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短尾猫
鹭原诗音的话，戳到了他的痛点上了，甚至大而化之地说，戳到了他们一家几代人的痛点上面了。
自从先祖触怒天皇陛下以至于家门没落以后，几代人都孜孜不倦地想要复兴家门，但不幸的是几代人努力之后，虽然称得上是站在社会的上层，但和当年那种地位相比，仍旧差了太远。
所以当他被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卑微少女当面嘲弄之后，那种愤怒简直就是难以抑制了。
人们的愤怒，通常都是来自于那些自己无法改变的事实。
而他的愤怒，也正是来自于鹭原诗音所说的基本都是事实。
眼下，最上淳正和学姐并肩往前走着，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用略带着惊讶和佩服的眼神看着鹭原学姐。
刚才学姐的那一番涛涛不绝的慷慨陈词，已经撼动了他的神经。
他没有想到，一向话不多的鹭原学姐居然也有这么能言善辩的时候，竟然当面都能够把松方信这样一个老于世故的成年人都气到那个程度，也给他出了一口恶气。
而学姐的脸上现在却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生气，只是拿着收起来的伞一直往前走着。
虽然已经是下午了，太阳没有刚才来的时候那么毒，但是依旧炽热阳光的阳光，仍旧很快让她苍白的皮肤上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学姐，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最上淳提议。“应该有点热了吧？要不喝点冷饮？”
一边说，他的眼睛在四处搜索，很快就在附近找到了一家卖奶茶的小店。
“也好。”鹭原诗音点了点头，同意了最上淳的提议。
接着，两个人一起坐到了店里面的座位上，各自点了一杯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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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上淳什么话都不说，眼睛的视线只集中在面前的布丁奶茶上面，慢慢地**着。
鹭原诗音颇为戏谑地看着最上淳的眼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淳君，你难得还有这么乖的时候呢……”
最上淳略微有些尴尬，说不出话来。
刚刚在松方家里面，松方信当场就直接指出了最上家和出云家结亲的企图，而这件事他一直都在瞒着鹭原学姐，所以现在他在想到底应该怎么样圆滑地把这件事解释过去。
然而，学姐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他一直想不出有什么完美的说辞，再加上心虚，所以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低着头喝奶茶了。
“其实不用这么纠结的，我……早就知道了哦。”鹭原诗音喝了一口奶茶，然后幽幽地说。“你没发现吗，刚刚松方信说出来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有惊讶呢。”
“诶？”最上淳有些吃惊，抬起头来看着学姐，“学姐怎么知道的？是……是朝奈告诉你的吗？”
“她没有直接告诉我，不过……有些事情，是没有必要亲口说出来的……”鹭原诗音的笑容百味杂陈，“一开始你说到她现在的困境，说她妈妈打算把她嫁给自己的表弟的时候，我就在猜，淳君一家人接近出云家，是不是也因为这个目的？后来，我和朝奈见面了以后，旁敲侧击了几次，果然印证了自己的结论。说实话，其实我并不惊讶，这种事应该是你们那种圈子的常事吧。”
说到这里，学姐就停了下来，两个人之间陷入到了异样的沉默当中。
学姐虽然表面上非常平静，甚至还在帮他找理由，但是最上淳总感觉其中蕴藏着一种……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学姐，抱歉……”最上淳叹了口气。
“淳君，你并没有什么需要对我抱歉的，你本来就有行动的自由，而且遵从父母的命令也没有什么错。”鹭原诗音摇了摇头，“况且，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朝奈都是一个让人无可挑剔的对象吧？就算你的父母亲想要让她进入自己家门，也完全可以理解。同样也正因为理解这一点，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说过什么，你也不用介意，我真的不会为此生气的。”
“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道歉一下，因为我确实隐瞒了你，尽管我并没有什么恶意。”最上淳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学姐，目光当中充满了诚恳，“学姐，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么请让我把一切事实都说个清楚吧。”
