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这一切都在蚀日的光辉下显得格外刺眼。
跑啊，跑啊，她对于这座陌生的城市缺乏印象，却终究是明白，自己正在一点点的接近目的地。
跑啊，跑啊，道路在由窄变宽，由陈腐变得整洁，这正是接近了市政厅的征兆。
在这个混乱而年久失修的城市里，只有市政厅和富人区是尤其干净的地方。
“艾希，能不能带着卡洛斯在这里等我一下？”
“？”
艾希瑟琳歪了歪脑袋，她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而不是跟着露尼西亚一起前进。
“我有点不好的感觉……前面有可能会有什么不太妙的状况等着我。”
这说的是实话——实际上从刚刚开始，露尼西亚就一直感觉心神不宁，这对于她来说实在是相当稀少的体验。毕竟不管怎么说，她曾经生活、学习与居住的中央圣堂都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最友好的区域之一，在那样的地方生活的她根本没有遇到危险的可能性，那一只埋藏在大脑中、被打磨的过于锋利的危机雷达也就自然没有发挥作用的时候。
“这种情况下，露娜不是更应该需要我的援助吗？”
“你还要保护小孩子呢。等我排除了危险就来找你，好吗？”
艾希瑟琳看了看怀里依然在发抖的幼童，没有再做坚持。
就算是她，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一边战斗，一边顾虑到卡洛斯的安危。
露尼西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一边握住巨剑的剑柄，一边冲着艾希瑟琳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那么，我去去就回。”
“‘一路顺风’，露娜。”
……
实际上，露尼西亚说谎了。
不，也不能叫做说谎，毕竟立下了“白骑士”誓言的人毕生都不能说谎，如果违背了自己成为圣武士时立下的誓言，那么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情况的话，轻则失去所有能力，一夜之间重新成为毫无力量的普通人，重则堕落为破誓者，成为一切生灵、一切善者的敌人。
露尼西亚仅仅是没有把话说全而已，这种程度还远远算不上是说谎。
她所感到的可不仅仅是什么“有点不好的感觉”——“灾厄”、“恐怖”、“一生中绝对不愿意去面对的东西”，用这样的词句才能够勉强形容露尼西亚现在所感觉到的可能性，她的身体在发抖，连同她的意志一同动摇着，毫无疑问，在道路的尽头、在市政厅的前方，她一定会见到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要见到的存在。
这已经超出了单纯的第六感的范畴，而是作为“圣女”所拥有的“神灵的庇佑”。
作为笼中之鸟，作为深居于中央圣堂无人所知的庭院中的少女，作为在神灵与人世之间牵起沟通之桥梁的倾听者与倾诉者，她被赋予了“感知危险”的能力——即使在泽尔提最后的留言之后，这种能力正变得越来越弱，仿佛是象征着她圣女身份的终结，她也依然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这么做将会面对的危险，而这种感觉又催促着她，催促着她掉转脚步，头也不回的逃跑。
但，她不能这么做。
“如果为了安逸而选择逃离真相，我的一生就毫无意义。”
这是某个人在远行之前留下的话语。
这是作为她的剑术老师、作为笼中鸟之友的女子，毕生所坚持的生存方式。
哪怕她已然远去，生死不明，她的话语依然回响在露尼西亚的耳畔，激励着她迈步前行，作为她向着她所认定的“邪恶”挥剑的动力。
小巷的出口已经越发接近眼前，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露尼西亚的鼻腔，蚀日的猩红光辉似乎也随着脚步的前进而越发刺眼。
她的手掌不由得握紧了剑柄，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后——她瞪大了眼睛。
在蚀日的正下放，在那弥漫着鲜血之雾的广场上，在那尸山血海的顶端，孤独的身影践踏着卫兵、难民、不明身份武装者、利维坦人形的尸体组成的玉座，她身着重铠，她双手握剑，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冷酷而狰狞。
曾经是露尼西亚剑术老师的女子，正屹立在那里。
