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MNESIAN
“我、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闭眼——”
“我可以提前提醒你。”陈胤的声音显得很平淡。
可是这句话听在清影耳中，却如同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你……你难道每个人发疯的时间全都记——”
说出口了一半，清影又后悔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陈胤。
陈胤没有因为她说的话生气，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良久后才缓缓摇头。
“……我也不想记住。”
“只是这种场景，你但凡看见一次。”
“一生，都不会从你的脑海中驱散了。”
……就像现在的陈胤，可以稀松平常的站在这里和清影说起这件事。
可是上一世的他，第一次看到那个人的骨架从皮囊中挣脱开，然后贪婪地啃食着自己的血肉时。
他和清影一样，吐了很久，然后惊恐地抱着膝盖退到了广场边缘。
因为让人绝望的，不止是那个发疯的人。
还有广场上完全充耳不闻的其他人。
陈胤不知道下一个发疯的是不是就在自己身边。
不知道下一个发疯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那种恐惧远比死亡、远比来时的那段黑暗的路，更加深重。
更加触目惊心。
清影看着陈胤黯淡的眼眸，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陈胤从进入苍蛰古域之后，就渐渐变得沉默寡言了。
如果是清影自己，她绝对不会想在进入这个地方第二次的。甚至哪怕提起这个地方，都会害怕恐惧到浑身发抖。
……可这才是第一个。
她只看到了第一个疯的人。
如果陈胤说的是真的的话。那么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发疯而死。
清影突然有些不敢看了。
“我、我们走吧……”她害怕地拽住陈胤的衣角。
可陈胤却摇了摇头：“已经不见了。”
清影错愕抬头，却发现地上之前那般恐怖的画面，此时却完全消失了。
仿佛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这……”她呆呆地扭头，只看到陈胤无声摇头。
“不要再看别人。你只需要看着你弟弟就行了。”
“下次再有人疯的时候，我会提醒你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清影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会比刚才那个人还恐怖吗？”
陈胤没有说话。只是略显悲戚地望着她。
清影明白了。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跟在了陈胤的身后。
陈胤注意到，她的手紧紧握在了自己的手上。
“居然主动握我的手，看样子你真的很害怕。”
“牵个手而已。”清影小声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陈胤倒也没有多调戏她了。
只是温和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说：“走吧。”
清影很不喜欢别人摸她的头发。
她觉得这样像是被人当成了小孩子一样。
而且她本就身材高挑，被人摸头会显得很奇怪。
可是唯独这一次，面对那只温厚的手掌，她却提不起一丝的不悦。
只是觉得很温暖。很舒服。
——
接下来的几天，清影可以说是完全活在了人间炼狱之中。
不分时间和场合，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突然有人发疯。
有的时候，是早晨还在吃饭的时候，屋外响起了疯狂的咒骂声。她刚想从窗户看一眼发生了什么，陈胤却已经等在了窗口，用身子遮住了她的视线。
“还没消失。别看。”
有的时候是早晨出门，在清影身旁正双眼空洞走着的修士虚影，突然嘴角诡异地抽搐起来，大庭广众之下脱衣，做极其淫.秽的动作。
只是清影也还没来得及转头，陈胤已经从身后捂住了她的眼睛。口中声音轻柔：“自己捂上耳朵。”
还有的在广场上。有的在大半夜。
有的时候是一个人，有的时候是好几个人一起。
无时无刻，清影感觉自己随时都活在精神紧绷的状态之中，生怕自己正在走着走着，身旁原本死气沉沉的虚影就突然发疯起来。
这样的日子，已经让她心力憔悴至极了。
可从头到尾，她甚至都被陈胤保护的很好。