接着，他把自己和朝奈自从第一次见面以来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包括在神社里面相亲抽签的林林总总，也都没有保留。
鹭原诗音一直都在听着，直到他说完之后，她才重新开口。
“真没想到你居然在第一天就直接把别人拒绝了……淳君，说到这里我都有些佩服你了。”
“学姐就不要说笑了……”最上淳有些尴尬。
“我并没有说笑啊，是真的这么想的。”鹭原诗音回答，“淳君，为什么要那么直接拒绝呢？是因为我吗？”
最上淳知道，这里的最佳答案，显然是“是的，确实是为了你”，可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要欺骗学姐。
所以，哪怕不是最佳答案，他也想要说出实话来。
“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顾虑学姐，但是，我当时想得更多的是不希望完全被长辈决定两个人的人生，更加不希望跟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共度一生，朝奈虽然很可爱，但是毕竟当时我们之间没有过任何了解，如果她只是顺从了父母之命和我在一起的话，那只会是一个悲剧，而我不喜欢悲剧。”
“所以，最后淳君的想法就是‘如果只是为了钱就结婚的话，不会得到幸福’对吗？”鹭原诗音似乎略有些意外，“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离经叛道傲慢自大的淳君，在这方面却出乎意料的保守呢……”
“这跟保守不保守没有关系，只是不想重蹈覆辙而已。”最上淳苦笑了起来，“我没有跟你说过我父母的事情，其实说起来他们也算是这种形式的婚姻吧，当年我父亲为了自己的前途，娶了上司的女儿，而妈妈也是因为外公的极力推荐，而稀里糊涂地嫁给了父亲，结果两个人婚后却一直都性格不合，最后总是以吵架告终，一直以来我就是在他们的吵架声当中长大的……这样的人生如果还要我继续重复一次，那岂不是自讨苦吃吗？拿多少钱换我也不愿意！”
“那现在你和朝奈已经来往了很多次了吧？够了解了吗？还担心娶了她就会重复一次父母辈的生活吗？”鹭原诗音突然冷不丁地问。“怎么样？现在那些财产足够有吸引力了吗？”
“呃……”最上淳顿时语塞。
他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是，如果仔细去想想的话……似乎，好像，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啊。
朝奈和母亲不一样，是绝对不会主动去和别人吵架的，如果结婚的话一定非常听从丈夫的意见吧——虽然这样也许会显得有些无趣，但是绝对不至于造成痛苦。
而那大笔的财富，也将随之而落入到其他人的支配当中……
要说他完全瞧不起金钱，那是不可能的，他当然知道钱在这个社会上能够做到什么事情。
最最重要的是，朝奈真的很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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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果现在再问他到底会不会拒绝朝奈，如果按良心来回答的话，一下子似乎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是很快，他就回过神来了。
“学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呢？”他严肃地看着鹭原诗音，“你是在认为我真的跟松方信说的那样卑鄙，因为求婚受挫了就故意要破坏别人的努力，然后自己再重新找机会，最后把那些财富都据为己有？”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不等鹭原诗音回复，就继续说了下去，“我承认，现状确实有点像是这样，但是我绝对没有这么想过，我帮助朝奈仅仅是因为我可怜她现在的处境，从没有过什么邪念……如果学姐不相信的……啊……”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鹭原诗音突然拿起了自己手中的奶茶杯子，顺手堵住了他的嘴。
奶茶猛烈地晃动了起来，幸好上面有塑料盖子挡住才没有洒出来，不过即使如此，吸管还是在他的口中摇来晃去，刮得口腔和舌头都有点疼。
“不许这么说！我从没有一刻怀疑过你！”鹭原诗音着急地看着他，“如果到了现在我还不敢这么断言的话，我还有什么资格自称为淳君的朋友呢？我只是……只是……真的在想，如果事情发展到那一步的话，也许对淳君真的更好一点……”
接着，她微微垂下了视线，“如果要说卑鄙邪恶的话，邪恶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学姐，邪恶？
最上淳有些迷惑不解地看着她，在他的脑海里，这两个词真的无法并列起来。
“想到这一切的时候，我曾也有过不眠之夜呢……”鹭原诗音苦涩地笑了起来，“我没有恨过任何人，但是却有那么一刻，那一刻我突然去想，如果那几亿元我没有还给受害者们而是自己拿到手里的话，现在也许情况会大不一样。片刻之后……我哭了，我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羞耻，我憎恨自己的邪恶，我不知道我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我发现我快堕落到和父亲一样坏了！”
