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像是遭了当头棒喝,夫妇二人骤然清醒,商贩赶忙坐好,接着把妻子扯起,既敬又畏地朝陈易和殷听雪看去。
敬的是这奇怪路数,畏的是不知来路,谁知这是人还是鬼?谁又知是否笑里藏刀,更说不准方才的诡异症状,全因这二人而起……
这商贾夫妇已面色如常,气血充盈,眼神也活灵活现许多,心念更是百端变化。
“这两位上…”商贾试探性地开口。
“江湖过路客而已。”陈易直接打断,嗖嗖把火盆抖灭,拉着殷听雪起身。
那妇人眼睛一转,赶忙挽留道:“怎么这么急着走,大雨天的,哎,我还听算命的说这山闹鬼,两位不妨…”
“有妨。”陈易只扫一眼,“没有亏心事,走得了夜路。”
商贾夫妇面容陡滞,一时难堪,连个“谢”字都说不出口。
还不待他们再开口,陈易便拉着殷听雪撑伞踏出山神庙。
雨势仍半刻也不停歇,反而比先前更盛,已不复山间骤雨之景。
密密麻麻的水珠重砸油纸伞上,伞骨已咯咯哀鸣,格外瘆人,殷听雪不觉间已随身泛起鸡皮疙瘩。
她紧紧跟着陈易,路面冰凉,脚踝上袭来阴森寒意,低头一瞧,地上的坑坑洼洼好似一张张哭泣人脸……
人脸从眼中掠过,殷听雪惊疑间想回头再看,两根手指兀然捏住她脖颈!
是陈易…
殷听雪打了个寒颤后才想起是陈易。
“别回头,会灭了阳火。”陈易施施然道。
瞧见小狐狸很是认真地点头,他不禁好笑,她分明金丹了,却还是这么怕鬼。
二人仍在山路行进,可路却似乎越走越长,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殷听雪瞧见山道朝暗处无限延申,心底慌乱更盛,只得紧紧靠在他。
不知走了多远,路好似到了尽头,繁杂的阴影犬牙交错。
“吼!”
虎啸间,骤然一道凄厉电光划过。
照得茫茫一白间,殷听雪望去,诡谲阴森的山道两侧,一炷炷香线扎在泥地,绵延不绝,像是一条长长的抬棺队伍。
一只苍白的头颅缓缓拨开阴森诡谲的雨帘,那是头巨型大虫,生得面容苍老,八字须拉长出阴翳,额上阴狠的“王”字,身上有一袭山神官服,却又是前朝礼制,在它身后,还带着影影绰绰的人影……
殷听雪打了个寒颤。
“我道还以为是哪路上仙……”这秋淮山神嘴唇不动,尖厉的声音直接落到耳畔,“就两个走江湖的,也敢妨我拘魂造鬼?”
世上有种鬼,是为伥鬼,世人皆知为虎作伥,知道成了精的山君会用伥鬼引君入瓮,却不知世有伥鬼,然后有山君,山君常有,而伥鬼不常有。
拘魂造鬼,便是拘押人魂魄,以此造出伥鬼来,不止如此,造出的伥鬼还能侵染亲属的心智,把亲属也变作伥鬼,譬如方才那对商贾,他们把小儿子卖给了夏水苏氏,夏水苏氏自立族数百年来,便供奉湖广江西两带的各处鬼神,它山君亦是其中之一,于是它便拘走了那孩子的魂魄,以此为中心牵上一根根“木偶线”,准备给它一下添上三头伥鬼。
本来大功告成,半路却杀了个程咬金来。
秋淮山神阴恻恻的目光直扫撑伞二人,不着道袍,也无桃木金钱剑,虽是阳盛的武夫气机,但也有限。
那武夫倒是沉着,看似有底,可是这小姑娘嘛……山神再往下一看,便见殷听雪抑不住轻颤。
滂沱大雨,山风呼啸。
小时在王府,后来又被陈易带走,殷听雪除了话本里,还真没碰到过鬼。
而话本里的鬼,往往最可怕。
陈易按了按她肩膀,低声道:“别怕,你是剑仙。”
说着,他便把背上的剑解下来,放到她手里,殷听雪一停,不知怎么地,一下就不再颤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怀疑地咕哝:“真不用怕吗?”
