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而除此以外，还有一些较为寻常的东西，例如说用某种动物皮毛做成的床垫和被褥，还有堆放在冰衣橱内，看起来材质十分粗糙、原生色的衣物。
“巫师居然也会居住在这样糟糕的地方吗？用的东西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原来希柏里尔文明其实很有苦修精神？”
在这之前，露尼西亚根据从故事书上得来的印象，可一直认为希柏里尔人依靠着他们的巫师技艺积攒了无数财富，裹着穷奢极侈的生活，现在看到的这些多少有点冲击了她的神经。
“所以说其实不是这样，这里不是巫师的居住地。”
艾拉提起灯，向里张望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一样，但又像是无果一般，重新踏出了那间屋子，而后领着两位旅伴走向了另一间看起来大上不少的冰屋，再重复了一遍之前的举动，随手将封死的冰门砍成两半，用手中的提灯将内照亮——只是这间屋子的面积比起刚刚那个更大上了不少，仅靠这一盏灯显然不够，于是艾拉又将手掌搭在门口的一面墙壁上，对其施展了“光亮术”，扩展着照明范围。
不同于刚刚的那间屋子，方才的冰屋很容易就能看出，是一间居住用的房屋，而现在的这间看起来则多少有些不明所以，入目之处就像是个被破坏严重的大厅，类似于礼拜堂或者集会室，只有一些散落的冰雕家具，而看不出什么生活痕迹，只不过有一点颇为引人注目：一个直通地下的阶梯赫然位于大厅的正中央，不知是有什么作用。
“那是？”
“……奴隶。这些应该是奴隶们使用的建筑物。”
“奴、奴隶……”
过于露骨的名词让露尼西亚不禁愣了愣。
对于露尼西亚而言，奴隶这种阶级实在是太过于遥远了——泽尔哈尔从建国至今从未经历过奴隶制，甚至于对西大陆的绝大部分国家来说，奴隶制都是不存在于本国历史上的东西，而再往上追溯，或许要追溯至第四历时期，诸多智慧种族仍是巨龙和巨人从属种族的太古时代，而所谓的“从属种族”，在现代智慧种看来，便是与奴隶无异的事物。
这也不代表露尼西亚对于奴隶和奴隶制一无所知，魔法王国纳萨兰正是奉行奴隶制和阶级隔离政策的国度，而姆大陆的历史——甚至于魔法和人类的历史，从来都绕不开这个过度辉煌的魔法之国，他们在世人看来极为落后的制度上，建立了属于魔道巅峰的文明，这种矛盾性至今仍为史学家们津津乐道。
现在看来，尽管一个位于终北的冰原，一个位于大陆的富饶之地，两个魔法文明之间，却是存在着某种让人难言的共性。
“中间的那座法师塔应该才是巫师的居住地，周围这些则是属于法师塔内那个巫师的奴隶们给自己建造的房屋，大概也正因为如此，规模看起来有些不上不下，可能证明法师塔内的巫师数量不算多……甚至可能只有一人。”
“奴隶，也就是巫师的私产吗？”
“嗯，差不多吧。”
对于艾希瑟琳的提问，艾拉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纳萨兰以魔法天赋划分奴隶和公民，以魔法师和无魔者作为上与下两种层级，那么希柏里尔又是以何种方式来区别奴隶和非奴隶的？”
这个问题听起来和眼下的探索没有太大的联系，似乎仅仅是为了满足艾希瑟琳自己的好奇心，而且多少有些刁钻——毕竟问题的内容直指希柏里尔社会这种罕为人知的东西，即便如此，艾拉看起来对此也没什么抗拒，只是一边带着二人走入完成照亮的室内，一边说道：
“大部分时候，以血统。有些时候，以大巫师的意愿。”
“唉？就以血统？”
这个答案让露尼西亚颇有些惊讶。
虽然纳萨兰的奴隶制让她嗤之以鼻，不过相比之下，至少在她看来，似乎就算是纳萨兰那样的唯魔法论，听起来都要比以血统决定是公民还是奴隶靠谱。
“是的，露娜大人。公民的孩子是公民，奴隶的孩子是奴隶，公民和公民的孩子是公民，奴隶和奴隶的孩子是奴隶，公民和奴隶的孩子也是奴隶。公民的孩子可以变为奴隶，但反过来，奴隶的孩子几乎不可能成为公民。当然，公民只有巫师。”
