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兔
宝器道人被捏死了喉头，他全程连半声惨叫都没能发出来，只有惊怒交加的目光缓缓变得黯淡灰败下去。
虽是修仙者，但一日不入筑基，就终究还是肉体凡胎罢了！
而肉体凡胎，被剑器刺穿了肺腑与心脏之后，又岂能有存命苟活之理？
感受着宝器道人迅速失去生命的躯体，灵左轻轻一松手，宝器道人的尸骸立刻从他面前滑落跌扑在地，龙蛇剑也顺势从胸腔当中一抽而出。
雪银长剑，遍染鲜血……似蛇鳞纹微微闪烁起光芒，那些沾染在剑身之上的血迹立刻像是遇到久旱干涸的大地般，迅速渗透进剑刃当中。
嗡……嗡嗡！嗡嗡嗡嗡！
灵剑饮血，顿时发出愉悦的剑鸣之声，不过持剑的灵左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他眼中只有一道纤细娇小的少女身影。
那身影……
既熟悉，又陌生！
“跑吧。”
沉默着凝视了良久，灵左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不过……跑？
莱欧娜目光扫过灵左手持着的嗡鸣震颤不止的龙蛇剑，她知道御剑之术的厉害，剑仙之流，一日来去百万里都只是等闲而已，她就算想跑又如何跑得过一位真正的剑仙呢？
“小黑，你……看在这两年的情分上，你就饶了我这次吧，好吗？”
莱欧娜开口求饶，然而灵左只是随手一挥龙蛇剑，锋锐至极的剑气立刻吭哧一声在她身前留下一道深深斩入地面的狭长剑痕。
然后，他再次淡淡开口道：“跑。”
“师兄，你当真要如此绝情？”莱欧娜双拳握紧，她目光紧紧凝视着房间里面的那道身影。
这次灵左没有再说话，但房间里面摇晃着的烛火却是一瞬间全部熄灭了。
无声……胜有声！
他是杀意已决了！
品味出灵左的决意，莱欧娜眼角流下一行清泪，不过她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自己……好歹也是炼气九层大圆满！
跑！
下一刻，她转身迅速跑出房间之外，暴雨依然还在倾盆而下，莱欧娜的身影在雨幕笼罩当中很快就变得模糊不清，似乎连这片天地都在帮助她隐蔽行踪。
不过就在莱欧娜一路朝着养心殿方向绝命狂奔而去时，暴雨之下，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拦截在了她的必经之路前方。
“小黑！！”
看见那道身影的瞬间，莱欧娜发出了绝望的悲鸣声。
紧接着，她又换了个方向继续转身逃去，灵左也没有出手阻拦，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目光穿透雨幕落在她狼狈仓皇的背影之上。
通天殿，被拦截，人字院，被拦截，天字院，被拦截，后山天池，被拦截，膳食坊，被拦截……
莱欧娜不断在暴雨当中奔逃着，她浑身已经被这场冷雨淋湿透了，而她的心却比身体更加冰凉。
灵左不发一言，也不对她出手，只是一次次在她仿佛看见逃出生天的希望之时，风轻云淡的出现在前方，将她拦截下来。
最终，莱欧娜逃窜到了仙武宗恢宏高阔的宗门入口之前，再往前面走几步，就是依山而上、直入青云的九万九千九百级登仙梯！
这一次，灵左没有再拦她。
莱欧娜顾不上狂喜，她直接展开身法，整个人化作幻影在登仙梯上疾速逃窜着。
九万级……八万……六万……三万……两万……
最后一万级登仙梯时，莱欧娜眼中已经猛然放射出了抓住生机的光芒。
然而就在她还有不足一万级登仙梯就要彻底逃下仙武宗主峰之时，一道剑光从山顶方向纵射而来，瞬间穿透了她的左腿脚腕，紧接着铿锵的剑鸣之声才姗姗来迟响彻山涧之间。
“……呀啊！”
