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少女会梦见弥赛亚吗? 第95章

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门扉紧闭的声音一声紧接着一声。

  空阔无人的客厅内,灯光自动转暗,调节成夜间无人时所用的模式,让这里的照明保持在安全范围内。

  在并不厚重的卧房门板后,艾拉·赫珀不由得将身体倚在其上,她的表情也与道那声晚安时不再相同。

第三十章 第一夜之梦(其之二)

  月亮是否存在于天盖之上,星辰又是否还在它们应当的位置,昏黑的云幕令这一切都变得不为人知,钟表咔哒作响,替代变化细微的光照与群星的方位来记录时间,天文学似乎已经失去了其意义,至少在当代的年轻人看来,看不见天空的天文学又有什么价值?或许那些古老、遥远的祖辈们会给出不同的意见,那些哪怕无法触及星辰也能产生价值的天文知识,但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夜色越发浓郁,浓郁到让人不禁怀疑,那些伫立于路旁的字祷子路灯,那些悬挂于厅堂上的龙晶流体灯,它们是否还想原本设计时应有的那样放出光芒,驱散黑暗。深处光芒中能给人以些微安心感,只是这种安心感未免显得有些虚假,虚假到让胆小之人瑟瑟发抖,难以成眠。

  现在是睡觉的时间了。

  现在亦是梦境的时间。

  露尼西亚·阿格丽斯也好,艾拉·赫珀也好,艾希瑟琳也好,她们都没有太在意自己投宿的这间客房,偶尔也能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但那也终究不过是一晃而过的程度,不会让人太过在意。只有翻遍这间客房的每一个角落,才能切实且明确的感受到那股违和感,而只有在这种违和感中去细细思考的人,才会觉得不寒而栗。

  按照酒店原先的设计,整间房间内的窗户设计看上去浑然一体,在其面朝东北方的位置同样设置有大幅的玻璃窗,用于让房客欣赏风景。而现在,在露尼西亚一行并未仔细观察的那里,能看到的东西并非是窗户,而是一面巨大的黑色置物架,上面摆放着诸多小饰品和挂画。

  这面置物架当然不是牢固不动的事物,只要稍微用力便能将其挪开,露出后方应当是窗户的位置——那里自然是看不见牢固透明的大面玻璃窗,能看见的只有被牢牢钉死、一层又一层的漆黑木板。

  在木板之后,刷着黑漆,封上黑色的胶布,种种封锁将这面窗户完全从视觉里剥离,谁也不会想到,在那不太自然的置物架后,还有这种奇异的景象,更不谈将木板揭开,撕下胶布,刮掉黑漆,露出其后的窗户,再从窗户向着那个方向窥探。

  从平地上看去,只能看见高耸的隔离墙,城市警备队的办公大楼位于隔离墙外,他们在隔离墙唯一的入口处设置路障和铁丝网,墙上墙下都有全副武装的警卫驻守。

  墙外放哨的警备员装备统一,这些城市警备队的警备员身穿披有蓝白布饰的锁子甲,一手持长枪或长剑,另一手则握有鸢形盾,在隔离墙内巡逻的警备员则又有所不同,他们通常是三人为一组,一名手持短剑与提灯的前哨,一名手持枪械的后卫,小队长则手持长剑与圆盾——警备队派发的长剑通常是拥有“触月”附魔的准魔法武器,虽然并不是真正的魔法武器,却能够在启动后从剑锋中漏出月光,为周围提供照明,以防备提灯熄灭后可能出现的危险。不管是墙上还是墙下,所有人都在入夜后紧张起来,白天的警备可以说是应付了事,等到黑暗爬满天顶,那才是危险可能到来的时刻。

