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莱斯利格林
四十七 童话中的一天（七）
“轰——！”
魔力在符文中转化为力量，而在符文的最后一划铭刻完成时，也是毁灭的降临之时。
在看清那火红的比划的一瞬间，苍崎橙子的瞳孔一缩：“卢恩符——”
她在时钟塔最为闻名的成就，便是将已经失传已久的卢恩符文重现，甚至传闻中她还复原出了几个传自大神奥丁的原初之卢恩。她自然不可能认不出这曾经让她废寝忘食的符文。
更糟糕的是，她的手提箱绝不仅仅只是容器而已，更是那只妖魔的最为强大的命门。如果被符文直接铭刻，那……
不过现在不是为她自己的装置心痛的时候了。
飞舞的火舌打算吞噬的绝不仅仅是她的手提箱而已。
在骤然爆发的烈焰之中，半个会客室瞬间灰飞烟灭。
“咳……哈。”
甚至不需要熊熊燃烧的烈焰本身来杀伤她，仅仅骤然爆发的魔力冲击已经将她轰出了校舍，让她如同风滚草一样在草坪上翻滚起来。
——真是狼狈。
苍崎橙子暗暗吸了一口气。
即便是几年前，被自己的魔法使妹妹打到毫无还手之力的那一次，虽然生命完全悬于他人之手，但是她的境遇也不曾像这一次一样难堪。
她沉默着将自己身上那厚重的大衣扯了下来。
自然，会在夏天穿着厚重的衣物，其唯一的理由便是，这件大衣可以提供所需的防护。
然而，这件可以抵抗术式、子弹、冷兵器的出色护具，仅仅是被苍崎橙子的微微扯动，就开始四分五裂，濒临解体。
“……如果没有穿这件护具，可能已经昏过去了么……”
苍崎橙子咬了咬牙，挣扎着站起身来，冷喝道：“——阿鲁巴，你是故意控制着出力，仅仅破坏了我的护具么？”
“——啊，很好，看来你总算从色位的傲慢中清醒了过来，开始意识到世界的真实有多么的残酷了。”
阿鲁巴迈着轻佻的步子从已经只剩下了一半的接待室中缓步走出：“在我彻底满足之前，我是不会让你死，也不会让你昏迷的，我非要让你亲身体会到自己的平庸，非要让你体会我曾经感受到的痛苦不可。”
“真敢说啊。”苍崎橙子捂着自己的还在钝痛的下腹部，微微抽了口冷气，“——我明白了。那么，你接下来还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现在我承认，我的卢恩符文，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童话书——”
“接下来是什么？人偶？如果真的想气我的话，你大可以在这里直接将第五法掏出来。”
“嗯，你猜的方向很对。”苍崎橙子的眼神锋利如刀，攒刺到阿鲁巴的身上，却让他甘之若饴。
“事实上，最后一件礼物，我们早就已经送到你的眼前了，可惜那件礼物并不太听话，险些前功尽弃，幸好，一切都如我所想，中间的波折只是一点小小的惊险。”阿鲁巴将那本书收到怀中，轻轻地击了击手掌。
距离两人的几十米之外，一尊早已被放在那里，一直以来都被防水布牢牢盖住的展出品微微颤动了起来。
“……果然么……！”苍崎橙子虽然早有预料，但是此刻也不禁微微咬牙。
“——当然如此！你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魔物，我就要用这本童话书剥夺你的反抗能力，你研究卢恩，那么我就要用卢恩击倒你，你是世界上最顶级的人偶师，那我就要用人偶摧毁你最后自尊！”
“抱着对未来的绝望，和我对你所有的憎恨，死在这里吧，苍崎橙子——！”
一直以来的矜持终于烟消云散，阿鲁巴肆无忌惮地狂笑起来，秀丽的面容在他的狂喜之下扭曲变形，狰狞如同野兽。
夏天的热风在空旷的校园中呼啸，撩动他那金色的长发，让其微微摇晃。
“嗤啦。”
厚实的防水布被从内部轻轻揪住，随后被硬生生撕裂。
一个【人】从防水布下钻了出来。
苍崎橙子看清那个人偶的相貌之后，不禁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啊啊，因为一开始没想到会是你……所以我完全没有向那个方向去想。现在想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他虽然从面容上看，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青年，但是脖颈以下，却是与那张脸完全不相称的，健硕到出乎意料，充满惊心动魄的杀伤力的精壮肌肉。
那个人，就是已经被黑桐和卫宫诸人苦苦追寻了许久的卡普特。
第一次亲眼看到了这个杀人鬼的苍崎橙子不禁挑了挑眉毛：“……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阿鲁巴，这家伙只是从第一眼看的话，和草十郎那家伙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相似……”