除了知道有人在发疯，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都没有看到。
清影有时候也会想。
那陈胤上一次，自己一个人，又是怎么忍受下来的呢？
她也仅仅是想了一下，就不敢往深了继续想了。
如果换做是她，估计就算没读过道经，也早就和这些人一样发疯了。
在这样的地方多活一天，都是极致的煎熬与酷刑。相比之下，清影觉得暗门之前那些看似惨无人道的酷刑，都是那么温柔善良。
而至始至终，陈胤都沉默而温和地跟在清影身旁。不管哪里有人发疯，他总是能先一步恰到好住地挡住清影的视线。
让她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还会轻声安抚她。
而每当这个时候，清影都会觉得，陈胤的存在让她觉得格外的安心。
又一次，一个老头跪伏在地上，口中咿咿呀呀含糊不清地念着什么，陈胤再一次捂住了她的眼睛。
清影犹豫了一下，突然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其实不使坏的时候……也没那么讨人厌嘛。”
“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陈胤缓缓移开了视线。
“我又没有在夸你啦！我是想说，你就不能改改那个毛病吗？”清影懊恼地跺了一下脚。
“改了之后呢？”
陈胤突然目光灼灼地扭过头：“改了之后，是不是就变成了你喜欢的样子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喜欢我了？”
“我……”
清影脸颊一下子火烧火燎的，转眼便羞怒起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你、你别乱脑补好不好！”
“既然如此，我为何要改？”
他的眼神又松垮了下去，像是慵懒的动物：“我又不是你男朋友。不需要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想让我改，等你当上我对象再说。”
清影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却又嘴笨不知道怎么反驳。
她突然很羡慕南潇湘。自己要是有南潇湘一半的口才，至少也能在和这家伙斗嘴的时候不被占尽便宜。
可惜自己就是嘴笨。人也笨。总是被他牵着走。
到最后气不过，她突然转身恶狠狠地在陈胤肩膀上咬了一口。
“你干嘛？”陈胤轻轻皱眉。
“女孩子的任性。”她得意地扬起下巴。
一百三十、承君一诺
这之后，发疯的人越来越多了。
起初的频率还不算高，一天只有一两个人。偶尔一群人一起发疯，也不过三五个罢了。
到后来，一天能有七八个，十来个人发疯。
甚至几十个人。
随时随地，到处都能看到发疯的人。
看到侏儒跪地痛苦流涕。
看到僧侣面露淫光，朝着长得好看的女修虚影做不堪入目之事。
看到画师边笑边哭，放自己的血当墨，纸上泼墨全一片殷红诡异、无法描述的画面。
看到中年刀客用刀剜自己的肚子，当做叉子和餐盘吃的满嘴是血。
处处都是如同人间炼狱一样的场景。
清影很清楚，如果不是陈胤刚开始替自己做些遮挡，光凭她自己的意志根本坚持不到这么久。
如果没有他时常还和自己调戏两句，活跃一下气氛，自己可能也和这些人一样发疯掉了。
只是后来发疯的人越来越多，清影也终于渐渐适应了过来。不再需要次次都让陈胤替自己遮眼了。
唯一让清影觉得有些庆幸欣慰的是，弟弟清尘依然和平日一样，日出而起，日落而息。
没有和那些人一样发疯，只是变得沉默寡言了。
他不再每天分享自己的心得，不再和所有人都和和气气地点头鞠躬，只是孤身一人机械而僵硬地重复着自己的生活。
但只要没发疯就还好。
清影现在唯一不敢去想的，就是弟弟清尘发疯时的样子。
她真的很害怕阿尘会和那些人一样，变得不人不鬼，甚至做出什么更加疯狂的举动。
幸好陈胤告诉过她，弟弟阿尘是最后一个才迷失的，所以应该还早。
清影每天都这样安慰着自己，夜里才能勉强入眠。
——
最后的一个星期里。
所有人都疯了。
整个广场变成了疯人院，脱光衣服狂奔的干瘦老汉，自残还傻笑的女修，拿火烧自己的人，痛哭流涕的人。
黄满楼和于曼丽夫妇呆滞地相对而坐，突然一双鞋的虚影被甩在他们夫妇身前。
“道……道……”
“鞋是道……鞋也是道……”黄满楼眼神干枯地喃喃自语。
下一刻，两个人眼里都像是渐渐被点燃，重复念叨的声音越来越大，眼神也近乎狂喜。
“鞋是道！鞋就是道！”
“道是我的！别跟我抢！”
“我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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