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兔
但他只是抬头盯着前方那两道背影。
低下头，脚下又迈出一步。
六千九百……八十四！
无声的呐喊，在他心头沸腾咆哮。
更多，还能再攀登更多更多台阶……
体力也还没有达到极限，还能再挤出一点，再多挤出一点，更多更多一点——！！
“莱欧娜，我……呃！”
七千级台阶之上，男孩腿肚子突然狠狠一抽，他眼中闪过痛苦不堪的神色，随即整个人都顺着抽筋那条腿的方向倒了下去。
而他一倒下，原本跟他相互搀扶的莱欧娜也连带着倒在了台阶上，嘴里发出一声虚弱的痛吟。
等到莱欧娜重新挣扎着爬起来时，却发现男孩仍然躺倒在台阶上，并且整个人身体都蜷缩成一团。
“小黑……？你，你怎么了？”
莱欧娜叫了一声，男孩仍然还是一动不动，她脑海当中瞬间联想起一路上倒下就没有再爬起来的那些人，随即立刻露出满脸慌乱焦急的表情，蹲下身来回晃动着他喊道：“小黑！小黑？！你别吓我啊……我，我一个人……你说句话好不好？小黑……”
被用力摇晃的男孩身体僵硬得像是块石头一样，莱欧娜眼里已经开始泛起了泪花，不过就在这时，从他嘴里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倒抽冷气声。
“嘶……咳，咳咳咳……！！”
“小黑？！”
听到男孩发出的声音，莱欧娜一下子由悲转喜，眼泪也是彻底崩破了泪腺，顺着脸颊啪嗒啪嗒滴落下来。
缓了片刻功夫之后，男孩紧紧蜷缩的身体一点点舒展开来，他目光充满歉意地看着蹲在自己面前，已经哭成个泪人的少女，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抱歉，莱欧娜……我可能没办法再陪你往上爬了……”
“……啊？”
突然听到男孩说出这种话，莱欧娜连哭都停住了，只是满脸疑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而在莱欧娜的注视之下，男孩动作缓慢地撩起裤腿，露出左边小腿部分。
“我的这边条腿以前受过伤，是跟别的乞丐抢吃的被弄伤的……”
他话说到这里，莱欧娜已经听明白了。
“是，是旧伤复发了吗？”
“嗯……”
男孩沉默着点了点头，他望着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女，忽然咧嘴露出一抹笑容。
“你继续往上爬吧，莱欧娜，我……我没办法再跟你一起……”
“不要！！”
然而男孩的话还没说完，莱欧娜就直接尖叫着打断了他，脸上也是再度流淌起了泪珠。
“说好了，我们……我们明明说好了的，要一起爬到一万级台阶以上去的……不是吗？”
“一万级……”
男孩转过头朝前方看去，洁白云梯铺陈开来，一级又一级，笔直向上，穿透云层，仿佛直通天际般，一眼望不到边。
“我……是不可能了，不过你应该还留着一些力气的吧？带着我的那份，帮我一起爬上去吧……”
“不，不要……”
“等你爬上去了，成了中等资质的正式弟子，可要记得多关照我一下……”
“我不要……”
“反正我能爬到现在这里也不错，你看，我本来就只是打算能被收下就行的……”
“我说……我不要啊！！”
莱欧娜一边失声痛哭，一边用力摇头，伸手就想把男孩从地上拖拽起来。
“莱欧娜……”
男孩楞楞注视着少女泪流满面却始终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样子，片刻后，他忽然眼神一狠，用力捏住自己旧伤复发的左边小腿，另一只手往台阶上一撑，身体摇晃着就要站起来。
然而下一刻，他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如纸，某种物体碎裂的咔嚓声从体内传来，源头正是左边脚踝……
“啊！！”
钻心的疼痛让男孩浑身都像是被抽掉了筋一样，他才刚站起到一半就再次倒下，这次不止是倒下，甚至还往下摔落了三四级台阶。
“小黑……？！”
莱欧娜被男孩的惨叫声吓了一跳，她赶紧追下去，伸手就想要把男孩扶起来，但是手掌才刚触碰到男孩的肩膀，她就一下子愣住了。
发抖……
在发抖……
就像一个人被脱光了扔到冰天雪地里一样，那种频率极高的颤抖。
