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短尾猫
正在他心里猜测的时候，最上淳突然开口了。
“理事长，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虽然我知道你肯定没什么好话，但是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问吧。”理事长叹了口气。
“您肯不肯做鹭原学姐的监护人呢？”最上淳抬起头来，郑重地看着老人，“或者说，处于什么条件交换之下，您会愿意去做鹭原学姐的监护人呢？”
老人睁大了眼睛，似乎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我想了想，学姐要摆脱目前的处境，光是考个好学校似乎还是不够，终究还是有个监护人最好，而最有资格也最有理由的，应该就是您了吧……您一句话，不管是谁总归还是会听一下的。”最上淳认真地回答，仿佛是在说什么平常事一样。“这样的话，学姐上了大学以后，会更容易走下去一些。”
“……哈哈哈哈……真是狂妄！”
老人沉默了许久，最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这笑声当中带着些许的嘲讽，“你知不知道你在说笑话，我是崛河信康，是理事长不是慈善家，我同情鹭原诗音不代表我就得为她做什么，我也不欠鹭原诗音任何东西？”
“我知道，您不仅不欠鹭原学姐任何东西，相反您还对她有恩，至少您允许她一直不受打搅地在这里读书，所以我没有任何强求您的意思。”最上淳没有被笑声所吓倒，而是继续追问，“但是……像您这样的人，总会给个估价的吧？到底到了什么条件之下，您会考虑做她的监护人呢？”
“我说什么你都办得到吗？”老人大声反问。
“我当然不是万能的，但是凡事总是可以试试的，是吧？”最上淳笑着回答，“理事长，从您的反应来看，似乎也并不排斥我的这个提议吧？”
崛河信康笑了好一会儿，总算平静了下来，他摇了摇头。
“目前谈这个没有意义，你先和鹭原诗音把眼前的事情度过去吧。”
也就是说，他承认真的有得谈？
最上淳听懂了理事长的暗示，他不由得喜出望外。
刚才的提议，只是他的灵机一动而已，但是如果真的能够变成现实的话，似乎能够最大程度上解决学姐的处境，而且让她至少可以不受外界打搅地走自己的路了。
所以……真的可以试试。
“那好，我先告退了，再见。”最上淳这次满怀恭敬地行礼，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308，无知的幸福
在暮色当中，最上淳踏入到了图书馆当中。
他目不斜视，以极有节奏的步伐一步步从书架之间穿过，走上了楼梯。
理事长中午所说的那些话还言犹在耳，所以这一次他的脚步没有往常的轻快，反而多了几分凝重。
和往常一样，迎接着他的，是早已经等在这里的背影。
“淳君，好久不见！”听到了脚步声的鹭原诗音，再一次地转头过来，然后以欣喜宽慰的笑容，迎接着他的到来。
一切都和记忆当中一模一样，仿佛时间被浓缩到了极限，让他从一次次见面当中穿越。
“学姐辛苦了。”最上淳点了点头，跟鹭原诗音打了个招呼，然后和往常一样坐到了她的身旁。“最近还好吗？”
“嗯，我很好呢，感觉一切都在正轨上。”鹭原诗音笑着回答，“倒是淳君，看上去气色倒不是挺好呢，怎么，最近碰到了什么麻烦事吗？”
啊，这该怎么开口啊？
看着鹭原诗音这笑容满面的样子，最上淳一时之间竟然开不了口了。
他知道，鹭原学姐在忙碌当中挤出时间来和自己见面，为的就是在自己孤独的人生当中寻求心灵上的慰藉。
所以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些烦心事都说出来，打搅她的美好时光呢？
但是，在跟她性命攸关的事情上，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擅自主张呢？
理事长却也说得很对，如果自己无法保证百分之百地送给她一个“无知的幸福”，那么就应该她自己面对自己的人生，否则之前又有什么理由阻止她逃跑呢？
“淳君，怎么突然发呆了？”看着最上淳发呆的样子，鹭原诗音忍不住追问。
正当最上淳还在考虑该怎么开口的时候，鹭原诗音突然扯了最上淳一把。
“好啦，也别发呆了，来帮我看看这段汉文吧……我都被搅得有点头昏脑涨了，淳君这方面应该比我厉害很多，给我解释一下其中的意思吧？”
说完之后，她把一份习题递给了最上淳，而被翻出来的这一页，赫然正是一篇汉文。
日本的国语考试里面一直都有文言文，东大的自主考试里面汉文尤其艰深晦涩，一向是学生们头疼的难点，所以鹭原学姐现在课后也在利用时间刻苦攻读。
最上淳拿了过来，仔细看了看上面的一段话。
“先王之为天下，不患人之不为而患人之不能，不患人之不能而患己之不勉。
何为不患人之不为而患人之不能，人之情所愿得者，善行、美名、尊爵、厚利也。而君王操之以临天下之士。