这听起来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以露尼西亚的了解，魔法天赋这种东西并不是一定能遗传的——魔法师的孩子不是魔法师，但是没有魔法天赋的人家诞生了魔法亲和高超的孩子，这两种情况都不算罕见，也正是因为如此，纳萨兰的魔法师们最终选择了奉行唯魔法能力至上，没有魔法天赋的话，就算是亲生孩子也不会有任何公民权力，而反过来，在寻找继承人的魔法师也会经常前往奴隶中筛选未被发现的苗子，将其擢升为公民，也即是魔法学徒。
如此一来，希柏里尔人又要如何保证后裔没有能力的情况下，传承的顺利进行呢？
“毕竟魔法师是一种职业，不是一种种族吧？像半人马或者飞龙那样的……应该还是靠天赋和训练的结合才行吧？没有天赋果然也是不行的吧？”
“本应是这样。”
艾拉不置可否，但又转而说道：
“但是，终北巫师能随意将非巫师……没有魔法天赋的人……变成‘有天赋’的人。所以他们并不需要考虑太复杂的事情。后代没有天赋，那就强行加上天赋，这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一时间，无论是艾希瑟琳还是露尼西亚，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艾希瑟琳是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露尼西亚则是单纯的无言以对，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对此如何评价。
“不过，听说也有奴隶能够依靠‘特别的功绩’之类的，从奴隶晋升为公民……详细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许只是传言也说不定。而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无论一个奴隶拥有多强的天赋，他都只会是奴隶……”
艾拉顿了顿。
“除非强到可以一个人打爆整个希柏里尔？大概。”
而后又顿了顿。
“不过这些也不是我规定的。大约是希柏里尔的……法律？传统？这样子规定的。”
“呃，我知道的啦？”
毕竟她只是个看起来差不多刚成年的少女。
“本机还有个问题。”
“你问题好多。是什么。”
“这下面是什么？”
顺着冰块刻成的台阶向下移动，提灯的火光逐渐将下方漆黑一片的空间点亮。所幸还有些形似火把与蜡烛的东西固定在两边由冰块做成的架子上，艾拉只需要用打火石轻轻一碰，或者发射出一枚“火焰箭”，就能够将其点亮，让一行人不至于将背后留给重新蔓延的黑暗，但随着向下的移动，似乎湿度在增加，周围也变得阴冷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实在说不上好闻的味道——这次是实质的味道，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气氛”。
而随着艾希瑟琳的发问，往下延伸的阶梯也抵达了一处中继站一般的、同样由冰雕的平面上。不，应该说，这里是一处在冰块间开凿出的洞穴，只是分割为了不只一层，而露尼西亚一行现在正位于其中一层的入口处。
继续向内走去，便来到了一处奇怪的区域：这里由坚固的冰栅栏分割为若干的隔间，大多数隔间内如今空无一物，只有那越发清晰的怪味留存于此，少数的隔间内则能看见和之前那个冰屋内见到的某些生活用品有着同样材质的……碎片，还是说残渣？
“牧场——大概。”
“无法确定？”
“我只是有点大致了解，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如果提问的人不是露尼西亚，而是艾希瑟琳，艾拉的态度就会这样肉眼可见的差上了几分——当然，比起她对于真正的陌生人特有的那种冷淡和营业式假笑来说，还是这种带点不耐烦的态度更好一些。
而露尼西亚的注意力则被那些碎片吸引了过去。
“牧场？这里看起来像是饲养着……嗯……某种昆虫？”
“大概是这样，听说终北的奴隶会从某种巨型昆虫身上采集加壳作为材料。”
一行人接着往下，这一层看起来同样也是若干栅栏组成的构造，不过有所不同的是，这里的气味和上面有些区别，栅栏内残留的东西也不再是那种破碎的加壳，而像是某种毛发，当然，应该不是人类的毛发。
“我猜猜，这里养的是某种动物。”