直到这时，莱欧娜终于注意到男孩左脚踝关节位置已经歪成了一个非常吓人的角度，他浑身剧颤着，脸色煞白，满头冷汗，喉咙里嘶嘶倒抽着冷气，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是金鱼一样往外暴突，嘴里连半个字都没办法说得出来。
“小黑，你，你的脚……”
莱欧娜傻了似的看着男孩痛苦不已的样子，她想去搀扶对方，却又不敢触碰到他的身体，脑子里各种想法和念头此刻全部都像是被胶水黏住一样缠成一团，就连思考的能力都快要丧失了。
“我……跟你说过的吧……”
过了许久，或许是十分钟，又或者是半小时？莱欧娜已经无法感觉到时间流逝了，她只看到男孩抬起头，朝自己露出像是在哭一样的目光。
“我让你继续往上爬，往上爬啊……求你，好吗？”
男孩眼中涌出热泪，这是他在刚才脚踝骨裂时都没有流过的泪珠：“就当我们没有认识过，我也没有跟你达成过什么暂时合作的约定，你……你就把我丢在这里，行吗？丢下我，往上爬……往上爬啊！”
最后几个字，男孩几乎是在怒吼一般，莱欧娜被他突然加大的声音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她却抬手抹掉了眼泪，再次露出双眼时，那种坚强的目光甚至让男孩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我会往上爬的！”
莱欧娜紧皱着眉头，语气没有任何迟疑。
“带着你，继续往上爬！”
“蛤……？”
少女坚决的话音落下，男孩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对方蹲下身，伸手抓住他的双肩——然后拖到了自己纤细的脊背之上。
下一刻，男孩猛然反应过来，伸手掰住她的肩膀就开始挣扎，一边挣扎一边怒斥道：“莱欧娜，你疯了吗？！你，你不是说最低最低都一定要爬到一万级台阶上面去吗？带着我，累死你你都爬不上去！”
“别动，你再动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莱欧娜用力抱紧男孩的两侧大腿，声音里透露出一股倔强说道：“就算爬不上去……爬不上去我也认！但要我扔下你，一个人往上爬，那绝对不可能！”
“你……”男孩趴在少女单薄脆弱的背后，一时间竟然有些痴了：“你一定是疯了，你疯了……”
“呵，呵呵……随你怎么说……”
莱欧娜深吸一口气，她是女孩子，体能本来就弱，还在登仙梯上攀登了整整七千级台阶，现在又背起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老实说，她感觉自己再多往上爬哪怕任何一步，都有可能会倒下！
这样傻吗？
或许确实是挺傻的吧……
不过……
“我们可是约定过的。”莱欧娜盯着脚下的台阶，步伐颤抖着向上迈出了一步。
“约定好了，谁也不能嫌谁拖后腿，谁也不许把谁抛下……所谓的约定啊，当然是说出口就一定要做到了。”
“……”
约定？
就因为一个口头上的约定？
男孩张口结舌，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如此……如此愚蠢的人！
“所以，放心吧……”
莱欧娜略微侧过脑袋，被汗水濡湿的脸颊扬起轻柔的笑意：“我一定不会……”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后的仙梯之上，传来雷顿声嘶力竭的咆哮声。
他最后的一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有体力都被节约用来攀登阶梯了，而此刻怒吼出声的原因便只有一个——
他撑不住了！
伴随着充满不甘的咆哮声，登仙梯上最后还在坚持攀爬着的三个人，也倒了下去。
……
第六十三章 入宗大典
恍如一梦醒！
“……啊！”
雷顿翻身从床上坐起，硬质木板床立刻发出嗵的一声，他目光呆滞注视着眼前古色古香的房间，片刻后脑海内才蓦然划过一丝清明。