  加莱佐·德·巴巴克罗还没从宴会归来,即使如此,每一个驻扎于此的警卫都没有丝毫松懈,即便隔离墙上有着大功率探照灯,能够将隔离墙附近照的宛如白昼。

  倘若是从高空,比方说,从帕西帕提奥酒店的三十一层向着那里远眺,则能够看见隔离墙之后的些许景象——就像是有一层黑色的纱幕阻隔,摇曳且模糊,仿佛存在于那里的不是真实的面目,而是某种飘荡在城市中的海市蜃楼,一副被手掌擦拭,让颜料混合在一起的怪异油画。周边灯火通明,唯独那片纱幕中,能看到的只有零零散散的黯淡光斑,那里并不足以创造出足够广的照明范围,那里也并没有足够多的人去享用照明带来的安全区。

  这是从远处眺望所能得到的结果,但如果换一种思考方式呢?如果不是不想在那里布下能够带来安全的光域,如果并非是没有那样多的照明资源,而是已经尽可能多的将灯盏火烛倾泻在那里,依然只能撑起这样一小片一小片昏黄的光斑呢?

  啊,啊,真相无关紧要,对于并非生活在那片废墟中的人,对于不需要在那些昏黄的光斑中苦苦挣扎的人而言,那里是一片怎样的景色一点都不重要。谁都不会去注视那里,否则视线会变得朦胧,变得摇曳,变得能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对于迟钝的人来说,迟钝在这种情况下会变成一种难得的幸福,而对于敏锐的人来说,敏锐将成为折磨的开始,除非永远不去面对那片恍若蜃楼的黑暗。而还有些人,敏锐不足以形容其认知,他们的五感足以看穿现实带来的保护,他们的意识也已经认识到了寻常之下的存在。

  对于这些人来说,那片摇曳朦胧的黑暗,就像是在世界上撕开了一道伤口。

  伤口会流血——永不结痂的伤口便永不停息的渗出血液,如果说穿过伤口便会触碰到腐烂的内在,因为腐烂而发狂,那如果接触到了那些散发着尸臭味的黑色血液呢?

  如果那些黑色的血液并非汇成河流,而是如雾气般飘荡,只要方向正好便无法逃离呢?

  露尼西亚没有做梦——没有做梦的她,却像是在梦里看到了什么东西,紧蹙眉头,呼吸也随之变得沉重。

  艾希瑟琳并不需要入眠,她仅仅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露尼西亚面前,和那张沉睡中的面容对视,注视着那仿佛是另一个自己的面孔。金色的湖泊随之荡漾摇曳,她无法触及梦境,自然也无法理解露尼西亚正在面对什么,她所做的仅仅是注视,守候,以及整理着自己那不知是灰白的大脑还是齿轮心智中堆积的记忆之碎屑。她渴望整理出什么,以理解这个让她既觉得陌生又觉得熟悉的世界。

  徘徊着的亡灵们在吟唱,在起舞,它们呼唤着什么——那名单中包括了自己。

  啊,啊,梦境和现实一并摇曳,意识的边境在变得模糊,现实与思想的界限在混杂融合,哪边才是真实的,哪边又是虚幻的?自己现在是清醒着,还是说已然堕入梦境?这里究竟是何处?自己又该做些什么,来度过这漫长的夜晚?

  坐在黑色的书桌前,艾拉表情恍惚。

  她并没有如同约定的那样去入睡——或者说,现在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清醒的坐在此处,还是在一场难以醒来的噩梦里徘徊。有种熟悉的感觉,记忆模糊不清,一旦试着去回想,头颅里就会传来撕裂般的痛苦,那种痛苦无法让人清醒,只会让人的意识变得越发模糊,即使如此,她还是知道,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并非某个自己所熟知,甚至居住了很久的场所,并非荒野外的营帐,并非废墟里的窝棚,并非地下的秘密据点,也并非……那里。这里只是某间酒店的某个房间,某个第一次抵达的卧房,对,对,没错,自己对这里一无所知,这里的一切都是初次所见,自己从未住过如此奢华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话……

  ——她,是谁呢?

  雾霭和云幕之后的月亮,那轮血色的月环啊,它会给予答案吗?