“用于剥去皮革？收集毛发？这些东西对于寒带人来说确实是不可缺少的。”
从冰块中开凿，建造于地下，这样的建筑物似乎怎么都和精巧扯不上关系，但露尼西亚惊讶的发现，这里不仅空气不显得污浊，像是有某种良好的通风系统在运作，同时她们头顶上的冰层还散发着明亮的微蓝光芒，像是某种特别的荧光，让这位于地下的“牧场”时刻保持着照明。这些看起来就是希柏里尔的奴隶能够于地下开设牧场，而不担心疫病之类因素的缘由。
而在更下一层，露尼西亚则弄明白了那种光照的来源。
冰层上挖开了凹槽，而后于凹槽内铺设深黑色的泥土，泥土上则生长着多种多样的植物，像草甸一样茂盛的苔藓丛，菌丝上生长的蘑菇，原始蕨类，而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则是一种植株硕大、伞盖宽广、最高看起来近乎有两人高的蓝色菌类，这种蘑菇的伞盖上下生长着某种半透明的蓝色树脂状物，散发出浅蓝色的亮光。
“让我猜猜——这是农场？”
“一种奥式蕨，一些品种不明的真菌，还有——巨型磷火壶颈蕈？本机应该采集一些样本进行分析。”
“嗯，就像露娜大人判断的一样，这里应该是一座地下农场，用来生产这些奴隶需要的东西……”
在艾拉进行讲解的时候，艾希瑟琳已经钻进了那些农场内，开始对里面的东西，包括植被、真菌、土壤和菌毯进行样本采集作业——用指尖切下来一小部分，再将其扔进手腕上打开的小盖子里面，然后这具机关做成的身体内部就发出了嗡嗡的声响，也不知道是在进行什么神奇的流程。
“让我猜猜，这些蕨菜应该是可食用的东西，而那种巨大的荧光蘑菇……那些冰壁上发出的光应该就是从这里采集的。这些苔藓又有什么用？”
“嗯……制造氧气？……作为饲料？”
“化验结果出来了。”
“好快！”
“到底是用什么化验的啊你这家伙……”
“那种机器很容易就能再现出来。蕨菜和苔藓很普通，巨型磷火壶颈蕈也很普通，真菌里有无毒的食用品种，还有一些有其他效用的类别，个体艾希瑟琳推测，可能是用于制药或者制毒。总体来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虽然是奴隶但也是希柏里尔巫师的奴隶，可是这么一看又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吧。毕竟，到底只是奴隶而已。”
说着这样的话语，艾拉的脸上却是露出了带有几分轻松，并着几分恍惚的表情。
“所以，艾拉是为什么要来这里？此处以本机看来并无特别，不包括线索，亦没有价值独特的物品。”
一边这样提问，艾希瑟琳一边从农场里摘走了几丛蘑菇，还从一株磷火壶颈蕈上挖下来一大块发光器官，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收纳这一大堆东西的。
走出地下农场，重新回到地面，从屋外吹来的寒风一下子让露尼西亚缩了缩脖子——地底的部分虽然也没什么取暖设施可言，但相对封闭的环境本来就要比完全无遮无掩的外界要好一点，可再看看一旁的艾拉，她有好像完全察觉不到这种温差一般，即使穿着保暖度绝对称不上高的皮甲，周围也仿佛不是终北的极寒，而是姆大陆南方的宜人海风。
“一方面是，既然这里是牧场，说不定能找到一些还活着的生物，而如果希柏里尔仍有幸存者，大概除了法师塔这样的地方外，就只会出现在这类资源充足的区域……”
结果自然是毫无发现。或许植物也能算是生命，但动物，无论是被饲养在牧场内的毛皮动物还是昆虫，亦或者，原本负责饲养它们的人类，那些终北的奴隶，都早已不知所踪，仅有些许属于他们的痕迹留存于此。
“另一方面呢？”
露尼西亚好奇的望了过来。
“另一方面……”
艾拉则是微微眯起眼睛，望向不远处的那座法师塔。只是，她的目光中所容纳的，并非那坚冰塑成的巨塔，亦如她的心思随之飘向不知名的远方，而非停留于此，停留于这片似是而非的土地。
“我想验证一下……我所学到的那些知识，它们是否都是真的……”
第二十四章 寒阁（其之一）
没有半点虚假。
冰晶的触感，雪花的分量，寒风的呼啸，死亡的温度，这片死寂的世界——还有那法师塔，就像是个没有尽头的迷宫，噩梦不会用来清醒的时刻，一如夜晚之后依旧是夜晚，黎明仅仅是个存在于幻想种的词语那样，没错，一切都是如此真实。不是幻境，不是梦中的景象，这里正是希柏里尔，被死神所抛弃的死之国，一如每一次的噩梦中所出现的那样。