“说吧，你们是找到了一个杀手，模仿他的存在而制作了的人偶——”话说到一半，苍崎橙子露出了笑容，“还是说，干脆用了更简单更粗暴的方法？”
没能看到苍崎橙子表现出他想看到的反应，阿鲁巴的眼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你现在还能镇定自若，大概是以为这一个人偶就是全部了吧”
他强行冷静了下来，重重地一挥手。
“恰恰相反！我本就没有期望仅仅依靠这一个人偶的质量就能震慑到你！”
说到了得意之处，他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大笑起来：“刚刚回到母校的苍崎橙子小姐，你可知道，我给这次人偶展，给你这位人偶顾问，准备了多少展品么？”
“……喂，阿鲁巴。”
突然，苍崎橙子无比痛快地大笑了起来。
“你知道么，我不得不承认，在之前，我的确是心中惴惴，感觉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我的把控。不过，我终于认识到，你始终还是那个气量狭小的家伙。”
“为自己的才能沾沾自喜，但是又拒绝真的为自己的所学倾尽所有，总是在华而不实的地方倾注心力，同时又完全意识不到自己面前遇到的困难有多么艰巨，稍微取得一点进展就喜不自胜——”
“最糟糕的是，比起学术本身，你反而更关注学术能给你带来的东西，结果就是将你那本就寥寥无几的专注又被浪费了一些。”
“在刚刚的会客室中，你的成竹在胸的确让我吃了一惊，以为在分别的这几年中你有了突飞猛进的进步。现在来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真遗憾啊，阿鲁巴。”
“——”
阿鲁巴的嘴大大张开。如同翕动的风箱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右手食指伸出，指着此刻身上的黑烟尚未散尽的苍崎橙子，全身都颤抖起来。
“你——你——”
“——我改变主意了！什么碾碎你的理想，摧毁你的自尊——！那些东西太便宜你了！我要砍下你的头，把你的头装进罐子里，然后让你亲眼看见你的弟子被一个个杀死，那个两仪式则被——”
当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突然像是断了线的机器人一样沉默了一下，随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高高举起双手，在空中拍了拍，高喝道：“我所有的仆从，来杀死这位强大而智慧的人偶师，发挥你们那早已Kaputt（德语，损坏）的身躯的最后价值！”
一滴冷汗从他的额边淌下。
他的目光从校园的外缘扫过。
——奇怪，很奇怪。
在精力过量地倾注到了苍崎橙子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以人偶展的名义光明正大得从校外运到这里的各个角落的人偶群，此刻已经消失无踪了。
而且，奇怪的是，校园中出现的破坏痕迹远远比他预想中要多。
大大小小的球形深坑散布在校园的各个角落，而且，因为其正氤氲着少许魔力之光残余，它们还依旧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就在阿鲁巴思考的短短刹那，一个沉静清凉的女声，伴随着呼啸振翼的风压声，从他的头顶传来。
“……那么，这就是最后一个了吧。”
魔力撕裂天空，带起如同电流嘶叫一样的爆鸣。
白金色的光之柱从天而降，如同太阳坠于大地。
肉体焦化，金属熔化。
仅仅是一击，卡普特的身体就在人间蒸发了。
“什么……？”阿鲁巴发出如同梦呓一样的疑问之声，呆呆地向天空望去。
在校园的上空，一个金发的少女，正穿着蓝白色相间的裙甲，身披无瑕如同月辉的长长披风，骑乘着白色如雪的飞马，在天空中翱翔。
在她的手中，一杆数米长银白色的巨大骑枪正在空中缓缓转动，金色的魔力如同流苏一样在其上环绕。
那毫无疑问便是蒸发了卡普特的一击的源头。
像是感受到了阿鲁巴的目光，她默默地左臂上携带的重物轻轻抛下。
嘭。
沉闷的肉体落地声。
一同响起的，还有细碎的零件滚落碰撞之声。
数具肉体，从天而降，坠落在两人中间，并因为落地的一瞬间的冲击力而四分五裂。
——只不过，从天而降的尸体，都长着同样的面孔，有着一样的身体。
与刚刚被蒸发的人偶，完全相同。
“——你？！你是，那个卫宫士郎身边的那个小女孩……？你没死……？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