第三十章 我在你的生命中仍有一席之地吗？
“初次见面，以后就由我来指导你剑术和战斗的方法……别紧张，我不会太严厉的。”
……
“露尼西亚吗？不错的名字啊——以后就叫你露娜好了，请多指教。”
……
“今天的感觉怎么样？啊，挥剑挥的肌肉酸痛吗？但对于你来说的话，想要在这个世界上不那么辛苦的活下去，刚刚那种程度可是必不可少的，不能偷懒哦。”
……
“练习剑的重量变轻了？怎么会，一定是你熟练了之后产生的错觉吧。”
……
“怎么样，小公主，今天要不要一起去喝一杯？啊？不喜欢这个称呼吗？”
……
“喏，给你带了牛奶，就当是啤酒的替代品。快点长高吧，挥剑也会变得更轻松，也就不用我一直这样保护你了……虽然我很想一直这样做……不，没什么。”
……
“外面的世界？很残酷的，大人的世界也是一样，小公主不需要知道那种事情也没关系……唉，今晚再教你一招好了……不想？想陪我喝酒？明明你只能喝牛奶耶？”
……
“这是我帮你挑选的武器，它叫‘伸冤者’，怎么样，是不是很酷？只要拿着它，就算是小公主大概也会感到安心吧……我不在的时候，就把它当做我怎么样？就算我哪一天回不来了，它也会代替我保护你……啊，别哭啊，那种事情想想也不可能发生吧？”
……
“……这次也会很快回来的，别担心。”
“不能这样拽着衣角啊，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虽然我还是一直叫你小公主……”
“感觉不安？姐姐我可是很强的，不管什么样的敌人都能一剑打飞——等我回来之后再一起喝酒吧，这次你可不能用牛奶替代了哦，就当是成人礼。”
“等我回来……无论我变成了什么。”
……
眩晕，迷惑，不安，怀疑——黯色的情感被煮沸、被搅拌在一起，交织成黯色的网，盘亘在思绪之海的最深处，而后一点点凝聚，一点点汇集，最后只剩下了一种色彩。
耀眼而纯净的新绿，名为喜悦的色彩。
“前辈……！”
——不，不对，不是这样。
——我会喊出的，怎么会是这样生分的称呼？
“赛斯汀姐……！”
想要冲过去，想要紧紧抱住她，想要和她像以前一样用额头贴着额头，想要问她究竟去了哪里，想要问她过的好不好，想要问她是不是终于可以回来了——
哪怕她的身上沾满了血污，哪怕她身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缠绕不祥气息的铠甲，哪怕她的黑发已然全白，漂亮的黑瞳也变成了神秘的金色，哪怕她脸上挂着的只有冰霜，露尼西亚也依旧确信，那就是她的剑术老师，是她的前辈，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唯二的亲人，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
一瞬间，那覆满面容的冰霜中，裂开了一丝裂纹。
而在下一刻，那些裂纹已经修复的完好如初，她的脸上依旧只有冷酷和无情。
“……不要再过来了……”
苍白的嘴唇轻轻开合，吐出了轻声的呢喃。
露尼西亚没有听见，她只是依旧顺着心中的想法而迈开脚步，她只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拥住那比以前瘦弱几分的躯体，欢笑，又或者痛哭，无论是哪一种她都愿意，只要能够让她再一次碰到那熟悉的指尖，之后的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
——告诉我，这不是在做梦，对吗？
——她是真的，而不是我的幻觉，对吗？
她不是幻象，而是真实存在于那里的某人。
“……不要再靠近我，露尼西亚·阿格丽斯！”
因为，幻象不可能发出这样的低吼，也不可能这样架起漆黑的巨剑，让剑刃抵在露尼西亚的脖颈上，只要轻轻一抖，就能够划开她的颈动脉，让她溅血当场，成为那尸骸王座的一部分。
“赛斯汀姐……？”
露尼西亚像是被打回了梦境的朦胧之中，哪怕轻微的痛感从颈上传来，洁白的皮肤上悄然划开了一道细小而鲜艳的伤口，她依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所敬爱的前辈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交谈吗？压抑着狂暴，克制着愤怒，却依旧是充满了不友好的低吼声。
她最亲爱的姐姐会用这样的方法称呼她吗？哪怕是第一次见面，她也从未唤出过那象征着“被收养者”的姓氏，哪怕露尼西亚会出生抗议，她也坚持用着“小公主”这样的称呼。
——为什么？
“我不是你的‘赛斯汀姐’，露尼西亚。”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冰棱，她金色的眼瞳里流露出的只有危险的意味。
