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少女会梦见弥赛亚吗? 第179章

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明明他是第一次为这个年级授课,却能够毫无阻碍的记住所有学生的名字,并且和他们的长相一一对应起来,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年级主任的惊讶。倒不如说,这种小事比起他的容貌,以及那份容貌带来的倒错感而言,都只是不值一提的部分。

  行将成年,褪去青少年身份而迈入成人行列,跨出中等部的校园,进入大学深造或者开始作为神职者的工作,又或者进入审判局旗下的军队服役,这样的男生与女生们坐在名为学生席的“下方”,反倒是那位外表看上去不过是十岁儿童的少年,置身于名为讲台的“上方”,不做板书,仅以流利的话语向台下的学生教授泽尔哈尔之历史。

  这样的场面颇有些滑稽,却没有任何人敢为此而发出窃笑声。

  本来以少年的身高,他若是想要在讲台上面朝诸多学生进行授课,免不了要在脚下垫些什么,板凳,书本,亦或者是木箱,那场面倒真的会有趣不少,少年所做的事情却十分简单,不,应该说他什么都没做,至少在旁人看来,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自然而然的踩在泛着轻微金光的阶梯上,如同行走在虚空中一般,凭空增加了自己的高度。

  毫无疑问,那是十分精纯的神术。

  学生们很知趣的没有打探,讨论这位“不明身份的历史老师”究竟是谁,也没有深入询问原本的历史老师去了哪里——这件事倒是没什么复杂的,他只是临时请了病假,本来这节课应该被调换成神学课——只有闻讯赶来的教导主任惴惴不安,因为他恰巧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束起的金色长发,罕见的暗金色双瞳,难辨男女的秀美容貌,清雅的白色修士袍,再加上那与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成熟气质,他的外表年幼,却足够引人注目。

  “由于王国方面始终没有对大陆战争期间的文档进行解密,我们只能从只言片语中窥探战前王国内部的状态,比如说,对帝国的孤立主义政策以及大陆战争前的扩军行动感到不安,因此大幅增加军费,结果导致了国内经济状态的恶化。在佩雷坦事件之后,诺隆王国与泰瑞亚蒂帝国互相宣战,众所周知,我国,泽尔哈尔教廷国,在战争开始之前,以及战争开始之后,为了避免战火扩大,对王国与帝国双方进行了调停活动。”

  他的手中没有教案或者教材,也看不出任何有提前备课的痕迹。

  “王国军在宣战的同时,对帝国的南部边境发动了闪电战,埃尔波莱以东的帝国国土快速沦陷,那里作为帝国统治的边缘地带,人口主要由半精灵和人类移民构成,缺乏帝国正规军的守备,难以组织起成型的防御。

  与此相反,埃尔波莱以西,在第一波攻势后反重新集结起来的帝国戍边部队,试图绕过王国军主力,对王国内地发起进攻,逼迫王国军回防,虽然取得了一定战果,但由于王国边境在战前已经完成了要塞化、堡垒化的防御升级,没能真正深入王国本土,不得不在诺隆国境上进行拉锯。”

  少年稍作停顿,接着说道:

  “众所周知,这是影响了战争后续发展的先决条件:当我国决定介入时,王国军在帝国国境内长驱直入,虽然那严格意义上并非真正的帝国本土,而是类似于殖民地的飞地,但这也足够让帝国上下大为震惊,反之,帝国戍边部队没能完成战略目标,战争初期的形式对帝国不利。王国方面并不打算就此收手,而是向双方提出了割让帝国边境资源带的条件,并且我国基于历史上王国和帝国的实力对比,在实际措施上也更偏向于王国方面。

  正因如此,当本国对双方进行调停时,即使双方几乎同时宣战,帝国方面还是将我国的调停行动视作挑衅行为。在交涉无果的情况下,帝国对我国宣战,至此,大陆战争完全爆发。我们也同样无从得知帝国内部的看法,或许对于帝国而言,第五历时期精灵帝国与南大陆之间的领土摩擦和种族纷争同样值得纳入考虑范围之内,因此在他们眼中,对我国的敌意与对王国的敌意并无太大差别。”

  “战争的详细过程,在此略过不谈,你们会学习到这方面的相关内容。在战争后期,我国得以将帝国军从国境内驱逐,并且确保没有任何帝国士兵能够越过国境线一步,于此基础上,我国得以再次展开调停行动,敦促双方停战。

  众所周知,在十九年前的雪月二十日,最高助祭伊芙琳、精灵女王迪丽安娜、诺隆王加西亚三世共同发表停战宣告,大陆战争正式结束。”

  他将双手置于讲台上,向教室内环视一圈。

  “提问,有谁能告诉我,这场战争中,谁是正义的一方,谁又是非正义的一方?”