一边说她一边苦笑，这笑容看上去是那样让人心疼。
最上淳终于忍不住了，他猛然一扯，把学姐已经没有力气的手拿了下来，把奶茶杯子重新放到了桌子上，接着他抓住了学姐的手，用力掐了一下。
“这样就算邪恶了吗？学姐你有多瞧不起邪恶这个词啊？即使是如来佛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像圣人一样，更何况身为凡人的你呢？你能够马上就为自己的这种想法反省，这就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了，还有什么需要愧疚的？！”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学姐，“学姐，请不要再自责了，不然我会加倍自责的，因为是我给你带来了这些无端的困扰。”
“可是……”鹭原诗音还想说什么。
“没有什么可是的了！”最上淳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话，“总而言之，学姐你并不需要有任何愧疚，更不需要顾影自怜，你富又如何，穷又如何？我根本就不在乎，不就是几亿吗？以学姐的本事，未来就算几十亿恐怕也不在话下！只是你恐怕也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吧？”
是的，他知道，对鹭原诗音来说，钱财只是表象，她从来都没有在意过这些。
她只是害怕自己无法跟出云朝奈相提并论罢了。
但是这些外在的东西，对最上淳自己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不曾因为钱财而对出云朝奈高看一眼，当然也不会因为钱财而对鹭原诗音冷眼相待。
也许在日后，经过社会的洗礼他的想法会有所不同，但是至少现在，少年人的热血终究还是有点用处的。
松方信的所作所为，他绝对不会认同。
“淳君……”鹭原诗音一直都在看着最上淳，听着他的一字一句，最后她几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是，他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在心里了。
两个人又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好了，我们还是说说怎么帮助朝奈吧，毕竟这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情。”良久之后，鹭原诗音低声说。
看来这一段已经过去了吧。
“稍微等我润润喉咙吧，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真有点口渴。”最上淳笑着回答。
接着，他随手拿起刚刚鹭原诗音拿起来堵住嘴的奶茶杯子，对着吸管重重地嘬了一口。
“诶！？”
鹭原诗音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一些什么。
眼下她几乎什么都说不出口，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最上淳。
246，猎食
在鹭原诗音难以置信的视线当中，气氛陡然从悲伤变成了尴尬。
她想要斥责最上淳的举动，但是却很快就想起来杯子是她自己送过去的。
刚才，因为心里着急，所以激动起来的她，也顾不了许多，直接顺手拿起了自己手中的塑料茶杯塞到了最上淳的嘴里面，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现在一想到这里，她突然发现自己脸上发热，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你自己不是买了一杯吗？别喝了。”半晌之后，她红着脸说。“还给我。”
最上淳顺手就把已经只剩下小半杯的杯子送回到了她的面前，然后鹭原诗音感到更尴尬了，看着杯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更加不敢直接当面把剩下的喝光。
可是真要让她再责骂最上淳的轻浮行为，她也骂不出口，毕竟，刚才对方可是在诚心诚意地安慰自己。
更何况……其实……根本不怎么生气呢。
只是感到好羞耻。
脸红到发烫了，为了躲开这尴尬的一幕，她只好转开了话题。
“你说得对，现在朝奈那边的事情更加迫在眉睫，我们确实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了。”
接着，她苦笑了起来，“虽然刚刚在松方家说出了那样的大话，说什么一定要阻止他，但是到现在我还没有任何头绪，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总感觉有点丢人呢……”
“学姐已经尽力了，能够这么快就找出松方家的信息，已经是相当厉害了，我想如果换做其他人的话，恐怕现在更加无能为力。”最上淳笑着回答，很有默契地同学姐一样，把刚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关于这个问题，学姐也不用担心，其实我也有一点头绪了。”
