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荒栈子忽然来人,由不得镖人们不警惕了。
“诸位莫慌,小道携师妹借宿而已。”
陈易打了个稽首,面容和善。
来的自然是陈易和殷听雪,他们出了邰阳县,一路往南走,陈易画了两张风行符贴到身上,走得比骑马还快。
伸手不打笑脸人,镖人们扫过几眼后,杜盛开口道:
“一座荒栈子,我等也是借宿,两位道长请便吧。”
陈易微微颔首,也不在这大厅多磨蹭,便领着殷听雪上楼了。
他阖上房门,转过眼,便见殷听雪耳朵微动,眉头深深蹙起。
哟,有妖气。
…………
“你到了那,阿爹就要走了,不能多呆,否则你姑姑不高兴。”
“什么姑姑,什么姑姑,阿爹你不过是把我卖到那里。”
“哪里是卖,阿爹养不了你!”
“阿爹,我便死也不愿去!”
夜半三更,忽然听到女子啼哭声,接着便推门闯出。
厢房门外。
沉沉夜色间一派诡异的宁静。
沈小姐离了卢才英,敲了杜盛的门,里面却无回应,这一回就寻到了这道士所住的房门前。
她扯了扯衣领,露出皎洁如月的洁白,一点沟壑暴露在空气中,最是美不胜收,她双手托着发髻,并不急于敲门,等到摆弄好后再敲也不迟,待门内道士推门而出,那便能见到最能动人凡心的美感。
沈小姐理着发髻,再把衣领扯低了些,就要挤出眼泪,
咚、咚、咚…
陡然,一阵敲门声竟由内而外地响了。
沈小姐呼吸莫名一停,呆滞一下,接着便见房门无风而动,自己从里面拉了开来。
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轮廓端坐在座椅前,目光也被笼罩其中。
“沈小姐?方才的声音…我都听到了。”
沈小姐回过神来,暗道这些江湖术士故作高深,装神弄鬼,她面上梨花带雨,托着发髻,跨进门内。
“道长…都听到了?”沈小姐怯生生道。
“家道中落,不得不被卖给远房亲戚作女,可怜啊。”声音自黑暗中传出,那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沈小姐泪又涌了上来,道:“小女也不愿,可小女没得选!”
说罢,她似乎有些怕黑,缩着身子,怯生生问道:“道长能寻盏灯吗?”
“不能。”他声音淡然。
“小女子…怕黑。”她缓声道,语气发软。
“我不怕黑。”
沈小姐定了下,俨然没想到会是这回答。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里瑟瑟发抖,阴风透过窗棂飘进,她缩了下,环视了几眼,像是个胆小的寻常女子般朝道人不自觉靠去。
“道、道长…没有灯,你不怕有鬼吗?”
“…你怕的话,灯在那桌上。”那人终于松了口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温柔。
到底还是中了套,沈小姐摸黑拿到火镰,噼啪声中,一缕幽暗的灯光涌起。
“道长当真是修道有成,鬼都不怕,可我这等小女子就不行了……”
沈小姐托着灯,缓缓走近,吐气如兰,这道人身上浓郁的阳气,便是十个卢才英也比不上,好似一桌珍馐美馔摆在面前。
“鬼很恐怖吗?”
沈小姐停住脚步,声音来处的黑暗里,似有什么蠕动。
她拖着灯过去,嗓子微颤,连她自己都不分清是演的还是真的,道:“不、不恐怖吗?”
那人自阴翳里昂起头颅,指尖夹着张泛黄的符箓,
“那你觉得…是我恐怖,还是你恐怖?”