  无人回答。

  台下的学生没有一个举起手,只有教导主任的额头冒出了更多冷汗,他这般表现绝不是因为身体发虚。

  少年对此并不介意,只是接着问道:

  “提问:奉行孤立主义,无理由扩军的泰瑞亚蒂帝国、为求自保增加军费开支,又将种族主义和国境纷争拿上台面的诺隆王国、采取了欠考虑的调停行动,也没能与精灵的思维方式接轨的泽尔哈尔神庭国——这三者之间,谁是正义的,而谁又是非正义的?”

  台下依旧无人回答。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似乎现在的情况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于奇妙,刁钻,模糊,富有拓展性并且一看就像是个陷阱。哪怕是最愚笨的学生,也不可能就这么举起手,回答说“我国是正义的,而王国是非正义的”——任谁都能听出这不是少年想要的答案。

  正义是什么,非正义又该如何定义,如何确定三国之间的各种行为属于正义还是非正义,大陆战争中的每个国家都不是完全独立的,其中一者的所作所为必然会影响另外二者,于是思想和行为交织成事件,最后变成一团乱麻。随着立场的不同,行为之间又有了不同的诠释方式,随着利益牵扯的深入,单纯的行为也可以变得复杂而值得商榷。三国之间,只有教国泽尔哈尔为了自身的公正性而公开了相关档案,而王国和帝国均没有对这次战争的有关文档进行解密,即使如此,无论是哪一国的学者都知道,这些文档足以引起轩然大波,让相关领域的学者有充足的机会可以增加自己的论文量。

  对于眼前这些中等部学生而言,《道德与哲学》课程的学习只是粗浅的停留于纸面上,用于应付作业与考试,而完全没有融入生活与思考之间。他们或许能够隐隐约约将课本上的内容与眼前这位陌生老师所说的东西结合起来,但尚且不能够得出成型的思考,更谈不上利用思考得出的东西来回答老师所提出的问题。

  这种焦灼感甚至让他们一时间忽视了课堂上的礼仪——不至于发展到交头接耳的地步,但也足够让学生们因为困惑而望向彼此,通过眼神传递信息。和忠实传递课本信息的历史老师不同,这位临时出现的代课老师,作风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太能理解。

  对此,少年依然没有做任何表示,似乎让学生们对此感到困惑才就是他想要做的事情,而答案本身并不重要。少年不需要这些还在上中等部的学生来告诉自己答案,他们也不需要用这个答案去填写试卷,获得通过考试必须的分数。

  当然,这只不过是课堂上的一个小小插曲——没有人能答上来的问题并不少见,只是这一次,教师没有如惯例般的给出标准答案,只是接着授课,直到下课的钟声响起。

  ……

  “我回来了。”

  “嗯。”

  “……”

  “……”

  “……为什么盯着我?”

  在一阵怪异的沉默之后,金发少年决定率先打破这种不寻常的局面,于是他一边顺手带上办公室的白木门,一边像这样出声问到。

  “您忘了?我出门要做的事情。”

  坐在一侧办公桌后的青年男子收回目光,在反问的同时继续挥笔书写着什么。和少年那过于引人注目的外貌不同,青年的外貌只能说介于特别和普通之间,黑色碎发,身材单薄,除了那略显俊朗的容貌与过度苍白的皮肤之外,就只有那似乎一直在盯着别人打量的浑浊黄瞳算是别具一格。当然,这仅限于他坐着的情况,如果这位青年站起来,旁人就会自然而然的注意到他那无限接近两米的身高,以及他相较常人来说十分纤长的四肢。

  而只有那些观察力极其细微的人,才会注意到他那动静极小的书写方式,这种习惯可要比他的外貌更具有辨识度。

  “记得。并且众所周知,我不会遗忘。”