“头绪？什么头绪？”鹭原诗音连忙追问。“难道你抓到了松方家什么痛脚吗？”
“严格来说并不是松方家的，而是出云家的——”最上淳笑着回答。
接着，他把出云家这些年来可能牵涉到非法艺术品交易的传闻，告诉给了鹭原诗音。
“居然还有这种事？！”鹭原诗音先是感到相当惊讶，然后又露出了些许同情。“朝奈……朝奈一定不会想到自己父母亲居然会牵涉到这种事情当中吧……如果她得知真相的话，那该多么为难啊……”
“首先，现在这还只是传闻而已，我们不能确定这一定是真的，也许出云家并没有牵涉到类似的非法活动当中。”最上淳镇定自若地回答，“其次，就算父母亲真的做出这种事，跟朝奈也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只是上一代人自己的问题而已。”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世人肯定不会这么看的吧，到时候要是真的而且传出去了的话，朝奈肯定会受到影响的。”学姐忧心忡忡地回答，“父母们自己行事不端，还要连累孩子遭殃，真是失格。”
鹭原学姐这么说，肯定是想起了自己家里的事情，触景伤情了。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心态，她才会对朝奈如此关心——大概她不想看到自己的遭遇在朝奈身上也重演一遍吧。
“其实我并不是为了搞垮出云家而搬出这件事的。”最上淳连忙解释，“我只是想拿这件事作为把柄，逼迫出云夫人听从我们的命令，不再逼迫朝奈。我觉得，以出云家的立场，如果真的被我们抓住了这个痛脚的话，出云夫人一定是会退让的。”
鹭原诗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的眉头舒展开来，然后点头同意了最上淳的看法。
“确实，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出云夫人，但是从你跟朝奈的描述来看，她应该是一个性格相当严厉、而且自尊心极强的人吧，她肯定把家族名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如果这种非法行为被人抓到了的话，一旦被曝光出来，那就等于毁灭了出云家的名誉，这肯定是她无法接受的结果，所以……她大概会屈服的吧。”
“学姐所想的，正是我所想的。”最上淳轻轻拍了拍掌，“只要我们能够找到相关的证据，让出云夫人无从抵赖，那么不管她是多么意志强烈，也不管松方信多么傲慢嚣张，最后他们都必须乖乖就范！他们谁也承受不起不服从的代价。”
“也就是说，那个时候，出云家就等于任由淳君予取予求了呢……哪怕淳君要求他们乖乖把朝奈奉上，出云夫人肯定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吧？”鹭原诗音悠然回答。“到时候可是逆转颓势，从输家一下子就变成了赢家了哦？”
“呃……”刚刚又喝了一口奶茶的最上淳，差点把它们全都喷了出来。
怎么回事啊？妈妈开了这样的玩笑，现在学姐又开一次这个玩笑，难道在她们眼里自己真的很像是这种人吗？
不过，话说回来，在那种情况下，朝奈真的愿意吗？被父母当成了谢罪的工具什么的……
“噗哈哈哈……好了，淳君，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你不用这么认真。”看着最上淳尴尬的表情，鹭原诗音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知道的，淳君不是那样的人。”
在她的笑声当中，两个人刚才略显紧张阴郁的气氛，也随之消散，变得轻松了起来。
“那么淳君，你现在希望我来做什么呢？”笑了一会儿之后，鹭原诗音再问。“可别是又说要我在旁边看着什么都不做哦……”
“学姐既然一定要参与，那我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让你置身事外的话了，请放心吧。”最上淳点了点头，回应了学姐的要求。“这一次我还真的需要学姐的帮助。”
“怎么帮助呢？”鹭原诗音马上追问，一点也不给最上淳缓冲。“请尽管使唤我吧。”
最上淳看了看周边，确定了没有旁人在窃听两人之后，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
“学姐，我们这一次直接跑到松方家来找正主，虽然看上去有些鲁莽，但是也起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作用，那就是——转移了对方的视线。现在他们肯定很慌乱，因为之前绝没有想到我们会直接找上门。现在，他们一定也会觉得，我们会想尽办法报复松方家，而这实际上就成为了一个烟雾弹，让对方看不到我们真正的目标……”
“也就是说，表面上我们会继续拿松方信出气，实际上这只是虚晃一枪，真正针对的是松方静，对吧？”鹭原诗音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是这样的。”最上淳点了点头。“出云家才是整个事件的真正焦点，也是主要矛盾，只要我们捏住了出云家的咽喉，他们不管怎么样都不得不让步，至于松方家反而已经无关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