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她的身形略显佝偻,在疯母倾泻下的血肉洪流中渺小得像一粒微尘。
但没有人能够忽略这粒微尘。
面对着昔日的母亲,如今的疯神,瑟洛薇缓缓挺直了脊背,抬起了胳膊。
所有精灵都注视着她,仿佛在等待什么。
于是,她平静地挥动胳膊。
“忤逆之时已至。”
她说。
那沉重的声音在每位精灵的耳边响起。
接着,黑暗中忽然有点点微光亮起,宛若群星。
微光撕裂了浓雾,几乎将偌大的空洞照亮,它们彼此交织在一起,构建出魔力的洪流。
所有的精灵同时发动了攻击。
璀璨的光束轰击在了疯母的躯体之上,恐怖的爆炸过后,血肉飞溅,疯母发出尖锐刺耳的悲鸣。
祂受伤了。
可痛苦让祂愈发疯狂。
祂挣脱了那些向祂供给能源的植物根须,庞大的身躯倾倒在了地上,那依附在星舰残骸上的血肉剧烈蠕动挣扎起来,主动排除掉坏死的部分,而缺少的器官则在转眼间复生。
祂的伤势复原了。
但祂依旧在嘶吼。
或许对祂来说,被孩子们背叛的怨恨远胜过躯体受损的痛苦。
于是祂忽然昂起头来。
疯母发出了无声的呼唤。
模糊的涟漪自整个空洞中掠过,然后,蕾茜儿愕然地发觉,原本站在她和夏尔旁边的芙雯娜身形开始变得模糊。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下意识问。
原本注视着疯母的芙雯娜闻言转过身来,低下头,看向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双手。
带着些许遗憾和悲哀,她低声回答:
“母亲……在呼唤我们。”
然后,她又抬起头,看向魔女和勇者。
她的表情平静,似乎早已做好了欣然赴死的准备,于是饱含着沉甸甸的信任,她轻声说:
“剩下的,就交给二位了。”
一抹微光闪过。
芙雯娜消失了。
所有精灵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偌大的空洞中,便只剩下了夏尔,蕾茜儿……以及精灵们的疯母。
似乎已经没有人能阻止祂了。
精灵们的攻击仅能对祂造成很快便能恢复的轻伤,而祂本身又同时具有神秘与科学的双重性质,夏尔向来无往不利的禁绝法术大概也没办法对祂造成太大的伤害。
而蕾茜儿的力量只会比夏尔更弱。
或许只有白塔才能与这样的怪物抗衡吧?
于是,顺理成章地,蕾茜儿想到了逃跑。
她和夏尔都对付不了疯母,但白塔可以,趁着疯母尚未注意到他们俩,她拿出魔杖,打算使用折跃法术带着夏尔暂时离开这里。
可正当她想要提醒夏尔关掉禁绝法术时,她发现夏尔不知何时已将圣剑紧紧地握在手中。
他注视着疯母,表情分外平静。
蕾茜儿忽然有了个荒谬的想法——
「夏尔不会是想冲上去,跟那东西打一架吧?」
她觉得夏尔是能做出这种蠢事的人。
不安感迅速扩大,加重,蕾茜儿忍不住来到了夏尔面前,抓住了男人的手。
“我们走!”
她说。
可男人却摇了摇头。
“您走吧。”
他回答。
蕾茜儿目瞪口呆,忍不住斥责道:
“你是不是疯了?你不会是想……是想去对付精灵们疯掉的主母吧?”
男人没说话。
他只是缓缓脱下了外衣,将之随意丢到了一边的浓雾里,然后低下头,摸索着,从里衣中取出一块手帕。
蕾茜儿觉得那块手帕有点眼熟,可这时候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得想个办法把夏尔带走。
所以她说:
“我们两个根本不可能对付得了那家伙,不如去搬救兵,你这单纯是在……”
她想说夏尔这是在送死,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夏尔就轻声打断了她。
“不是我们两个……”男人把那块手帕轻轻缠在左手手腕上,打了个很结实的结,然后抬起头看向蕾茜儿,“是我一个。”
他的嗓音低沉,铁灰色的眼睛里却只剩莫名的解脱。
就好像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
蕾茜儿无法理解:
“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我走?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对付那家伙?”
“嗯。”
“为什么?你应该明白啊,这就是在送死,你根本就做不到……”
夏尔再度打断了蕾茜儿。
很突兀的,他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世界上……其实根本就没有能够复活已死之人的法术吧?”
蕾茜儿愣住了。
她不明白夏尔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夏尔继续轻声说:
“在去森之海找您之前,我还去过白塔,我甚至见到了白塔之主——可她告诉我,世界上根本没有能够复活已死之人的法术。”
“那时候我几乎绝望了,可后来,有个朋友告诉我,您这里说不定有能够帮我复活蕾茜儿的办法,于是我就来找您了。”
“可您……”
说到这里,男人摇了摇头,苦笑起来:
“可您其实也没办法复活蕾茜儿,您之所以会帮我,是因为您想借助复活蕾茜儿的名义收集您需要的珍贵材料,对吧?”
蕾茜儿愕然。
她心想怎么可能,我当然能够复活……
不。
她忽然意识到夏尔说的没问题。
她的确没有复活已死之人的能力,她之所以能对夏尔打包票说她能复活蕾茜儿,完全是因为蕾茜儿根本就没死。
而她之所以会帮夏尔,也正是像夏尔说的那样,她想要借助复活牧师的名义收集她所需要的材料。
蕾茜儿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面对夏尔了,她甚至不敢再去看夏尔的眼睛。
理所应当的,她的这幅姿态被夏尔误解为了心虚。
但夏尔却并未责怪蕾茜儿。
“您不必感到愧疚,”他说,“因为我从未怨恨过您。”
“如果我当初没有无意间破坏您的法阵,如果我当初能够拿的出赔偿,您也不会这样欺骗我,是我有错在先,所以我不怪您。”
他的声音既真诚又温暖,就像他曾留给蕾茜儿的那些美好回忆。
于是蕾茜儿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攥紧了。
她忽然有了种很不好的预感,那预感越来越强烈,逼迫她产生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在恐惧的驱使之下,她猛地抬起头,对夏尔认罪: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
可夏尔却依旧摇头:
“您没错,即便有错,我也丝毫不会怨恨您。”
蕾茜儿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站在那里,像个心拙口笨的木头人,可她明明向来伶牙俐齿啊。
或许是有什么东西几乎压倒了她。
自责,懊悔,歉疚。
但这些情绪还尚未彻底激化——直到夏尔重新提起了圣剑,对她说:
“我该走了。”
如晴天霹雳一般。
蕾茜儿下意识说:
“不要走!”
夏尔却已经越过了她。
蕾茜儿攥紧了手里的魔杖,用力到指节都泛起了青白色,接着她转过了身,吸了吸鼻子,闭上眼,对还在前进的夏尔喊:
“你一定要去送死吗?!”
夏尔停住了步伐。
蕾茜儿几乎以为他要后悔了——可她却听到夏尔对她说:
“我想她了。”
她愣住了。
而夏尔则低下头,垂眸,抬起了左手。
一团明亮的,温暖的光缓缓从他手心亮起。
男人出神地凝视着手中的光,竟微笑了起来:
“您知道么,我一直都很想她。”
“所以……我要去找她了。”
蕾茜儿觉得夏尔脸上的笑容有些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