陈易没有回话,殷听雪咬咬牙,终于狠下心,拔剑而出。
这时,雨帘愈发厚重,油纸伞已不堪重负,山麓拉下浑然漆黑天幕。
香线摇曳,山神身形仿佛与周遭黑暗混为一体,已嗓音嘶哑地笑了起来,
“过江龙尚不惹地头蛇,你们不过江湖鱼虾,连莫管闲事都不晓得,倒是真眼瞎啊,也罢,今日我……我草!”
一抹白光骤然破开天幕,浩浩荡荡直奔秋淮山神而去。
殷听雪已张大嘴巴。
而秋淮山神则张大两个嘴巴。
整道阴森诡谲的身形被分成两半,香线骤灭,暗沉天幕随剑光分了开来,天地蔚然一静,空气清明。
仿佛无事发生。
秋淮山神湮灭于天地间,一团若隐若现的幽兰光晕浮过,像是个小小人影,殷听雪赶忙低声诵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往生咒念罢,那魂魄稍稍凝实,便又消散,临着离去时,这孩子还朝殷听雪招了招手,道了声谢。
殷听雪旋即转头望去。
眼帘中,落着的是一袭玄衣,她的夫君轻轻掸去手指水珠,灿烂日光下,朝她露出个温和的笑,几分随意道:
“都说了,你是剑仙。”
殷听雪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又张,最后用力地“嗯”了一声。
夫君说得没错,她也是剑仙了!
………………..
“江神,你确定他会来这里?”
“定然不错,我从无漏算。”
破败瓦舍,断壁残垣,车队翻过山路,便见满山的荒凉景象。
东宫若疏扯马驻足,眼前荒僻残破,杂草丛生,零散的屋檐淹没在漆黑之中,周遭不见炊烟,寂静无声,似是之前遭了一轮洗劫。
身旁不远处还有间屋檐塌陷一大半的瓦舍,想来是村口的守村人屋。
一看那沿山而建的房屋,就知道本是个平静祥和的小村庄,白莲教乱下,城墙高倚的县城都不一定能幸免于难,何况这些没有防护的村子。
走在最后面的魏无缺眺望了一圈,面色不变,身为喜鹊阁谍子,又从小因旱灾北上入宫做了阉人,他见过更残酷的景象。
于是他眼眸微侧,观察下东宫若疏的神色,只见笨姑娘跳下了马,走近瓦舍,朝里面的枯骨拜了一拜。
“打扰了哈,我们讨完公道就走。”
拜过之后,东宫若疏从包裹里掏出几块窝窝头丢下,随后翻身上马,看向江神袁琦。
他于大江之上受了创伤,被斩下一根龙角,亟需恢复,待七日过后,他虽恢复得七七八八,但陈易二人也不在江上,所以便在卜卦之后,带东宫若疏等人来此伏击复仇。
袁琦开口道:“这一带方圆百里,他都有可能出现,但北面那处山谷,是最有可能,足有七成,届时我等自三面围攻,他定无活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北面…幽林蔽日,瘴气重重,素有‘尸谷’之名,不知藏着什么魑魅魍魉,切记小心谨慎,否则一招不慎,就是阴沟里翻船。”袁琦如此道。
东宫若疏拍了拍胸脯道:“江神放心,我最小心谨慎了。”
不消多时,这条车队顺着道路缓缓向前,消失在了这村庄之中。
他们走过的泥路上,
噗,
一只腐烂苍青的手从地里伸了出来……….
