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刀如故
那人斜靠在靠背椅上，脚边横七竖八的散落着几个空酒瓶，他手里还拿着另一个，碰撞在腰间的弯刀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小子，我记得你。”他扬了扬酒瓶，斜瞥了一眼门口的阿列克谢“你们那个什么伯爵又不敢过来了是吧？没关系，只要及时交税，黑帆不在乎这里挂谁的名头。”
宝石湾的黑帆舰队，纵横风暴洋没有敌手，当这支舰队在海上巡游时，哪怕是帝国的海军也会回到港口暂避锋芒。
男人举起酒瓶往口里倾倒着，琥珀色的酒液从嘴角滑下，顺着卷曲的胡子划过领巾流到了脏兮兮的衣服上。
“嗯？没了？”他醉醺醺的抬起头，把瓶子在眼前晃了晃“要我说，你们这破岛上也就果酒还不错了。”
随后他手一扬，酒瓶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掉落在阿列克谢的身边的地板上，又咕嘟咕嘟的滚到一边，甩出的酒液粘在了擦得锃亮的军靴上。
“小子，给我再拿两瓶酒来。”
很好，看来他不用思考怎么挑起争端了。
他把文书向旁边一放，猛的上前了一步，站到了海盗的身前，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桌边的海盗。
传说北方白鸦公国的人体内流着巨人的血，阿列克谢站直了身子后居然和门框差不多高，淡金色几近透明的短发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仿若氤氲的寒气，他不过是向前了一步，桌边的海盗却觉得好像一堵墙砸了过来。
那海盗脸上慌乱的神色一显，随后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没有动作，反而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屋内的角落，墙壁与橱柜形成的阴影中，一个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随着他的起身，整个屋内的光线似乎都暗了下来。
阿列克谢只觉得全身一窒，房间中的空气仿佛都变成了淤泥一般，他眼前渐渐发黑，阴影中男人的身影却渐渐高大。
这是一个极为健硕的男人，身上隆起的古铜色筋肉仿佛铁匠饱经捶打的铁毡，他没有头发，甚至没有眉毛，而肉眼可见的每一寸皮肤上都画着粗细不一的黑色线条与符号，看上去扭曲又诡异。
但最让阿列克谢恐惧的是他的眼睛，那苍白的眼球正中并不是常人一样的眼瞳，而是如冷血动物一般的方形瞳孔。
黏腻，冰冷，湿滑，扭曲。
所有的声音渐渐远去了，他仿佛独自潜入深海，尘世的喧嚣不过是水面之上模模糊糊的咕嘟声，他的眼前只剩下了这个怪异的男人。
一些嘈杂的声音出现在耳边不，并非出现，它们一直都在那里，只是自己之前并没有注意，此刻才能听到而已。
纹身男人盯着自己，又仿佛视线的焦点并不在自己身上，好似在看着自己身后的某个存在，阿列克谢呆呆的注视着他漆黑得如同深渊般的方形瞳孔，只觉得那好似一道门。
一道正在缓缓打开的门。
忽的，一只手搭上了阿列克谢的肩膀。
那永无止境的坠落停住了，仿佛有人拽住了自己。
“愣在这里做什么？我们的客人想要酒了，帮他们拿一瓶来。”
修斯转头看向桌边的海盗，露出森白的牙齿笑着说：“两个金朗姆，不接受欠账。”
阿列克谢这时才回过神，他剧烈的咳嗽着，吐出些水来，被呛到了一般。
“两个金朗姆？！你怎么不去抢？你敢糊弄耶利米船长？”海盗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冷笑着撩开衣服的下摆，一把弯刀和两支短火枪明晃晃的插在腰带上。
说完，他想到了什么一般，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身后的纹身男人。
随后耶利米的瞳孔微微缩小了，他发现那个一向面无表情的男人居然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那个男人迟疑了？他也会迟疑？耶利米可知道他的底细，那是直属海盗王手下的人，他都指挥不动。
耶利米手一松，撩起的衣服又滑了下去，他坐回了椅子上：“我是来替总督收海税的，你们就这么对待客人？”
耶利米实力一般，能当上海盗船长靠的就是见风使舵，一看到对面有古怪，他立刻就变得讲道理起来。
修斯轻轻拍着阿列克谢的背，看到他不再咳嗽，渐渐喘匀了气，才坐到了桌前，看着对面故作镇定的海盗船长。
耶利米冷哼一声，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卷脏兮兮的羊皮纸。
“这是总督老大的缴税名单，卡斯特尔要缴的税都在这里。”
他把羊皮纸拍在了桌子上，推了过去，随后身子向后一仰，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那名单是真的，海盗王庭确实给了他们名单收税，可.