  “那个圣格拉兹沃德典藏室距离学院中等部不超过五百米,再加上您那特别的声纹,于是从您一时兴起跑去代课,到您在课堂上对学生说的那些离谱发言,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嗯……”

  “而且,本来这一趟就是我的工作,只是您自顾自跟上来而已。”

  “嗯,是这样。”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一路走进这间宽敞办公室的最深处,而后坐到那属于他自己的办公软椅上。

  “不过你还是没有回答最开始的问题。”

  “请您逻辑推理一下。”

  无论是办公桌还是座椅,亦或者同在一间办公室内的巨大书柜、衣帽架、甚至于会客用的小圆桌,在典雅庄重的同时,都有着与少年身材完全不相称的尺寸。毫无疑问,这些都是为成年人准备的办公用具,当它们的使用者变成一位看起来刚刚年过十岁,容貌漂亮到分不出男女的少年时,画面自然会变得有些滑稽可笑。

  少年倒是不在意。

  他只要挥挥手,他想要的书本就会自动漂浮至他的眼前,钢笔会自己从桌面上束起,写到一半的文件会自行铺开,即使少年不去持握他们,工作也依然能够进行。

  对于少年来说,这些事情早就习以为常了。

  毕竟,他才是这间办公室真正的主人。

  赫贝特·麦雯,光辉神庭经文局局长,年过一百岁的阿斯莫。

  “太麻烦了。直接说结论。”

  “您做了这么特别的事情,我也很难不更多关注您一下。”

  “是吗。我以为你会觉得中等部的课程过于无聊。”

  “我在孤儿院就把高等部的课程修完了。”

  至于与他交谈的那位青年——

  “是吗。”

  “只不过是对您突然做出这种奇怪的事有兴趣,以至于我不得不顶着外面的噪音多等了几十分钟,不然我就提前回来了。”

  瓦沃罗·瑞姆尼森斯,光辉神庭经文局副局长,这位青年不常出现在他人面前,但他作为非圣女的“聆听万物之声者”,同时作为经文局副局长,在中央圣堂内部自然是无人不知。

  对于听觉过度敏锐的瓦沃罗而言,离开这间经过特殊处理的办公室,无疑是一件非常折磨人的事情,如果不是这次申请的材料需要他亲自确认,他根本不会考虑放弃下午睡觉的机会离开自己的座位一步。

  “您才是特别的那个,而不是您说的内容特别。我在揣测您为什么要对那些学生说这些,对于他们来说还太早了点,不是吗?”

  “那么,你的回答呢?”

  “大陆战争并没有正义与否的立场可言,无论对于王国还是帝国,他们都有足够多发动战争的理由,他们的手段也很难说可以分出高下。”

  “那么,我们又如何?”

  “在无法解决王国和帝国问题的情况下,我们也同样没有自称正义的立场,我们的调停行动在许多人看来就是这么回事。这种麻烦事爱怎么样都好,反正是外务局该管的,与我无关,我既不想掺和也不想讨论。”

  “你说的没错。只不过,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赫贝特一边翻开下一页文件,一边说道。

  “瓦沃罗,你觉得第二次大陆战争会在什么时候开始?”

  “最近。两到三年吧。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诺隆会对谁开战?”

  “谁都有可能,他们大概忘不了泽尔哈尔在大陆战争提出的非结盟原则,泰瑞亚蒂则是老仇人了,南方他们也有很多中意的对象,谁知道呢?”

  “对诺隆的人道主义援助,能否减缓哈萨尔的脚步?”

  “我怎么会知道,那是外务局该头疼的事。诺隆的烂账太多,这点钱够他们填窟窿的话,他们也不至于要贱卖国土了。”

  虽然摆着一副“不关我事”的态度,但瓦沃罗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看来在睡眠没有被打扰的情况下,他今天心情还算不错,即使他出门遭了那么一趟罪。

  “停止援助的话,我们被首先攻击的可能性会增加。”

  “那是外务局该头疼的事。”

  瓦沃罗将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况且作为大陆稳定之盾,在所有国家前方承受诺隆积攒这么多年的怒火,不也算是很适合泽尔哈尔的发展吗?”