第516章 尸谷惊变
腊月里的北风顺着门缝钻进来,堂前明黄绛蓝布帷幔簌簌抖动着。
已是入夜,布政司衙门的灯还亮着。
按察使韩修端坐上首,默默品茶,茶水上乘归上乘,只是杯沿间留有仕女研茶的香气,叫他很不习惯。
看来这布政使的茶,不止茶叶名贵,茶女更名贵。
“寇大人,我要武昌府前几年的漕运帐册,找了十六日还没找到吗?”韩修放下茶盏,不冷不淡问道。
寇俊伸手剪了剪铜烛台上的灯芯,灯花爆开,他烫地收回了手,却露出笑脸道:“韩臬台催得未免太急了些,漕运账册茫茫多,莫说是找十六日,找上十六年都未必能找得到。”
布政使的笑脸憨厚可掬,那是殷勤又表明自己无能为力的笑容。
韩修恨透了这种笑容,自白莲教乱以来,他愈发不能跟这帮人共事。
何况这布政使寇俊,是从林阁老麾下提拔上来,板上钉钉的林党余孽。
“我说了,前几日的新案,那群白莲邪人板上钉钉是走漕运而来,必要这武昌府的漕运帐册不可。”
抛下这句话,他索性不再搭理此人,拢住袖子继续品茶。
寇俊只能略显尴尬地赔罪了几句。
嗒嗒嗒。
屋外传来了班房的脚步声,寇俊听到通报,赶忙去迎。
“案山公!您终于回来了。”
苏鸿涛铁甲外头裹着半旧的猩红斗篷,护心镜边缘还凝着层水露,俨然是连夜从城外赶回。
当这都指挥使踏入厅堂时,韩修旋即起身,施施然地作了一揖。
这湖广官场上下,除去几位心腹以外,就只有素有美名的案山公苏鸿涛,能让韩修与之交流一二。
堂中四下无人,寇俊出声道:“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几处战报而已。”
“如此说来,必是大胜。”寇俊忙唤人给苏鸿涛奉茶。
苏鸿涛接过茶水,就着椅子坐下,转头就见到韩修刚毅的面容,一时茶水都来不及喝,问道:“韩臬台,案子查得如何?”
前几日武昌府发生了一起新案,情况倒也简单,一伙白莲教人藏在漕运船只里,待靠港后便意欲突袭武昌武库,虽然被及时拿下,但也在武昌府造成了不小的骚乱,大街小巷多有对官府的非议之声。
而韩修主掌按察使,管的是提审刑狱之事,非议声主要集中在寇俊、苏鸿涛二人之上。
“查到了关键处,但寇大人不许我查下去了。”
“哎哟,你这话说太重了,我哪里敢阻韩臬台查案。”
“我只要武昌府漕运账册,有了账册,就能查案,寇大人若还不给我,我就亲自带人去查。”
“你这……”寇俊被这决绝的话堵得无话可说。
身居高位,能做到行省大员,都知道漕运账册,并不只漕运账册这般简单,其背后关乎着每一个商户、每一艘官船、每一位漕官……那一卷卷里都写满了罪名,握在聪明人手里,就成了把柄。
苏鸿涛眉宇微垂,缓缓道:“韩臬台,不必急于一时,还是大事要紧。”
“大事,除了白莲教乱,哪里又有大事?追查教案,更在于追查漕粮去向,长沙府逃来两万流民,府库里只剩三千石赈灾粮。”烛光照得韩修官袍上的补子发暗,“真要闹起民变,你苏指挥使的刀,砍得尽两地的饥民么?”
苏鸿涛猛地扯开斗篷系带,铁甲鳞片撞在楠木椅扶手上迸出声响:“我岂不知形势紧迫,这几日我彻夜奔波,在这里,还被一行刺的贼人给砍了一刀,险些就命丧当场!韩子慎,这湖广上下只有你一人上忠社稷,下顾百姓么?!”
堂内顷刻被沉重的气氛所笼罩,彼此寂静下来。
好一会后,寇俊慌忙间打了几下圆场,气氛终于渐渐缓和了下来。
寇俊开口道:“眼下没有旁人在场,我们把话放开了说,韩大人啊,我们皆是心忧国朝之人,白莲教已祸乱半座湖广,长沙等地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前线军需吃紧,实在是打不动了,还是依我们之前商议的,先行招安之策吧。”
韩修冷冷扫了寇俊一眼,这布政使的打算他如何不知,白莲教乱,朝野巨震,有传闻太后已秘调禁军南下平乱,届时待大军一到,定要全面接管湖广大权,若到那时,主管行政大权的寇俊等人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必被清算。
正因如此,唯有私下招安,先一步平息教乱,才能有周旋的机会。
“剿要剿,抚也要抚。“苏鸿涛道:“招安只是权宜之策,待我们摸清白莲教的据点后,大可之后一举灭之。“
韩修面容依旧,他缓缓道:“圣人有云,在其位,谋其政,我只查我的案,大家,各行其事吧。”
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韩修起身甩袖里去。
待人走远,寇俊低声骂道:“好一个铁公鸡韩子慎,字里带个‘慎’半点谨慎都没有。”
寇俊起身往炭盆添了两块带松脂的木柴,火苗窜起时照亮了他官袍精致的缎面。
苏鸿涛的面容明灭不定,脸色毫无变化,似沉默的山峦。
半晌后,他从怀里摸出份黄纸牒文。
“这是什么?”寇俊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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