上面写的是海盗文。
海盗文是个笼统的说法，海盗们大多是文盲，他们用一种非常原始的画画加标记的方式记录自己抢到的财宝。
时间久了，渐渐形成了一种简陋的文字，但好歹可以正常交流，宝石湾的那位海上王者统一了风暴洋上的海盗后，便开始规定统一使用海盗文了。
这件事情并没有多长时间，耶利米有把握修斯绝对看不懂这卷海盗文写的缴税名单。
呵，贵族，体会一下当文盲的感觉吧，他要琢磨一下等会如何嘲讽这位伯爵大人。
嗯，最好不要太过火，毕竟耶利米还没打算撕破脸，不过看看这位养尊处优的贵族跳脚的样子应当也不错。
正当他准备看笑话时，修斯下一句话却让他愣住了。
“不必看了，从今天起，卡斯特尔不会再交海税了。”
第19章 钢铁与木材
房间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整间屋子内只有修斯擦头发发出的沙沙声。
阿列克谢按着胸口，惊讶的看向了自己的领主。
他听到了什么？不交海税！？
自从那位海盗王统一了风暴洋上的所有海盗势力，并颁布宝石湾的十三条律法后，风暴洋上所有的势力都要给宝石湾交海税。
这条命令很快得到了各处的响应——黑帆舰队停在港口，海盗们举着文书对各地领主宣读，他们要么带着海税离开，要么带着领主的脑袋离开。
不交海税只有一个意思：对所有的海盗宣战。
确实，一般边境伯爵册封到哪里，战火就跟到哪里，但阿列克谢可是文书总管，岛上几乎所有事务都会过他的手。
开战？卡斯特尔完全没有做任何战争准备，拿什么打？
何况这还是在海上，帝国的陆军再强大在这里也未必好使。
阿列克谢脸皮抽了抽，目光落在了两名海盗身上。
刚刚耶利米称呼海盗王为“总督”，可不是随意喊的，这是七海上公认的说法。
总督是帝国的称号，一般由皇室封赏，可海盗王自称总督，一向强势的女皇陛下却一反常态的沉默了。
帝国的刀锋暂时还到不了海上，那位海盗之王也没有兴趣与帝国开战，于是双方维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这位海上总督的手下偶尔会打劫帝国的船队，修斯这样的边境伯爵也得到授意可以自由向风暴洋扩张。
我的领主大人，连高座铁棘王座上的那位女皇都选择了沉默，你现在要与宝石湾全面开战？
明天你看到的每一寸海面都会被挂着黑帆的船队塞满，而在此之前，你就会被这两个海盗割下脑袋，去喂海里那群吃屎的马面鱼了。
又或者你能拉着整个帝国下水，让女皇付出西方四领尽失的代价和海盗王开战——那别提你只是科恩公爵的私生子了，你就是他的私生爹都没用。
耶利米也是被修斯的话惊到了，他有些不自然的左右看了看，仿佛旁边立刻就要跳出一群铁罐头把他劈成肉沫。
他有多久没听过有人敢在风暴洋上和宝石湾作对了？
连烛光会建有圣提斯大教堂的血港都不敢明面上和宝石湾作对，那里可驻扎着帝国的全部海军舰队。
眼前的这领主却有胆子掀桌？
这不会是他哪个同行给他下的套吧，出去收海税可是肥差。
耶利米宁愿怀疑修斯是黑吃黑，也不愿意相信修斯真的敢拒绝缴纳海税，只因为在风暴洋上和宝石湾开战就是这么离谱的事情。
或许陆地上的国家可以凭借地势险要谋求些中立的地位，可这里是海上。
他只要今天回的去，明天黑帆舰队就能来卡斯特尔敲门。
耶利米已经在偷偷和纹身男人打手势了，可修斯下一句话又让他停住了。
“宝石湾如果接受平等贸易的话，倒是可以谈一谈。”
平等贸易？你和海盗说平等贸易？
耶利米的眼神渐渐开始不善，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这个贵族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鬼？
旁边的纹身男人也没有什么示警，看来没有埋伏。
是自己想多了？
耶利米的脸皮抽了抽。
