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真是不可思议，和她交谈就像是在和万物的声音交谈，似乎她是那种格外擅长用语言来表述自己的类型？
忍不住转过头去，想要看看那是怎样的一个人——
“……”
“啊……”
忍不住惊讶的发出了小小的声响，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那位少女已经毫不介意的坐在长椅的另一侧，惊讶的似乎不仅是露尼西亚，也包括那位乍一看似曾相识，却又不记得到底在哪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
“怎么了？”
“不，没什么……只是觉得您有些眼熟。”
虽然是实话，听上去却有些像是不大成熟的搭讪词，令人感觉奇妙，奇妙且忍俊不禁。
她穿着像是晚礼服的黑白色长裙，黑色的长发之间，耳垂上，脖颈上，手腕上，那些镶有珠宝的银饰正在夜灯下闪闪发光，就像是璀璨的群星一样。是刚从某个晚会中脱身而出吗？若是如此的话，她的身上又少了几分独属于酒席之间的气息，再仔细一看，她的额角，她的肩颈，她脸颊的两侧上，又挂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汗珠，即使她的脸上不显劳累，晶莹的汗露也昭示着工作的辛苦。
——难道说，是歌剧院的工作人员吗？
这种可能性大概是最大的吧，毕竟种种条件加起来，也只有这样才能让眼前的少女不显突兀。
“呵呵……眼熟，是吗？”
听到这种说法，少女却反而掩嘴轻笑起来。
“嗯，很眼熟。”
“只是眼熟而已？”
“大概……”
少女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放下了什么，只是从她的肩头就能看出，她要比一开始轻松了不少。
“您想必是从外地来的吧，从其他国家，甚至于其他大陆？”
这也能看出来吗？露尼西亚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只是作为回答点了点头：“那也就是说，您是本地人吗？缪兰德本地的——”
“没错，这里就是我的故土，我出生于此，也必定会长眠于此的这片土地。”
她的话语中，名为怀念的感情难以掩饰。
“您呢？您又是来自于哪里？”
“泽尔哈尔。”
露尼西亚将目光投向西北方——在跨越平原和丘陵，跨越树海与山脉的大陆的另一侧，那片金光灿烂，光辉神圣的大地，并非是她出生的国度，却是她成长的摇篮，她对那里的熟悉远胜过这个世界上任何一处。
“啊，教国泽尔哈尔——”少女的语气简直可以称之为熟稔，她明明不是泽尔哈尔的圣职者，却似乎对那里无比熟悉，“即使是飞空艇的王都缪兰德，要维持从大陆以东前往泽尔哈尔的航线也颇显艰难，您看上去并不熟悉此地，那么想必是在上一个冬天之后才来到此处吧，这段时日的航班里没有像您一般的人物，您是如何到来的？徒步翻过了那座名叫安达-布伦的天险？”
她看上去充满兴趣，以至于对露尼西亚热切了不少。
“不是徒步啦，是用马车……”
“马车，嗯……马车……”
少女轻掩着双唇，似乎是因为露尼西亚的话语而思考起来。
“原来如此，您是一位圣职者吗？就算是祭司，前来缪兰德也要乘着飞空艇才行，您的地位恐怕至少也相当于大祭司，所以才会用这种令人闻所未闻的方式，去跨越安达-布伦山脉的阻隔……”
她却是没说出后半句，“有些不像”，眼前这位身份可能是神职人员的女性，大概是经验尚浅而不自知，所以才判断不出这些蕴含于细微之处的差异，她失言了啊。
露尼西亚似乎也有些诧异，她自己倒是没怎么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反正她本来就是个第一次出门的雏鸟，自然不会了解其他同僚出行的细节，而眼前的少女只从这些内容里便判断出了这么多东西，她又有着怎样的经历？
“那个，其实这些我也不太明白……要说神职人员的话，倒也没错，我是一位圣武士。”
“啊，原来是位高尚的圣武士。您此行是带着任务的吗？还是说只是在冒险游历中路过此地？”