左腿剧痛袭来，莱欧娜措不及防摔倒在了登仙梯上，她眼中的希望也随着这一摔而立刻支离破碎。
等到莱欧娜艰难挣扎着抬起头时，灵左正站在距离她十几级台阶之外，面无表情低头注视着她。
“这……就是我的报应吗？”
莱欧娜脸上露出凄惨笑容，她整个左腿都在剑气侵蚀下变得麻木起来，所以就连移动一级登仙梯都变得艰难无比。
灵左没有回答莱欧娜问题，他眼中看着跌坐在洁白云梯上的少女，目光却好似穿透两年的时光，看见了某个漆黑瘦小的男孩跛着腿与同样身材瘦弱的女孩相互扶持着，一步一步攀爬好似永无止尽的登仙长梯……
“我们可是约定过的啊。”
“约定好了，谁也不能嫌谁拖后腿，谁也不许把谁抛下……”
“所谓的约定，当然是说出口就一定要做到了！”
“所以，放心吧……”
灵左缓缓闭上了眼睛。
“放心吧……”
下一刻，在他神台之上，环绕着天地建木与生死磨盘的龙蛇剑影猛然化作万千，然后……似洪流般冲刷而出！
万剑诀的杀招有两式。
剑一，
以及剑万。
修习万剑诀一年时间，灵左早已熟练掌握了剑一，但剑万他却始终没办法顺利使用出来。
总感觉差了一点什么……
不过此时此刻，他却是福至心灵般用出了这一式剑万。
无数铿锵作响的剑鸣声在山涧之间交错回荡，过了许久才终于停歇下来。
灵左睁开眼睛，登仙梯上只剩下一具雪白骸骨，周围则是爆散遍布的一片猩红血迹。
他抬手摸了摸眼角，指尖略微有些湿润。
倾盆而下的暴雨不知何时却已经停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章 野狗
四周都是石壁的囚室中央，灵左披散着头发双膝跪倒在地。
他浑身道袍已经被扒下，此刻只身着一件单薄白色底衣，背后琵琶骨的位置被一对精铁环扣洞穿，环扣上延伸出两条粗长锁链，分别固定在囚室顶端两侧，而灵左就这样被锁链与环扣半吊于此。
囚室侧边三米高的位置，一个小小的石洞窗口透射进些微乳白光亮，光线落到灵左长发披散着的头颅上时，他终于稍微抬了抬脑袋。
“已经……天亮了吗……”
“没错，天亮了，你的时间也差不多到了。”
囚室里推门而入一位身穿褐色布衣的杂役弟子，他手里拿着钥匙解开了琵琶扣的锁链，然后低头看着双膝跪地低垂脑袋的灵左，语气不咸不淡道：“宗主传召，跟小的走一趟吧，灵左师兄。”
“我……没力气起身了。”灵左表情麻木而颓然：“可否请师弟，搀扶一下我呢？”
“被穿了琵琶骨命门，师兄纵然往日里体壮如龙，现在也必定身软似虫……也罢，那小的便扶上师兄一扶吧！”
杂役弟子摇了摇头，俯下身搀着灵左腋下就把他扶了起来。
两人离开囚室时，门外两旁已经聚集起了许多内门弟子，他们大多都是一代的灵字辈弟子，经历过灵左在入宗大典上被宗主当众取笑折辱的往事，也目睹了他后续在宗门大比上的一飞冲天，这些灵字辈弟子看着灵左的目光极为复杂，有人暗暗快意，有人目露仇恨，也有人轻叹惋惜……
灵左目光毫无波澜的从这些人脸上掠过，他琵琶骨被穿，浑身灵脉大损，哪怕筑基之后已经是超脱凡俗，但此时此刻十成修为也是一分都使不出来的，所以走路时再次恢复了左腿一瘸一拐的姿态。
杂役弟子搀扶着他一路朝着通天殿方向走去，和瘸子同行，而且还是个浑身绵软似面条般的瘸子，这速度肯定是快不起来的。
不过好在仙武宗杂役全部都是身怀气血修为的武夫，所以杂役搀扶着他倒也不觉得吃力，十几分钟后，两人行至通天殿外，跟随了一路的其他灵字辈弟子们终于在白玉广场上停了下来，而杂役弟子则继续搀扶着灵左迈步登上台阶，走到了通天殿门前。
“杂役弟子萌小宇，携内门人字院一代道徒，灵左，前来觐见！”
偌大的通报声过后，等待几秒，殿内传来一声淡淡的回应。
“进。”
“弟子遵命！”
萌小宇得到命令，立刻继续搀扶着灵左迈步走进了通天殿当中。