“我是赛斯汀·佩兰西汀，隶属于钢铁利维坦，没有什么理由再和你走在一块。”
——为什么？
哪怕赛斯汀的话语是如此直白，露尼西亚的脸上依旧只有困惑和不解的表情。
她不明白，哪怕赛斯汀说的如此直接而干脆，她也不理解，或者说不愿意去理解那些话语所代表的意思，她只是疑惑的望着赛斯汀的面孔，望着那熟悉的面容，望着那熟悉的眼罩与疤痕，期待着她再一次吐露出那熟悉的语气，期待着她再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喊她一声“小公主”。
然而，赛斯汀挥剑的动作没有任何犹豫。
回旋斩——最为普通而平实，却又无疑能够将露尼西亚那纤细的脖颈一剑斩断。
——当！
黑色的巨剑稳稳地停留在了与白色巨剑相撞的位置，没有再进一步。
而赛斯汀的脸上则挂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这才像话。”
无论露尼西亚的心里怎么想，无论露尼西亚多么不愿意与赛斯汀刀剑相向，无论露尼西亚多么期望着再一次听见那些温和的话语，她久经锻炼的身体终究是在大脑经过思考之前做出了反应，在关乎生死的那一瞬间，她的手臂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并连带着完成了拔剑与格挡的一套动作。
“赛斯汀姐……”
——她会向我提出什么样的问题？
赛斯汀的心里这样想着。
——问我在这里的理由？问我之前经历了什么？问我现在是怎样的状况？
对应问题构思回答，无论露尼西亚怎么提问，她都自认为有完美的答案可以提供。
“回来吧。”
露尼西亚却什么都没有问。
她只是放下剑，伸出手，仅此而已。
她似乎不认为自己还有再问些什么的必要了，或者说，她应该也明白吧——就算真的问出了些什么，也不能从那张冰冷的面孔上挽回笑容，不能从她那压抑的嗓音里夺回温暖。
“如果为了安逸而选择逃离真相，我的一生就毫无意义。”
这是眼前的人给她的教诲，而她对于世界又有着不一样的领悟——说到底，斩杀敌人也好，屠戮怪物也好，怒火焚心也好，终究是为了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东西，是为那些她所没能保护好的东西复仇。相比起无法获得真相，她更讨厌再在眼前那似乎已经伤痕累累的身影上再加上几道伤口，那毫无疑问是她心中重要的人。
那算什么？哀求吗，还是命令呢？
无论是哪一种，露尼西亚现在所展示出的表情都对于赛斯汀来说太过“可爱”了一些，以至于她脸上的冰层几乎再一次开裂，而这一次的开裂好不容易才被她弥补上。
“我拒绝。”
她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轻轻拨开了露尼西亚的手掌，徒留后者一脸茫然无措。
“你真的不会感到好奇吗？这座城市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是略带无奈，而后，她的语气再一次重归冰冷。
第三十一章 局势纷繁
露尼西亚伸出的手僵了一下，而后缓缓垂落下来。
——她……变了吗？
手指停落在腿侧，轻捏着坚硬的亮银色裙甲，擦去上面不经意沾染上的血污，露尼西亚不敢再用双眼直直的盯着赛斯汀的脸庞，她在害怕，害怕自己的视线里会看到让自己感到陌生的表情，害怕那个熟悉的人变得不再熟悉，无论是心境的变化还是光阴的流逝，她都不想要，她想要的只是原来的“前辈”。
——如果是以前的话，她一定会一边轻轻拍掉我的手掌，一边把我拉进怀里。
说不定，还会给她一个吻——就像她以前做过的那样，属于成年人的吻。
是她的话，一定会那么做的吧。
露尼西亚轻咬着嘴唇。
现在的她不像是她，现在的自己也不像是自己。
露尼西亚本以为自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乐天派，莽莽撞撞，冒冒失失，看见不顺心的事情就会提着剑迎上去，会愤怒，会冲动，但大概不太会悲伤，大概不太会关心人，也大概不会露出现在这样的表情。
然而，从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从泪水染满眼角的那一刻起，她终于发现了，自己从来未曾认识到的脆弱的一面。
就算是露尼西亚也不知道，自己竟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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