有能遵之以治者，则悉以其所愿得者以与之，士不能则已矣，苟能，则孰肯舍其所愿得而不自勉以为才。故曰，不患人之不为，而患人之不能。”
最上淳很快就看明白了，这一段文言文，节选自王安石的《上仁宗皇帝言事书》
对于日本学生来说这恐怕是犹如天书般晦涩，不过对他来说这倒是没有任何阅读障碍，一边看，一边翻译了起来。
“这是一份宋朝大臣王安石给皇帝的上书，这一段内容的意思：君王治理天下，不用担心人才不为自己效力，而担心人才没有能力；不用担心人才没有能力，而要担心自己不够勤勉。
为什么说不用担心人才不为自己效力，而担心人才没有能力？因为人才所希望得到的，是青史留名和高官厚禄而已，而君王用这些东西可以驾驭天下有才能的人，如果有能够遵照君王意愿而治理的人，君王可以把他所想要的东西统统都给予他。
如果没有能力的人也就罢了，有能力的人，又怎么可能舍弃这些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自勉成才呢？所以我说，不用担心人才不为自己效力，而担心人才没有能力。”
翻译完了之后，最上淳又简练地解释了一遍：“总之王安石的意思就是天下人才爱的就是名和利，君王只要把控住这些，就能让人才为自己所用，不用担心没人效力。”
“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的呢！”鹭原诗音点了点头。
“当然很有道理啊，所以他是王安石。”最上淳耸了耸肩。“他可是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哦。”
其实这段节选只是王安石上书的一部分，在原文当中，后面还有一大段更加惊人的话：“臣又观朝廷异时欲有所施为变革，其始计利害未尝熟也，顾一有流俗侥幸之人不悦而非之，则遂止而不敢为。故古之人欲有所为，未尝不先之以征诛，而后得其意。”
想要搞改革，就得用雷霆手段，如果想要改革有成果的话，可以考虑诛杀那些反对改革的人，以儆效尤。
看来出题人为了照顾学生的观感，把这段话截去了，最上淳觉得也没必要都说给鹭原学姐听了。
鹭原诗音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有些懵懂，不过她也没有深究。
“淳君，如果可以的话，你帮我在这些文字上标注一下读音和注释吧，有你帮忙的话，我应该就可以节省很多力气了。”
最上淳马上点头答应了一下，然后不禁莞尔。
最开始两个人认识的时候，鹭原学姐还在关心自己的小说，给自己看的也是她写的文稿，然而现在……给自己看的却已经不知不觉当中换成了国语文言文习题。
由此可见，学业果然是压在每一个少年少女头上的大山，不管在大海的西边还是在大海的东边。
不过，他也知道，学姐这么拼命用功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好笑之余又有一些感动。
鹭原学姐，加油吧！美好的未来一定是在召唤着你，你所耗费的一切努力都绝对不会是白费的。
带着这种心意，他拿出了笔，然后快速在这些纸张上面写写画画，按照鹭原学姐的要求标上了读音和注释，有些地方还写了自己的一些理解。
鹭原诗音注视着旁边认真动笔的少年人，在幽暗的灯光下，他的脸似乎散发着光芒。
此刻的她满心都是喜悦，她能够感受到少年对自己的一片好意。
一直都是如此。
如果能够有机会报答这一片心意就好了。
不，是必须有机会。
带着不知道第几次下定的决心，她强迫自己把视线收回，放到了习题上。
但是她突然感觉自己看不清那些文字了，因为最上淳手中的钢笔有点晃眼睛。
等等，淳君什么时候开始随身带钢笔了？
她内心里突然产生了些许疑惑。
带着这点疑惑，鹭原诗音仔细注视着少年的手，很快，她就看清楚了这支钢笔的造型，以及笔身上刻着的“MJ ＆ IA”几个字母。
以她的头脑，自然很轻易地就能够想得到这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
她的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
“这是……这是朝奈送给你的吗？”她好不容易按捺住了内心当中的慌乱，以尽量平静的语气问。
“是的，这是她最近送给我的礼物，算是感谢我帮了她那么大忙吧——”最上淳点了点头，没有做任何躲闪。
鹭原诗音低下了头来，努力让自己的脸躲过少年的视线，“看上去似乎是很贵重的礼物呢……”
“应该是挺贵的吧。”最上淳点了点头，“她这是订制品，是专门找了老店家做的。”
一边说，他一边继续在写。
不得不说，不愧是老店做出来的典藏工艺品，这支钢笔写字的时候手感非常顺滑，字迹也清晰顺直。如果说一开始最上淳决定用它来写字只是为了不浪费朝奈一片心意的话，现在他反而更加是因为它的功能性而喜欢用它了。
“不愧是大小姐呢，送礼物都是这么大手笔……”不知不觉当中，鹭原诗音的视线垂得更加低了。“这可是现在的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