“这里，是……仙武宗？”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上一刻脱力昏厥在登仙梯上之时，想起自己最终还是眼前一黑倒在了七千多级的台阶上，雷顿不由得紧紧咬住牙关，双手也是用力攥紧成拳头。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半晌，他低沉的话音在房间内响起。
七千多级登仙梯，已经很接近一万级了，跟下等弟子门槛标准的一千级更是有着天壤之别，但是……他爬到七千级登仙梯上，仍然只能成为下等弟子罢了。
只要没有爬到一万级，哪怕是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又如何，全部都是跟一千级台阶同样的下等弟子！
不甘……
雷顿紧紧攥着拳头，眼睛里不甘的火焰几乎要喷薄欲出一般，但无论他再怎么觉得不甘，面对此时此刻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结果，他也只能无奈低头认命。
“下等弟子……总比杂役好吧！”
雷顿长长叹出一口郁气，努力从脸上挤出笑容：“就连杂役弟子都可以得到那许多的好处，正式弟子肯定比杂役要好得多吧？所以就算只有下等也无所谓了……”
一番自我安慰过后，雷顿总算是觉得心头剧烈焦灼着的那股不甘火焰稍微消退下去一些，他这才有心情打量眼前房间内的布局。
这个房间的样式他以前从没有见过，四四方方的形状，墙壁三面都是刷着雪白墙灰的坚固石墙，唯有正门一边的墙壁是栅格状的木墙，而且上半部分似乎还是用纸糊起来的，如果门外有人经过的话，影子立刻就会透射进屋内，让人一目了然。
除了完全没见过的陌生房间样式之外，屋内摆放的物件也是让雷顿不由得多加注目，材质厚实的木桌靠在最内侧墙壁一边，木桌两旁分别放置了两把座椅，而无论是木桌还是座椅，其木材都在隐约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味道。
雷顿下床走到木桌旁边，桌上安静放置着一张淡黄色的信签纸，以及一块正面刻着人字的深紫色木牌。
——下等弟子，雷顿亲启。
拿起信签纸，雷顿低头仔细查看着上面记载的内容，信件正文并不算复杂，大概告知了他今后就算是仙武宗的正式记名弟子了，按资质列为下等，今后要勤加修行，未尝不是没有得道成仙的可能，以及向他罗列了一长串在仙武宗内能做不能做的事项。
看完信件，雷顿拿起人字木牌，心里清楚这大概就是他的弟子身份牌了，下等弟子持人字牌，中等弟子持地字牌，上等弟子持天字牌，天地人三类，分别对应的不止有三种弟子身份，还有三种截然不同的福利待遇。
而人字牌，当然就是最差最差的待遇级别了……
“果然……还是不甘心啊！”
雷顿低头盯着深紫木牌上笔锋如刀般的“人”字，手掌紧紧一握，冰冷木牌在他掌心硌得手掌骨微微发痛。
只差最后不到三千级，自己能拿到的可就是地字身份牌了！
后悔不甘之余，他也不禁想起了另外两个少男少女相互依偎着在登仙梯上艰难攀爬的背影。
自己脱力昏迷之前，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那一刻，好像看见他们也倒下了吧……
将下等弟子的人字身份牌揣进怀里，雷顿轻轻叹息一声。
他们比自己爬得还要更高、更远，不过令人惋惜的是，只要没有爬到一万级，攀登得再怎么高也都是无用功罢了……
“——咚！咚！咚！咚！咚！”
就在雷顿心绪略微怅然之时，一阵恢宏浩大的撞钟声突然从房间外面的远方传来，仿佛是在呼应钟声，刚被他揣进怀里的身份牌隔着衣服散发出晶莹的翠绿光芒。
下一刻，还没等雷顿来得及惊诧出声，绿芒猛然扩大到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内的程度，随即光芒又急剧收缩，化作一点后便疾速飞窜离开了房间，而原地却已经不见了雷顿的踪迹。
【通天殿】！
十几米高的宽阔门庭仿佛一张吞天噬地的巨口，数十上百道绿芒从宗门各地骤然升起，并且随着盘旋山顶的撞钟之声朝通天殿飞窜而来，直至进入殿内，绿芒才纷纷如同幻梦泡影般破碎消散，露出其中卷携的一道道人影。
——扑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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