  不,不,不——不对。

  那血色的事物,那血色的圆环,那不是月亮,那是什么?

  这里看不见太阳,看不见月亮,看不见天盖上的任何事物,这里是陌生的酒店客房,是自己第一次抵达的地方,既然如此,为什么这里会有一种无法形容,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明明从家具到环境都如此陌生,墙上的挂灯中跳动着不同于那里的火光,那种橘色的暖光和自己记忆中的东西是如此不一样,却让自己回想起了那过于熟悉的环境,为什么,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些变化,所以才会和那里如此相同,变得让自己如此不寒而栗?

  啊,啊,无所谓,这些都无所谓。熟悉的感觉从东北方传来,熟悉的气息笼罩着这间屋,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徘徊,呢喃着,低吟着,吼叫着,告诉自己,应当去寻找自己的救世主大人,对了,既然一切都如此熟悉,那这种陌生感就是错觉,既然熟悉的成分更多,那自己就不应该做不熟悉的事,比如安睡,比如沉眠,在自己的记忆,不,在自己的本能中,安睡是一种奢侈,一到夜晚便恣意安睡者,该如何侍奉救世主大人,该如何保护救世主大人的沉眠?

  所以啊,不管现在,不管这里,是梦境,亦或者是现实,自己都应当睁开眼睛。能做到的吧?就算做不到也得这么做啊,如果药物无法保证清醒,那就想想办法吧,切莫割下自己的眼皮啊,因为这张脸是送给救世主大人的礼物,礼物怎们能有损伤呢?

  自我反思吧,既然老师不在,无人可以批评自己,那就自我批评吧,在这熟悉的氛围里,最该做的事情不就是这个吗?切不可骄傲,切不可自满,切不可麻痹大意,一定要想想,自己是不是还有哪里做的不够好,还有哪里可以做的——

  更好一些,所谓的教诲不就是这样吗?

  回想一下吧,自己是不是还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是不是还有本可以做得更好却没有那么做的地方,是不是有什么让救世主大人感到不满的地方,既然已经见过了,那你想必也知道救世主大人是个怎样的人了,切不可窥视救世主大人的内心,切不可将救世主大人和自己这样的存在相提并论,只能仰视,而后用那般仰视的目光去想,自己该怎么做,救世主大人不希望看到的东西,救世主大人不希望看到的事情,那就不可让她看见——自己看见就好。

  反思吧,如此便能得出结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去侍奉救世主大人。

  自己已经得出结论了,不是吗?这段时日所做的事,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反思自己,检讨自己了,不是吗?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那种令艾拉感到熟悉的“氛围”,如今正渗入黑漆,穿过胶布,掀开木板,跨越置物架,渗入那些精巧的工艺品,让发条咔嗒作响,让人偶头颅摇晃,让枝叶蠕动,让雕塑颤抖,让油画上的风景模糊,让水彩的人物眨眼,那种令艾拉感到熟悉的“氛围”,就像是从夜空中滴落的水液,粘稠且浓郁,无色亦无味,或许有人能察觉到其存在,又或许不能,像是一种无形的溺水,艾希瑟琳的双目一动不动,艾拉·赫珀则因为过于熟悉的气息而浑身颤抖。

  啊,啊,对——就是这个。

  不要用长剑,不觉得长剑相较于自己的躯体来说太过珍贵了吗?那对镶嵌在紫色剑身上的眼球正注视着自己,那对镶嵌在黑色剑身上的眼球正注视自己,少女的目光饱含残酷的微笑,她们并不存在的嘴角咧开了笑容,双子沉默不语,静待着她们意识中的疯狂所期待之物,即使她们并非艾拉·赫珀所需要的工具。