“唔……”
“抱歉，是我失礼了。”
黑发的少女歉意一笑，收敛了态度，似乎在刚刚的谈话中，她也因为某些原因而失态了。
话题随之终止，长椅上的二人间也就再一次回归于沉默。
呼啸的北风在吹入这座城市后，便化作了习习微风，连衣领都无法吹起，只能小小的动摇着发丝，动摇着那些尚未凋落的叶片和草茎。灯光似乎变得比之前要黯淡了些，大约是因为歌剧已经落幕，演员和观众纷纷离开，无需再保持那般灯火通明的缘故，现在只是维持着必要程度的照明，也正是因此，崖下的灯光显得比之前更加柔和，不再那般炙热。
望着崖下大剧院的穹顶，望着远处市街上的灯光，望着入夜后变得稀少的行人，黑发少女的表情变得柔和，像是在怀念着什么，似乎又夹杂着几许悲伤，像是在为什么而哀悼，只是这种悲伤一晃而逝，短暂的如同错觉。
“旅行者啊。”
“嗯？”
“您喜欢这座城市吗？”
“唔——大概是一座很好的城市吧。这几天过的很开心。”
“……是吗。”
听到露尼西亚的答案，她像是长出了一口气般，看上去放松了不少。
没头没尾的问题，不知道为何而起，也没有个像样的后续，似乎是只想到了这么一些，又或是觉得余下的部分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喜欢哪些地方，历史、艺术、建筑还是这里的人文气息？是否有安稳的住处，是否有温暖的食物？会不会想要在这里多待几天？这样那样的问题都没有出现，别说在少女口中逗留，似乎都未曾出现于她的脑海之中。
“是呢，像这样就好。这样的话，做大家的英雄也没什么不好，保护这座大家的记忆之城也……”
“嗯？您有说什么吗？”
“不，没有哦。”少女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她只是如同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只是说，我也非常喜欢这座城市，只是这样而已。”
“您看起来确实很喜欢这里呢。”
“只是比不上对故事的喜爱罢了，如果是为了取材的话，永远不回来恐怕也没什么关系吧……大概。”
露尼西亚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问道：“您是个吟游诗人吗？”
如果说冒险者习惯于漂泊徘徊，是永不驻足的旅者，那吟游诗人就算在冒险者中也是异类，他们收集各处的故事和传奇，音乐与剧目，正如冒险者深入地下的遗迹去寻找宝藏一般，他们传唱着英雄的武勋，歌颂爱情之美好，小至丑角的舞步，大到帝国的兴衰，都由他们来记录和传唱，所谓的吟游诗人就是这样一群人。
眼前也是这样的一位吟游诗人吗，能为了歌谣而远离熟悉的故土，将英雄的故事传遍这片日益封闭的大地？
“没错，我是个吟游诗人，正如您是位圣武士一样。”
她大概真的很喜欢这一职业，谈及此处，她又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那么，美丽的圣武士啊，途径这山巅之城的圣武士啊，能否告诉我，您身上可曾发生过动人心弦的冒险？”
“真是不幸，优雅的诗人。”露尼西亚笑着摇了摇头，“我只不过和食尸鬼们打过交道，在马里艾的城墙下，与军人们一同抵抗‘纳特亚的遗产’，既不波折也不有趣，我作为冒险者的生涯才刚刚起步，还未到得见巨龙的巅峰。”
倘若艾希瑟琳身在此处，一定会严肃的修正露尼西亚的发言，说不定还会对露尼西亚这种缺乏自觉的行为做出一番评价，不过在露尼西亚本人看来，她也确实只是和一群食尸鬼战斗了一番，以及解决了一只不知为何近乎残废的巫妖罢了，并不算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功绩，自然也羞于向知晓无数英雄武功的吟游诗人展示。
“是吗，这样啊……这样也好。”
就像是在说“这样就不至于留下遗憾”一般，不知名的黑发少女缓缓起身，向着露尼西亚行了一礼。
“真是一次令人愉快的偶遇，却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刻。”