  “不,我想不是。”

  “开个玩笑。你觉得圣女失踪的事情和他们有关吗?”

  “众所周知,除非你我之一是诺隆的间谍,并且他们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不然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理由去绑架露尼西亚。”

  “我想也是。”

  瓦沃罗在这么说着的同时,也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抱着靠枕,看上去打算离开这间无事可做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休息间,跳过晚饭时间,将未能如愿的午睡时间和夜晚结合在一起。

  赫贝特并没有阻拦他。与最近经常加班加点工作的祭礼局、圣物局和外务局不同,以权限和待遇作为交换,经文局比其他任何部门都要清闲,就算瓦沃罗今天缺勤半天也不会发生任何问题,他们甚至缺乏与其他部门交流的必要性。

  随着局势变得微妙,圣物局很难组织起像样的考古探险队伍,需要让经文局鉴定的文书,或者需要专门让瓦沃罗“特别处理”的文物也大幅减少了。

  “你呢,开战之后打算怎么做?”

  “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嗯。”

  这里应该用“嗯”来回答吗?

  “孩子们的人身安全也轮不到我来担心。”

  赫贝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扫视着摆在眼前的诸多文件,写着未完的记录。他们有足够多的时间,足够高的权限,以及对文书足够程度的掌握,这让他们或许比起第一线的人员来说,更容易接近事情本来的面目,紊流之中呈现出的特别规律。

  “只不过,当他们在乡下或者堡垒中躲避战火时,我希望他们不会忘记今天的问题。”

  “是吗,那他们可能得先考虑怎么活下去。”

  “因为这是光辉神庭代代传承的精神,否定战争无法结束的可能性。”

  “你还在意那种事情。在今天的神庭内,又能看到多少你所说的那种东西?”

  “……”

  “想这么多会早衰,虽然我觉得你肯定要比我活得久。”

  “是吗。”

  赫贝特对此不置可否。

  他只是回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

  越过经文局的花园,越过墙壁,越过街道和房屋,越过高耸的钟声长廊——在视线的彼端看不见月亮与星空,能看见的,只有透过云雾笼罩下来的黑夜。

  有些人将之视为恐怖,有些人则将之视作慈悲。

第九章 极北的晨曦(其之一)

  沉重。

  悠悠转醒之后,从身体上传来的最大的感觉,便是沉重。

  或许也并非用沉重二字就能足以形容。那种感觉,仿佛是身体超出了灵魂所拥有的范畴,因而变得迟钝,变得缓慢,变得难以掌控。指尖不再是指尖,手臂不再是手臂,双腿也不再是双腿,似乎这身体变得不再属于自己,触感变得麻痹,动作也变得虚浮。

  然而,无论体质还是蕴藏于肌肉中的力量,都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只要再更多的集中注意力,更多的将精神与肉体的丝线牵连在一起,视线会重新变得清晰,四肢的运作也不在滞涩,嘴唇能够正常开合。

  只是多少还有些麻木。

  今天,似乎比起昨天来说,不那么冷了——是因为隔绝了寒冷的空气,因为那小小火光的余温吗?不,并非如此,只要稍微想想,将皮肤贴在沾染着水汽的冰壁上就知道,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只是因为指尖的触觉在钝化。

  不那么冷了。

  还不错,毕竟自己很怕冷。

  痛觉也会像这样降低吧,到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此,因为昨天也没有受伤,所以无从知晓答案,露尼西亚也没有主动伤害自己的兴趣。

  那么嗅觉呢?

  能闻见淡淡的荔枝香气——包裹在坚硬而鲜红,带着明快却柔软的刺,用危险而仿佛带有毒性的外表保护着自己,在其下隐藏着的则是洁白而甜美的内在。露尼西亚很喜欢荔枝,夏日的余晖中,冰镇过的荔枝总是那样令人印象深刻,不带酒精,吃多了的话,却难免会让人像是醉酒一样,深陷于其中。

  能闻见淡淡的奇妙气息——该说那是什么味道才好呢,混合在浓郁甜香中的怪异气味吗?那种味道若是被其他人所触及的话,必然会因此而露出嫌恶的表情,避之不及吧。不仅是那气味本身令人作呕,更是因为那气味中的含义令人深感不祥。

  那是甜腻的,黑百合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