耶利米伸手抓向怀中的弯刀，他打算让这个领主长长记性，告诉他海盗们是怎么行事的。
可当他刚刚握住刀把，修斯慢悠悠的话语就再次传来了:
“比如，钢铁，或者木材？”
耶利米的手停住了。
他死死的盯着修斯，嗓音有些沙哑的开口：“你在开玩笑吧？”
钢铁和木材？
海上最缺的就是钢铁和木材，准确的说是钢铁打造的武器和木材造的船只。
这需要铁匠铺和造船厂，宝石湾不缺这些，但却缺原料。
女皇虽然在海上的力量太过薄弱，但陆地上就不一样了。
帝国用刀与火药耕种，对外扩张已经持续了整整十年。
陆地上虽然帝国的敌人还很多，但西北沿海的敌人已经没有了，与宝石湾不过隔海相望，修斯这样的边境伯爵已经像是面饼上撒下的芝麻，布满了整个海岸。
在这种情况下，海盗王庭基本别想从陆地上获得一丁点的资源.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倘若修斯能有路子出售钢铁与木材，别说上门收海税，宝石湾甚至愿意以高于市场行情的价格收买，有多少买多少。
你想自由贸易？绝对没问题，风暴洋上不管谁买了，最终都会落到宝石湾的手里。
甚至为了这件事，单独开辟一条商路都完全不是问题，宝石湾亲自保障安全。
风暴洋上，宝石湾就是有这种影响力。
只是这种敏感的东西，他真的能搞到手？耶利米对帝国了解不多，但钢铁与木材无论在哪里都是管控资源，他有这么强的背景？
耶利米用狐疑的眼光看向修斯。
等等，修斯，他来之前似乎有人向他说过这个领主的来历.
嗯，他们这些去帝国分封的边境伯爵领地收税的人，宝石湾都会大致给他们些领主的资料，毕竟边境伯爵可是出了名的强硬，直接当场起冲突的也不是没有，他们两人要是没回去，第二天宝石湾的黑帆船队就会来岛上敲门。
他自然也得到了修斯的资料，可他当时喝酒去了，那个给他讲具体情况的人看他醉醺醺的样子，也不过随意提了提。
后来修斯老实交海税的表现也让他彻底放心。
耶利米只隐约记得眼前这个领主似乎是某个大人物的孩子。
等等，之前他说自己来自哪儿来着？好像是科恩公爵领？
科恩公爵？
耶利米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对帝国的了解仅限于寥寥几个名字，两只手就能数过来，可这其中就包括了科恩公爵。
科恩公爵的领土在帝国的南境有好大一块，而看修斯年轻的样子，很明显这领地是靠着他公爵的父亲得来的。
他是什么爵位来着？边境伯爵？伯爵有多大？
耶利米不太懂帝国的贵族封号规则，至于文官和武官体系就更别提了，连猜加蒙之下，他看向修斯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第20章 离去
修斯有些好笑的看着耶利米的表情变化，他都不用猜就知道耶利米脑补了什么，他边境伯爵的封号确实很唬人，事实上这个称号最大的作用也就是唬人了。
女皇默许他们打着这个名号谋求好处，帝国自然也能顺理成章的从中分一杯羹。
但修斯也没指望光靠一个名头解决所有问题。
“钢铁和木材当然不可以，至少明面上不可以，但我能搞来让你们满意的东西。”修斯不急不忙的翻着账册“当然，你也可以继续收你的海税，让我看看十五筐鱼？三十箱甜果酒？”
他笑着摇了摇账册：“你们甚至连金朗姆都不怎么收的上来，只能拿些货物抵账。”
耶利米表情阴郁的瞥了眼修斯手中的账本。
他说的确实没错，卡斯特尔是个穷地方，或者说风暴洋上的岛屿都是一般的贫穷。
倘若这里足够富裕，那为什么会有海盗？能凭本事赚钱，谁愿意拼命啊。
正是这里的贫瘠，再加上不知何时便会突然降临摧毁一切的风暴，让风暴洋变成了海盗的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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