沈小姐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
灯火如豆般摇曳。
他们之所以会来到这间客栈,是按着卦象过来,所以碰到女鬼,殷听雪半点不惊讶,而且很是好奇,她读过的杂书里,自然有聊斋。
书中的《聂小倩》,倩女幽魂的名头早已千古流传,陈易还跟她说过,因这篇章,世上许多人都妄求女鬼青睐,为此罔顾其中四伏杀机。
殷听雪拍了拍手,从床榻上跳了下来,盯着地上的女鬼看。
一柱柱灿金的根须凭空而起,形如牢笼般把这女鬼压制在地上,后者面色惨白,颤抖的嘴唇连哀嚎都做不到。
殷听雪端起一本书,绕着她瞧了一圈,像是打量着什么新奇的玩意,她一边踱步,一边恍然道:“噢,这就是女鬼啊。”
沈小姐屈辱倍加,但更多的则是发自魂魄肺腑的恐惧。
江湖术士走南闯北,哪怕没有半点道法,也有几分见识,因此她刻意将身上鬼气尽数敛住再来,这般行事谨慎,已是绝无仅有。
然而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结束了。
陈易不在房内,去逮另一只恶鬼,殷听雪抱着脸,蹲下身打量着这女鬼,问道:“你姓聂吗?”
沈小姐不明就里,但哪敢不答,嗓音颤抖道:“什、什么?”
“聂小倩呀。”
“我…我不姓聂……”沈小姐仍不解其意。
殷听雪微微颔首,书上说,胡先生是狐妖,白娘子是蛇妖,无肠公子是蟹妖,王先生就是虎妖,以至于她觉得鬼也有一贯而之鬼姓,但这吸魂女鬼们,却不都姓聂。
不过话也不尽然,说不准心里有真情的女鬼都姓聂呢。
沈小姐见这少女模样天真,不谙世事,计上心头,她若不做些什么,就这样坐以待毙,等道士回来,便只有身死道消的下场。
她一咬牙,吐声道:“妹妹…好妹妹,姐姐疼。”
“哪儿疼吗?”
“手疼、脚疼,被制在这里,哪哪都疼,松开些成吗?”
“这个……”殷听雪有些犹豫,“他不会让我放你。”
沈小姐捕捉着殷听雪的细微表情,又回想了下二人的细微动作,半蒙半猜道:“好妹妹,你跟道长是道侣是不?瞧你身子骨单薄…想必不经折腾,你若放了姐姐,姐姐跟你一并服侍,不让你遭罪……”
殷听雪眨了眨眼睛。
“姐姐、姐姐也是被逼无奈,阿爹逼姐姐吸取阳气的,姐姐也不想,姐姐也是个好人…不,好鬼,姐姐也不想杀人,都是阿爹害的……”沈小姐如泣如诉,泪已挂上了面颊。
少女的面色有些动摇了,她蹲下身,凑近过来。
沈小姐赶忙扬起脸,正欲趁热打铁,却忽然听到一句:“你是人妻吗?”
女鬼当场傻眼,半晌后怔怔道:“…生前死后都未曾婚配。”
殷听雪叹了口气,摇摇头道:“那不成,他喜欢人妻。”
沈小姐人已呆愣,半天后憋出一句:“我也可以当人妻……”
还没说完……
门就开了。
只见陈易手里拎着一团鬼影,抛似抛到了地上。
后者打了个滚,喉中发着颤,沈小姐抬头一看,那便是她的所谓“阿爹”。
那鬼影还未站起,便被贴上一张符箓,再起不能。
陈易扫了眼沈小姐,又扫了眼这“沈老伯”,慢悠悠问道:
“说说,你们口中的这个姑姑,是不是姑获鸟?”
妖鬼名称,往往一贯而终,胡先生是狐妖,白娘子是蛇妖,无肠公子是蟹妖,王先生就是虎妖,至于所谓姑姑,想来怕是专劫人子嗣的姑获鸟。
两头鬼怪都匍匐在地,半点声音不敢出,他们盘踞在这荒郊野岭不知多时,平日所害过路之客更不知何几,此刻全然摸不准这位爷的打算。
不过,他们可以肯定的是,此人绝非什么坑蒙拐骗的云游术士。
“敢问道长…此行是会友、封山、降妖……啊!”