他大叫道：“你是……从者？英灵？那个卫宫士郎的身边有一名英灵？！”
“这不重要。”阿尔托莉雅骑乘着她的东·斯塔利恩在空中慢慢盘旋下落，只是手中的圣枪始终丝毫不差地对准了他的胸膛，“柯尼勒斯·阿鲁巴，你现在败局已定了，你在礼花女子学院布置的所有一切都已经土崩瓦解，你的盟友也已经死亡，投降吧，你还有一线生机。”
“我……我……要我……投降……！？”
刚刚还占尽先机，眨眼之间就要沦落成阶下囚。
阿鲁巴重重地喘了口气，狠狠地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我不会倒在这里……你也别想抓住我！这里是城市……你是从者又如何……有从者的也不止你一个，难不成你敢在这里解放宝具么！”
“冥顽不灵，典型的魔术师贵族作派。”阿尔托莉雅冷淡地评价道，“要杀你，还需要宝具么？”
话音刚落，一道金色的光辉从滚动的银色枪体上喷薄而出。
在死亡面前，阿鲁巴嘶吼着扯开了自己的宝贵的红色长袍，将已经收起来的彩绘书再度翻开，大吼道：“——炸脖龙（Jabberwocky）！”
“吼——————！”
在他的话音刚落的一瞬间，一头张牙舞爪，带有长须的狰狞双足飞龙眨眼间就冲出了书本，挡在了圣枪和阿鲁巴之间，冲天而起。
五米，十米，二十米。
最终，一条将近三十米长的漆黑龙体，就这样以绝不可能的方式，从仅仅只有成年人手掌长宽的绘本中出现在世间，随后毫不停留地向着校外飞去，圣枪的轰击明明钉入了它的躯壳，打碎了它的鳞片，但是它却如同感受不到受到的伤痛一样，任由自己的躯体上的鲜血汩汩而下，而飞行的速度却丝毫不减。阿鲁巴紧紧抱着它那粗壮的利爪，升空而起。
“你以为这样就能跑掉了么？！”阿尔托莉雅大喝一声，圣枪之上再度凝聚起光辉。
不过，就在即将这一击打出之前，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一样，歪了歪头：“咦……好的，我明白了。”
随后，圣枪再度刺出一击。
“啊啊啊啊啊！”
而这一击却很遗憾地未能完全建功，擦着阿鲁巴的身躯呼啸而过，虽然在炸脖龙的身躯上刮擦掉一大片鳞片，直冲天际，只吹下了他那过于华贵的红色礼帽。
而阿鲁巴手中的童话书的力量显然不止如此而已，他挂在巨龙的利爪上，挣扎着用一只手将那书籍再度翻开，将一顶帽子迎空抛起。
它在半空中越变越大，落下时刚好将整只炸脖龙连同阿鲁巴一同吞没，一人一龙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世界之中。
阿尔托莉雅微微夹了夹飞马的马腹，接住了正在半空中飘舞的红色的礼帽。
【士郎，我拿到那顶帽子了。】
【辛苦了，阿尔托莉雅。看着那个卡普特的现状，我有了一个猜想。再拿阿鲁巴测试一下，我大概就能得出结论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警察们的脚步声密集得如同从桌上洒落的黄豆。
他们像台风一样呼啸着从街道外冲了进来，荷枪实弹地将一栋建筑包围得严严实实，与其说他们是势在必得，还不如说他们是打算用人海把他们的目标淹死。
想要动用这个级别的警力，所需要的绝不仅仅是在本地的警察署的至高无上的地位，更重要的是能够忽视在警察署中的反对势力的权势，以及在当地的相当的人望，足够合理，能够说服所有人的理由。
——以及更重要的，愿意冒着牺牲以上的一切为代价去进行政治冒险的野心。
在现在的观布子市，能够满足这些前提这一点的，也就只有新任的警察署署长了。
“快快快!不要让目标跑了，不要放松警惕！”
“这边这边这边，这边还有一个出口！”
此起彼伏的喝令声正在这条街道的各个角落响起。哪怕在这次突发事件的一开始，在这附近居住的居民还有着不小的好奇心，但随着从警车上跳下来的制服的壮汉越来越多，这些好奇心也开始逐渐变为惊恐，敦促着所有家在附近的住民们跑回自己的家中。
而对那些只是在附近流浪的人来说，这时间不免就变得分外难熬。
譬如说，有一个青年，在这一段时间，他就一直都在这附近徘徊。
更糟糕的是，他有着绝对不能被警察搜查和注意到的理由。
他此刻的形象完美符合任何一个日本人对流浪汉的想象：破旧，缺乏清洗的衣物，躲躲闪闪的目光，以及因为缺乏清洁而在这个夏天开始渐渐浓厚起来的气味。
以及神神叨叨，意义不明的自言自语。
“……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见鬼见鬼，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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