“嗯，是啊，如果能多聊一会也好。”
从小径的一旁，传来了颇有活力的声音，天真中带着一丝疲惫，像是在呼唤着某个名字。
从小径的另一旁，则传来了让露尼西亚无比熟悉的声音，那是艾拉，名为艾拉·赫珀的少女并没有安心待在酒店客房当中，大概是留下艾希瑟琳看家，自己便出来寻找尚未归来的露尼西亚，听啊，她那原本冷冽的声音里，带上了关切和交集，正含着露尼西亚这美妙的音节。
“再见了，永别了，不知名的圣武士啊。”
——啊。
直到这时，露尼西亚才想起来，明明聊了好一会，自己却连通报姓名这样基本的礼节都忘却了，恐怕是微风让思绪变得迟缓，以至于如此懒散吧。
“虽然不是什么知名的勇者，不过——”
露尼西亚向她挥了挥手。
“——我的名字叫露尼西亚，露尼西亚·阿格丽斯。”
那逐渐远去的身影像是因为这个名字而有所停顿，少女的身影也随之再一次传来。
“柯莉特·希·卡洛琳，是和您仅有一面之缘的吟游诗人。”
第三十五章 第三日的终结
“柯莉特……”
把玩着手中的玻璃杯盏，露尼西亚看起来像是在沉思。
“柯莉特·希·卡洛琳……”
那并不是自己第一次见到那张面孔，毕竟就在不久之前，艾希瑟琳就给自己展示过那位黑发少女的画像。但也确实是在对方离去之前，那短短的对话中，自己才知晓对方究竟是谁，倘若要论其原因的话，无非是露尼西亚觉得自己不会这般“好运”，只是在公园中偷闲，就能遇上这座城市里最为当红的名角。
昨夜睡得依旧安稳，甚至可以说，比第一夜要更加安稳。毕竟某个不知源头的声音并没有再出现于自己的睡梦之中，出现于那片既不是梦也不是现实的帷幕下，说着些自己记得不甚分明，听得朦胧模糊的话语。
这一夜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安稳的不可思议。
回到酒店的时候，露尼西亚并没有急着和两位旅伴交流情报，艾希瑟琳和艾拉当然也不着急——根据她们打听到的内容，情况虽说微妙，但又似乎并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险，趁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四处都是一片平稳，还是多养精蓄锐比较好。
结果，身体上是休息充分了，野外不可多得的八小时优质睡眠足以洗去一切疲劳，精神上倒是还停留在昨夜，就像是从洗浴到入眠的那段记忆被从中截去，以至于露尼西亚依然在思考着那短短的相遇，思考着其中隐藏着的寓意。
没错，她如此确信着，那绝不会是一次单纯的偶遇。
“露娜，在想什么呢？”
“总觉得是不是遗漏了什么，隐隐有些不安。”
露尼西亚并没有隐瞒心事，准确来说，她也根本就隐瞒不住。她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将整个身子蜷缩进沙发里，挤压着柔软的靠垫，艾希瑟琳则趴在沙发的另一边，看上去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两天艾希瑟琳凝视着艾拉的次数格外之多——一边胡思乱想着，露尼西亚一边考虑着今天，也就是在缪兰德第三天的行程安排。
“唉咻——”露尼西亚伸了个懒腰，“嗯，果然还是先聊聊关于情报的事情吧。”
“没关系吗？露娜要不要再休息一会？”
从一旁端来两杯红茶，再加上盛放方糖用的小瓷缸，艾拉一脸关切的问道。
“没问题的啦，已经睡得足够充分了——”
起床之后已经和艾希瑟琳还有艾拉大致交流过一番，关于昨夜打探情报的事情。
短短半天的粗浅打听之下，能得到的信息实际上基本一致：在建国纪念日假期的第四天，会在市民广场举办大型的庆典仪式，似乎会有不少达官贵人出席，四大家族的成员也都会到场，除此以外缪兰德的其他地区也会同期举办庆祝活动，购物会有优惠，去景点参观的门票也会打折。
当然，这些都不是露尼西亚一行人关注的重点，而对于她们真正感兴趣的部分来说，很遗憾并没能获得什么实质性的情报。
