦”——前佣兵的生存之道。
“战斗吧，战斗吧！将敌人的一切作为祭品，献给我等父亲的亡魂！”
她再一次站了起来，甚至还给出了本不存在的战斗的方法——那么，就再一次相信她吧！
敌人是影子？是无法解析的现象？是独立于世界之外无可触及的存在，除非它们主动出手，否则两者之间绝不存在交互？啊啊，或许吧，至少“钢铁利维坦”一方原本是这样认为的，毕竟她们一直为了保存精力而减少和敌人接触，就算发生交火，也只不过是在大部分时候攻击都无法生效的前提下撤退，因此露莎手中的数据一直不多，用于分析对方的仪器就算好不容易搭建起来，能开动的时候也不多。
然而，绝非毫无收获。
即使如此，那些数据依然缺少了至关重要、能够将其串联在一起的核心。
直到露尼西亚一行的到来，露莎才终于发现，自己的数据中到底缺少了什么。
——没错。在大部分武器都是实弹和爆炸物的情况下，露莎极度缺少用能量武器和魔法对付“影子”，也就无从谈起如何获取数据。
如果不是因为“白鹰”的狙击枪使用的是能量弹，以及“歌剧院”自身有那么一两次亲自战斗的经历，还真难以获取这方面的数据，直到与露尼西亚三人合流，加上她们和影子近距离战斗的成果，露莎才大体上得到了这一结论。
现在的影子，并非完全脱离现世的存在，它们依然有相当一部分残留在其所处的位置上，如此一来便能够被干涉——被攻击，被消灭。
纯粹的物理手段确实无效，动能只是暴风和烈焰的添头，也就后两者能够产生一定程度的效用，但是，如果在其中加入魔力的成分的话……？
如此一来，便能够剧烈干扰影子所在的相位与现实相位之间存在的连接点，触及到其本质，如果能够赋予足够的能量，甚至可以强行令其“获得”实体。
这便是由于其纯度不足而造成的致命缺点。
这对于“钢铁利维坦”毫无意义，因为她们用的依旧是实弹，而不是一群法师？
不不，这对于露莎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她有抢夺与自备的生产线，有来自于“钢铁利维坦”和“格莱普尼尔”两方面的数据，有足够多的素材——遍布于整艘船体的龙晶，有了这些东西，即使她的准备时间并不充裕，也能够赶制出足够数量，能让机关傀儡们应对决战的附魔弹药。
5.56毫米突击步枪弹——将弹头替换为龙晶锥，在弹壳上书写触发式魔纹。
12.7毫米狙击步枪弹——与能量弹匣交替使用，原本的实弹全部替换成全龙晶构造，利用碰撞产生的巨大能量直接引爆，简单粗暴的释放出魔力。
在爆炸物外裹上龙晶外壳，如此一来，对“影子”的杀伤力起码翻倍。
征服者马尔杜克自不用说，那原本就是能够通过战地改装附加魔力效果的战术兵器。
如此一来，这支残兵败将也通过不计成本的损耗，获得了一战之力。
为了烧尽这片影子的炼狱，她们正不留遗憾的战斗着。
即使稳扎稳打，她们依然在毫无停滞的前进，向着她们的战略目标推进！
第二十八章 少女的共舞
咻——！
相比起“切”开空气来说，那声音更接近于“砸”开空气的感觉，那巨大的白刃给人的感觉并非是刀剑，而是铁块，为什么要将武器做成那种看上去完全不适合使用的样子呢？恐怕只有铸造者本人能够给出答案：为了让人心怀恐惧，为了展现出更大的暴力。
看到挥舞着这样一块白色铁块的怪物，不管是怎样勇猛的士兵，心中都会产生退缩的念头吧。逃吧，逃啊，逃得越远越好，能够拿起这把武器的人，本身就将成为这战场上的威慑力——但是啊，如果遇上那些无论怎么威慑怎么恐吓都不会退却，甚至连恐惧这种感情都不会拥有，也没有减少损失这种概念的怪物的话，又该怎么办呢？
那就碾碎它们。
用纯粹的暴力——去碾碎它们。
这听起来无比荒谬，不是吗？毕竟这种理念和白骑士们的高洁似乎并不相符，听起来更像是红神庭的战争骑士才会拥有的想法。
但万事也并非时常都那么绝对，不是吗？
“喝啊啊啊啊啊啊——！！！”
否则的话，本该衣食无忧，幸福的生活在鸟笼里的圣女，又为何会像现在这样高吼着，挥舞手中的纯白巨剑，用尽全身力量向下挥砍？
“那里、有谁在吗？我已经，不记得，这里是……哪里？是哪里了……”
否则的话，她对面的存在，又何以只是随手便接下这看上去沉重无比，几乎无可阻挡的挥砍？半个小臂随着巨剑的压下而爆裂开来，化作四溅的黑色墨迹，这对于寻常人类来说无比严重的伤势，对于“影子”而言却算得上并无大碍，呢喃着比起之前所遇到的任何影子都要清晰，更加充满感情的话语，手上所做的事却与其话语毫无关联，割裂而矛盾，又充斥着怪诞的感觉。
令人不知道究竟该将其称之为可憎还是可悲。
“嘁！”
虽然有预想过，只靠这种程度的正面挥砍，哪怕给“申冤者”附上来自于“引导神力”的神圣力量，也不太可能完全击破对方的防御甚至将其重创——只是露尼西亚终究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错认为眼前的存在和之前斩断的每个影子一样，只是残渣，触手末端的微粒，而并非需要真正意义上全力以赴的敌人。
所以，连带着反应都慢了一拍。
在半空中虚不受力，即使露尼西亚这种饱经训练的的职业者有着在半空中一样能够发力的能力，对比其有着落脚点的敌人而言，依然是处于灵活性和出力上的劣势，因此在最初的突袭没能得手的情况下，露尼西亚必须立刻调整体势，令身体加速下坠，在巨剑依然保持着挥砍敌人的状态下，几乎本能般的将身体向后倾倒——
至少，躲掉了最为致命的一击。
贴着鼻尖擦过的强风，锐利到让人毛骨悚然，甚至就连作为余波的那部分，都吹得露尼西亚下颚发疼，像是脑袋都要被刮起的风暴吹走一样。直接命中的话，脑袋肯定连碎片都不会留下，那是与露尼西亚的全力一击完全对等的属于“影子”的全力一击，以露尼西亚那份再生能力而言，没有存活的余地。
巨大的响声从后方远处响起，恐怕是冲击波撞在远处墙壁上的声音。
那么，如此一来就结束了吗？接下来就该向后跃去，再一次翻转白刃，而后以全力以赴的姿态挥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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