任何人都能听得出她此刻的沮丧和失落，最上淳自然也不例外。
“学姐……礼物重要的只是心意而已，并不是只看价格的。”最上淳停下了笔，然后看着鹭原诗音，“况且——”
“别说了，淳君你越是安慰我，越是会让我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呢。”鹭原诗音苦笑了起来，“我和朝奈拥有的东西天差地别，这本来就是客观事实，又没有不能承认的。”
最上淳暗暗叹了口气。
命运所带来的缺憾和差距，是没有办法被安慰所弥补的，他无论说什么，客观事实终究还是客观事实。
要说他之前没有想过学姐看到了钢笔之后也许会生气，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可是，朝奈好心好意送给自己的礼物，又何必鬼鬼祟祟地偷偷使用呢？至少在这件事上他没有什么需要惭愧和隐瞒的。
况且，既然他想要用这份礼物，那他也不可能一直都瞒住学姐，与其等她以后再知道，还不如早点坦坦荡荡地展示出来。
可是当真的看到学姐如此失落的时候，他心里却又有些歉疚。
“淳君，不用担心，我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沮丧呢。终究有一天，我也可以送更贵重的东西给你的，而且不止一件两件。”片刻之后，鹭原诗音突然抬起头来，认真地对着最上淳说。“我会证明淳君对我的好意，绝不是一时冲动的轻狂而已——”
“学姐，没必要搞这种攀比吧。”最上淳有些哭笑不得，“这根本就不重要，我也不是被什么礼物就能够收买的人，你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但是这又怎么样呢？难道你想不到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鹭原诗音执拗地摇了摇头，“我不允许自己给你造成任何遗憾。”
虽然并不太懂学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最上淳也知道这个话题越早停下越好，所以明智地选择了闭口不谈。
接着，他继续快速地浏览了这些古文习题，然后依照鹭原学姐的要求都标上了读音和注释。
等他停笔之后，两个人之间恢复了寂静，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鹭原学姐应该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感到不愉快吧。最上淳心想。
那么，还应不应该再告诉她更加残酷的事情呢？
最上淳罕见地感觉到了一丝犹疑。
到底是无知的幸福更好，还是勇敢地自己面对要好？他再度扪心自问。
如果是我自己的话，那我应该怎么选呢？
肯定宁肯自己面对吧。
是的，果然还是理事长说得对，自己不应该去强行包办学姐的人生。
最上淳深呼吸了一下。
“学姐。”
“怎么了，淳君？”鹭原诗音闷闷地问。
“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很抱歉我瞒了你一段时间，但是经过深思熟虑，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告诉你为好——”最上淳非常郑重地说。
鹭原诗音有些讶异地看着少年，但是片刻之后又恢复了镇定，轻轻点了点头。
“请说吧。”
她仿佛是受难者在等待制裁一样，静静地聆听者这个似乎注定的坏消息。
“前阵子鹭原匡夫偷偷跑到学校里，然后我袭击了他。”
309，坚持
“前阵子鹭原匡夫偷偷跑到学校里，然后我袭击了他。”
最上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平静，但是注意力却非常集中，一直注视着鹭原诗音的脸，关注着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反应。
就在他的注视下，鹭原诗音先是微微睁大了眼睛，显然非常震惊；但很快她瞳孔微微收缩，最后猛然站了起来，似乎怒气冲冲的样子。
“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她恼怒地看着最上淳，“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最上淳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学姐此刻的情绪，他说什么也没有用。
“为什么不说话？你以为我会感谢你吗？！”鹭原诗音几乎是吼了出来，浑然没有顾忌现在两个人身处的环境。“回答我啊！”
鹭原诗音如此气势汹汹的样子，最上淳之前还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