老翁鬼斗胆出声开口,话还没说完,陈易单手横下一压,其手指自行弯曲,迸出咯咯的骨折声,截断的话语变作凄惨的哀嚎。
殷听雪缩了缩脖颈,退到了椅子后面,她不喜欢这样的画面。
陈易冷冷道:“该答就答,不要给我废话。”
两鬼俱是颤颤,不敢再妄言,连眼都低着不敢抬头看。
最终,是沈小姐先承受不住压力,慌声道:
“姑姑…确是道长口中的姑获鸟,半年前,它自南面北上,飞抵此带,将这一带的大妖尽数诛杀之,还夺了许多妖怪的子嗣收为养子养女……我等也不过是它的伥鬼,更是被逼迫,还望道长怜惜……”
说是不废话,可那女鬼梨花带雨,说到后面时的颤音竟惹人心怜。
陈易面色冷冷:“别废话,这鸟现在在哪?”
“是…它行踪难觅,不知为何,洞府更修在隐蔽之处,全无一方大妖的气度,我等便是想要寻它,也不过一年能见上一回。”像是怕陈易不满意,沈小姐连忙补充道:“不过,近日它广邀群妖,要大摆筵席,庆贺开山二百日。”
陈易微挑眉头,若是开山一年还好说,可开山二百日,以此拿来摆宴,为免有些高不成低不就,再念及它此刻开宴,南面白莲教又闹得如火如荼,也不知其中是否暗藏玄机。
“那么你们说…要如何才能上宴?”陈易悠悠然问。
二鬼顷刻不答,而且纷纷斗胆抬头,眼睛颤颤地看着他。
殷听雪替他们开口道:“他们想要你给一条生路。”
陈易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二鬼仍未交代,只听老翁鬼嗓音喑哑道:“道长可否…发个誓?”
与凡人随意发誓不同,于道人而言,誓言绝不能轻易违背,只因道人修道,所修既是天道,若违誓言,以所立誓程度不同,轻则日后修道遇阻,重则道行尽退,心魔大生,陈易面容冰冷,慢慢道:“我不发誓,你们便不说么?”
二鬼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似是默认了一般,许久后,老翁鬼才把脑袋点了一点。
“那不必说了。”
下一刹那,陈易掌心一拍,老翁鬼浑身一哆嗦,如遭雷击般僵硬住身,旋即缓缓滑倒在地。
这是让人连鬼都做不成了。
目睹这一幕的沈小姐两股战战,待陈易转过头来时,尖声喊道:“我交代、我交代,赴宴需那莲花请柬。”
“怎么弄,如果没有呢?”
“如果没有请柬,那便唯有梦魂游……姑获鸟劫人子嗣,几乎神不知鬼不觉,便是先把孩童魂魄勾走,随后便躯体就会随魂魄梦游而去,所以平民百姓对于姑获鸟防无可防,”沈小姐颤着声道:“姑获鸟从不嫌子嗣多,只消二十岁还未束冠,便都会掳走。”
这倒是个办法……
陈易轻敲剑鞘,旋即转头看向殷听雪。
他已二十好几了,而少女仍旧是二八年华。
还没等来殷听雪的回应,沈小姐便扑在地上,磕头求饶:“小女子是被阿爹裹挟,绝无害人之心,恳请道长给一条生路!”
陈易指了指自己,不轻不重道:“我平素言出必行,若说饶你,自然饶你。”
这是想饶她一命…沈小姐眸中希望流露,嘴唇勉强勾起个笑。
忽然,门外廊道上,响起一声惊呼:“大公子、大公子没气了!大公子死了!”
沈小姐面色略微发僵。
“唉,我虽然言出必行。”声音落耳,陈易叹了口气,抽剑出鞘,“但我忘了说饶你一命。”
一剑旋即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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