  该有的东西,桌上都有——钳子,剪刀,钢锥,匕首……今天的自己并不需要其他的,所以艾拉·赫珀最后只选择了那把用黄金为鞘的匕首。

  从鞘中抽出的刀刃,所用的材料并非是钢——朦胧模糊的银色刀身上,明明充满了使用留下的痕迹,却没有残留半点血污,似乎这层朦胧的光泽永远都不会改变,只会一点一点的增加象征记录的刻痕。刀刃还是那样锐利,只要将手指往上轻轻一触,皮肤便会被割开,渗出血珠,而那些血珠绝不会残留于其上,只会滑落至别处。

  艾拉的神情依旧恍惚,即像是清醒,又像是在做梦,但她的动作却十分熟练,似乎现实和梦境的交替并不会让她因此变得生疏。

  “艾拉,做的还不够好呢。”

  她的声音空洞而缥缈,即像是交谈,又像是在梦呓。在这里,没有人会倾听她的话语,她所能给予话语的对象唯有她自己,而她原本也就只打算这么做,这里是绝不能让救世主大人所知晓的密室,用于反思……以及惩戒。

  “为什么会让救世主大人受伤呢?”

  将手掌置于兽皮的软垫上,而后,一刀落下。

  在那锐利的刀刃前,肌肤,血肉与骨骼看上去和海绵无异,匕首轻而易举的将其刺穿,鲜血溢出,却没有一滴残留在刀刃上,只留下将匕首拔出后残存的血色空洞,让这块已经被浸染至暗红的兽皮垫变得更加深邃。

  似乎有人在喃喃低语——在耳畔,还是在脑海中,这种事情已经不再重要了,对于艾拉来说,这种情况真是习以为常,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日夜生活在同样的环境当中了。

  有的在说:“来啊,来啊,到这里来。”

  有的在说:“还远远不够哦。”

  有的在说:“什么都办不到。”

  那似乎是令人十分熟悉的声音,却怎么都回忆不起那声音到底属于谁,大脑在阻止自己去回忆,只让自己专注于眼前尚未完成的事情。

  “为什么会让救世主大人伤心呢?”

  一刀,一刀,接着一刀。

  将每一根手指都如同掌心般刺穿,让刀刃撕裂指尖,切断骨骼,掀开指甲,专门用于仪式的匕首,唯有在用于自残和切割祭品的时候锐利无比。

  模糊的人影汇聚在半空,那些朦胧不清的身影伏在艾拉·赫珀肩头,伏在她的耳畔,用那听过不知多少次的声音呢喃着,不一定每一句都有意义,但不管是哪一句,她都听过不止一次,在地底的密室里,在荒野的丛林里,在漆黑的山巅,在荒芜的田野,自己似乎回到了没有遇到露尼西亚的那段时光,又或者,她的存在就像烈阳一般,驱散了这些见不得光的雾霭。

  只不过,它们现在变得格外活跃。

  “你做的还不够好哦,艾拉·赫珀。”

  空洞的眼神并没有因为疼痛而变得清明,反倒像是在往深渊中坠落,美丽的蓝瞳越发昏暗,幽深,不再像是蓝色的宝石,倒像是黑色海面下的无底空腔。她注视着自己伤痕累累的纤细手臂,注视着那些刀伤,鞭痕,腐蚀的印记,越是注视,便越是觉得自己丑陋而难堪。

  ——这是献给救世主大人的礼物,怎么能如此残缺?

  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残缺呢?

  是自己的不成熟——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好。

  恍惚的神情中浮现出一丝厌恶,她抬起右手,再熟练的落下,不知道第多少次切开自己的手腕。

  她并没有注意,身后的墙壁上如蜃楼般浮现出一只只眼睛,或大或小,却有着相同的形状,明明是人类的眼珠,却有着腐烂的鱼一般难以抹去的灰白和呆滞,它们有着共同注视的对象,艾拉,艾拉·赫珀,艾拉很熟悉它们,它们也同样熟悉艾拉。

  “赞美吧,赞美吧,赞美希柏里尔的噩梦,赞美噩梦的末裔。”