都和自己所知晓的那些一一对应着，冰原，法师塔，奴隶们的棚屋。
这些仅是这个早已灭亡的国度所展现出的属于它的小小一部分，还有诸多仍不为人知，同样亦不为这一行迷途的旅者们所知的秘密，正埋藏于这片冰原的深处，例如说，能让她们顺利返回南方大陆的途径，例如说……终北战争不为人知的真相。
它的起因，它的过程，还有它的结局。
哪怕这片土地上似乎什么也没留下，那些可憎的印记也会像骸骨一样，永世长存。
而对于艾拉·赫珀来说，她至今仍未能搞明白一件事。
与朝思暮想的救世主大人相遇，在自己未曾奢望的情况下被名为露尼西亚的她接纳，再加上另一位自己不那么喜欢的旅伴一起，三个人一同踏上旅途——直到现在，随着“拘束舰格莱普尼尔”的坠毁，来到这片似乎只会出现在噩梦里的冰之国。
自己究竟是在从噩梦中挣扎而出，还是说……一直在那旋涡的正中心原地踏步？
这正是她潜意识所提出的问题，而她清醒的思维又在不停告诫着她自己——停止，并且永远不要想这种事，毕竟这无异于不敬之罪，一种她最为恐惧，最不能接受，也是最无法容忍的罪行，意味着她对“救世主大人”的不忠和质疑。
毕竟，在她的认知中，在那些和被诅咒的知识们对等的记忆之中，她深知，只要在救世主大人的身边，只要成为她的所有物，自己就能获得救赎……
从那深远的噩梦之中……从谷底……从血色的泥沼间……
从仅属于她的记忆之间。
所以不应质疑。
原地徘徊不过是一种错觉……没错……是这样的……自己确实是在向前踏步，顺着应许的话语，向着应有的结局踏步，在救世主大人的身边……用诅咒所给予的钥匙，去打开诅咒挂上的那把锁……一定是这样没错。
“艾拉……？”
但是，她却在担心。
被称作“救世主大人”的露尼西亚，现在正用带着些许忧虑的目光注视着她。
每一次艾拉神情恍惚的时候，露尼西亚都会像现在这样，露出关切和忧虑的目光。她不喜欢做秀，何况伪装的关怀总是不够细致，但艾拉似乎又宁可她在作秀，她的潜意识如此期望着，她清醒的思绪却又果断的将这种想法否定，毕竟这意味着对救世主大人意志的否定，只是，如果不去否定的话——
每一次露尼西亚表现出这样的情绪，艾拉便会忍不住的去厌恶和憎恨自己。
为何要让她露出那种表情呢？
这难道不是最糟糕的失职吗——所有物小姐？
“不，没什么，露娜大人。”
所以，又像这样假模假样的微笑起来，装作自己一切安好的样子，如此一来至少能让露尼西亚感到安心。她表情的转变是在是太过于自然了，自然到就像是真的只是一时失神而不存在其他任何问题，所以虽然本能的察觉到不对劲，露尼西亚也无从听出艾拉·赫珀的心音。
心音……心之音……最真切的心情。有时候艾拉也会产生怀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这样的东西，只是由于无关紧要，她也总是会把这个问题抛到一旁，直到下一次这样的时机到来为止。
如果没有的话，会不会更轻松一些呢？
甚至有时候，也会产生如此想法。
“只是在想，既然关于奴隶的相关知识没有偏差，那可能存在的返回姆大陆的方法，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嗯？我倒是没觉得会有什么问题就是啦，毕竟反正本来也没什么好方案，艾拉对希柏里尔了解的也更多，当然是听艾拉的建议更好。”
不过，每到这时候，艾拉总是容易忽略一件事情。
在一旁，那个她不常投去注意力的角落里，一双黄金色的瞳孔，正静静注视着她。
“不过很可惜，这里不是城市，只是一处独立的法师塔及其附属建筑。露娜大人的打算是？”
“我吗？虽然可能有些危险，不过既然这里有座法师塔……”
“想要去探索一番，本机判断的正确吗？”
艾希瑟琳接过了后半句。不是从功利性的角度，而是试着去判断露尼西亚的兴趣所在，明明自认为是机器，不过看起来有时也会这样忍不住去试着揣测他人的“思想”，那种她不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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