对于物价波动的原因，不同地方打听出来的内容可以说是花样繁多：市民之间有的认为会出现反议会分子袭击庆典、制造骚乱，有的认为上议院因为某个秘密议案出现了严重分歧，准备在第四日当天上演全武行，还有的觉得四大家族正在暗中准备肃清反对分子，强化集权……听上去都是一些会让人一头雾水，产生出“这种事情你们为什么会知道”之类疑惑的内容。
至于从其他地方，比如说老街道和酒馆区打听到的情报，那就更加五花八门了，比较寻常的一本正经的表示，议会已经发出了灾害避难预警，建国纪念日假期内会有暴风雪抵达缪兰德，到时候治安和生活条件都会迅速恶化，有的则信誓旦旦的说观测站观测到了一只巨龙，正在全速飞往缪兰德，庆典当天就会抵达，还有的干脆表示自己已经从近卫师团那里听到消息，“纳特亚的遗产”这两天就要打过来了……
“纳特亚的遗产”都已经在特威克城下一败涂地了，怎么还能打到缪兰德来的？露尼西亚已经完全不对这些说辞的准确性抱以期待了。
似乎这些说法都不算是完全无根无据，它们似乎都有其源头，而非由消息的提供者自行杜撰，只是问起这些消息的真正来源时，说法往往语焉不详，似乎是邻人的话语，又似乎是在酒馆畅饮时不自觉听到，再或者是市场布告板上的边边角角，碎片化的信息似乎散落在整个城市的每个角落当中，只等着被谁偶然捡起，成为这资讯旋涡中的一员。
“就像是有人故意散播出来的一样呢。”
露尼西亚沉吟着，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当然，她得出结论的方法并非是推理，而是直觉，嗯，没错，一如既往。
“看起来是这样。”艾拉点了点头，表示附和，“只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考虑到这种种信息之间的共同之处的话，大致可以总结出这样几点：来源不详，说辞不清晰，在第四天的庆典及之后几天可能会有紧急情况发生，鼓动市民囤积生活物资以防万一……从这些共同之处来思考的话，幕后散布信息的人不像心怀恶意，并且有一定可能，现在正在维持物价稳定的商人公会和信息的散步者有很大程度上的联系。
“想不明白呢……”
露尼西亚苦恼的歪了歪脑袋。
“想不明白的话，也可以换一种思路。”
听到艾希瑟琳的话语，露尼西亚又再一次抬起了脑袋，正好对上前者那黄金色的双瞳。
“只要对明天的航班没有影响的话，不管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实际都和露娜没有关系，不是吗？”
“唉？”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没错。
只要航班可以照常起飞的话，无论缪兰德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情况，都和已经坐上飞空艇远去的一行人没有任何关系了，她们只需要考虑在飞空艇上吃些什么，床睡的是否安稳，以及是否会遇上天空中的那些危险，如此就好，缪兰德发生的事就交给缪兰德自己解决吧。
就在艾希瑟琳刚提出这个方案的时候，艾拉已经拿起了客房内的通讯设备——这些小小的魔法道具能够直接接通酒店的客户服务中心，以随时满足房客的要求。而艾希瑟琳的要求也很简单，即是帮忙咨询一下缪兰德空港明天是否照常营业。
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
“……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太好的呢？”
“比如说，缪兰德可能会遇上危险之类的……”
艾希瑟琳的思考回路运转了一番，没有花很多功夫便得出了结论：露尼西亚确实很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露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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