  一张张嘴浮现于桌上,床上,柜上,灯盏上,它们以空洞的声音唱出相同的赞歌,赞美终北的噩梦,赞美噩梦的末裔,亦赞美末裔之血。

  艾拉并没有看到这些东西,这些令她无比熟悉的事物都无法取代其手中的匕首,她的眼中只有这柄闪着银芒的匕首。

  “赞美吧,赞美吧,赞美露尼西亚的救世主,赞美名为救世主的露尼西亚,能带给此身以救赎的弥赛亚。”

  艾拉像是在祈祷,伴随着祈祷的却是一次又一次落下的刀刃。

  墙壁上的眼珠越来越多,地面上的一张张嘴则开始哄笑。

  “请惩罚我的不成熟——此身所犯之罪孽,乃无法成为汝所期望之物,无法理解星辰的坟土,匍匐于地,挣扎颤抖,请用火焰烧尽此身,铸为汝所欲之烬,如此,方可获得救赎。”

  并非任何一种此地所能听到的语言,从艾拉,从地上的每一张嘴中倾吐出的,是被北风吹散在终北之地的残片,那些遗失在希柏里尔坚冰中的古老唱词。

  “……请惩罚我的不成熟……”

  像是宣告着仪式结束一般,朦胧的银芒从匕首上消退,白骨雕成的刀柄主动从艾拉手中挣脱,将自己重新纳入黄金的鞘内。艾拉的手臂已经变得血肉模糊,数不清的伤口撕开皮肤和肌肉,让鲜血涌出,让手臂下的兽皮被浸泡,发出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

  她从腰包内取出一瓶无色透明的液体,拔出瓶塞,将其如自暴自弃一般胡乱的洒在左臂上,接触到这种液体的伤口发出如同被强酸烧灼般的声响,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除了那些过深的伤口,它们哪怕愈合了,也依旧会在皮肤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不管是一刀刀切开自己的血肉,还是用腐蚀般的液体去治疗伤口,都带着足够令人昏厥的剧痛,然而艾拉·赫珀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似乎她早就对此感到习惯,习惯到麻木,麻木到不会在因为这种疼痛而给出任何反应。

  墙壁上的眼球消失了,地面上的嘴巴消失了,半空中的人影消失了,它们似乎已经感到了满足,满足于这种噩梦般的自我折磨,就如一顿美餐。

  我徒劳地想摆脱自己的躯体,摆脱不眠的镜子,摆脱庭院重复的房屋,摆脱那个泥泞的地方——那里回荡着北风呼啸的声响,回荡着繁星的言语,回荡着噩梦的呢喃,过去的影子在那里徘徊,那里是一生永远无法摆脱的魂的囚笼。

  呜呼,我的弥赛亚,您的光辉能否照耀此身?

  泪水从她的眼角涌出,她似乎忘却了自己身处何处,更忘记了另一间卧房内的露尼西亚。她像是回到了埋藏于记忆深处的遥远过去,唱出了最后那句作为收尾的词。

  “……请永远不要原谅我。”

第三十一章 第二日(其之一)

  她被藐视,被人厌弃,多受痛苦,常经忧患——她诚然担当我们的忧患,背负我们的痛苦。她为我们的过犯受害,为我们的罪孽压伤。

  因她受的刑罚我们得平安,因她受的鞭伤我们得医治。

  “不觉得这样很卑鄙吗?”

  有谁的声音在回荡着。

  这里并非梦境,唤作圣女的少女,今夜没能迎来梦的光顾——梦境的守门者似乎也在沉沉睡去,倘若无法避免梦的侵蚀,倘若无法从梦之国中为她圈出一片安宁安稳的国土,那么不妨让她远离梦境,远离不必要之物,如此方可免于荼毒,如此方可免于污秽,梦境的守门者莱维娜啊,她现在正在何方?无论是在哪里,恐怕都无法与今夜送来耳语,送来抚慰的清风吧,于是露尼西亚的沉眠里唯有一片漆黑。

  并非清醒,亦没有入梦,这里是何处?或许这里便是人陷入睡眠后,其灵魂所在的地方。

  不,不,不对,倘若这里并非梦境,又是从何处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那里依旧是漆黑一片,没有光的黑暗中,唯有影子长存,这里是远离现世的脑域之海,依托于意识而存在的这片世界,在意识沉睡的现在,自然什么都不会出现。是这样吗?明明少女的意识现在已经不再能称之为安眠,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呢喃,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已经唤来了她的清醒,为何这里依旧空无一物?

  或许是因为,有谁想和她说些什么,既不想让她沉入梦境,也不想让她就此清醒。

  “不仅仅是她……它们也一样,祂们也一样,不觉得这样很卑鄙吗?”

  ——这样是,怎么样呢?

  他们被藐视,被人厌弃,多受痛苦,常经忧患——他们诚然担当我们的忧患,背负我们的痛苦。他们为我们的过犯受害,为我们的罪孽压伤。

  因他们受的刑罚我们得平安,因他们受的鞭伤我们得医治。

  “不觉得这样很可笑吗?”

  ——你是谁?

  “不觉得这样很悲哀吗?”

  ——你在哪里?我听不明白。

  总觉得那声音很是让人熟悉,没错,自己一定在哪里听到过那少女的耳语。她究竟是谁?不介绍自己,不回答自己的发问,真是个没有礼貌的少女啊,只是在那里自言自语,为什么自己会对这声音感觉如此熟悉呢?似乎不仅是因为曾经听到过,在哪里和她交谈过,好像还有种更加奇特的原因,那是某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理由,自己所不知且着迷的理由。

  “……呵。”

  熟悉的嗤笑声,在空无一物的黑暗中回荡着。

  “忘了吧,全都忘了吧,和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她想是想起来了什么一般——对于露尼西亚来说,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像是能看见那片黑暗的最深处,某个少女摇头失笑,明明咧着嘴角,却满脸苦涩的样子。明明似乎连她眼底的色彩,连她神色中最细微的那一丝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但唯独看不见她的面容,想不起她声音的归属,就像是她故意不想让露尼西亚回忆起来,所以为圣女的思绪蒙上了一层纱。梦总是模糊,朦胧,容易遗忘的,大多数的梦,醒来片刻便不会存在于记忆当中,成为这个世界上不可见的一片飞灰。

  明明还有很多方法,为什么一定要采用这样温柔的手段呢?

  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似乎在逐渐失去色彩,就像是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被厚到无法看透的浓雾所掩盖。

  “……反正,你也是不会改变的,对吧。”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地方,不管是谁都没有身体的遮掩——不管是谁,思绪和意识都如此直白的暴露在彼此眼中,露尼西亚总觉得,自己能从那逐渐断断续续的声音中读出少女的思绪,她恒久的孤寂和悲哀。

  她不是艾希瑟琳,这件事露尼西亚非常清楚。

  就算是在这意识模糊,一切都变得朦胧的似梦非梦中,她也能清楚的回忆起艾希瑟琳的声音,她的面孔,她眼中黄金色的湖泊,那就像是某种血脉相连带来的本能,哪怕抹去意识,剥离脑髓,销毁灵魂也无法夺走的联系。

  而正是这么一位并非艾希瑟琳的少女,却给了她和艾希瑟琳一样的感觉。

  声音越发模糊,像是她正从这片无光的海中远去,少女的声音中不再带有笑意,而像是带上了一层深深的倦怠:

  “真希望我们永远都不再相见。”

  那句话像是在说给自己,又像是在说给某个和自己似是而非的人。

  像是在悬崖边踩空,无形的身躯就这么向后倒去,向下跃去,坠向那片空无一物的深渊,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忍不住想要呼唤出声,将不存在的视线投向少女的声音远去的那个方向,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事情,明明什么都没有听懂,却忍不住想给给她回应,那种不知道究竟属于谁的惋惜和心痛让指尖微微颤抖,探向那个迷雾笼罩,什么都没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