空旷开阔的殿内，其余闲杂弟子都已经被提前摒除了出来，陈默随意侧坐在高台宝座之上，他垂眸盯着浑身瘫软跪在下面的灵左，语气听不出喜怒道：“昔日本尊传你的剑仙之法，你倒是学得挺好的啊？”
“弟子愧不敢当……”
灵左虽然是在回应陈默的话，但他双眼仍然没有一丝神采，整个人都仿佛彻底丢失了魂魄一般。
“瞧瞧你现在这幅样子。”陈默略微眯起了眼睛，“本尊知道你与灵鼎之事，以及与宝器之间的恩怨，但修道之人，当以大道为先，灵鼎在你和宝器之间左右逢源，各取好处，本尊倒是觉得她应该会比你在仙道之路上走得更远才对，退一步说哪怕是宝器，他能临场做戏以自身资质为筹码，在灵鼎面前大肆索取好处，表现得亦是不错，是块能够在仙路上走得长远的料子，而你呢？”
“弟子……”
听到陈默评价莱欧娜和宝器道人的言论，灵左眼神略微动了动，但他很快就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身上不断散发出颓然之意与灰败死气。
“弟子惭愧，亦无话可说……”
“你现在摆出这幅样子，究竟是想让本尊夸你一句好个痴情种子呢，还是想听本尊骂你不争气，烂泥扶不上墙呢？”陈默轻轻嗤笑一声：“又或者，你想让本尊同情你，怜悯你？”
“……”
灵左这次没有任何反应，他一动不动跪在地上，头颅低垂，长发披散之下，连双眸瞳孔都是微微失焦的状态。
“本尊传你的万剑诀，你已经完全学透了吧？”见灵左对自己的言语全无反应，陈默于是又换了个话题：“昨夜从登仙梯上送回来的灵鼎尸骨，本尊看过了，剑一，剑万，以你筑基期的修为，吃透了万剑诀的两式杀招，又有剑仙本相镇压着龙蛇剑这般世所罕有的凶煞剑灵，本来应该是同级无敌横压筑基才对，结果你却是让本尊的这一番苦心教导全都付诸东流，灵左，你还有何话可说？”
“弟子……有罪。”
灵左语气麻木的直接认罪道。
他已经是心存死志了。
“就只为了一个女人？”陈默摇头叹息道：“你本来是道途光明，资质绝顶，又有本尊的秘法相授，手握神兵同级无敌，在仙武宗更是万众敬仰的灵字辈首徒，究竟何以至此？”
“弟子自知愧对师尊，亦无颜面对师兄弟们……”
灵左跪在殿下，犹如一座石像：“不过，弟子无悔。”
“好，好一个无悔，你还真是情痴入骨，病入膏肓啊？”陈默从侧坐的姿势换成正坐，他目光望着下方跪拜的灵左，冷淡开口道：“那便以宗门规矩论处吧……内门一代灵字辈弟子，灵左，尔今屠戮同门，连毙两人，虽事发有因，但本尊观尔毫无改过忏悔之心，故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话音落毕，一道灵光从陈默指尖弹出，恘然落在灵左紫府丹田之上，而灵左则是浑身剧颤，一股磅礴真气从他周身轰然宣泄而出，连数米之外跪拜着不敢发一言的杂役弟子萌小宇都被外泄真气冲刷得身形晃了两晃。
紫府……破了。
灵左原本只是表情麻木得像是死人一样，现在他连面色也彻底枯槁了下去，整张脸都失去血色，变得如同草纸一般蜡黄干枯。
紫府一破，真气立刻像是装在残破木桶里的清水一样快速泄漏而出，等到真气泄完就是精气，精气再泄尽便是气血，直到灵左体内经络灵脉都彻底干涸之时，他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血还能把命吊着了。
如此惨状之下，灵左连跪拜都维持不住，他浑身无力瘫软在地上，只能听到陈默的声音继续从高台上传来。
“自今日起，尔从仙武宗灵字辈除名，本尊破尔丹田紫府，将尔逐出宗门！”
逐出宗门……
自己被逐出宗门了……
灵左目光涣散望着殿内虚空，几年来在仙武宗经历的一朝朝一幕幕，此刻都在他眼前快速闪过，最后破碎的，则是登仙梯上相互扶持着一边努力向上攀登，一边畅想着仙缘与未来的两位少男少女。
都结束了……
下一刻，灵左再也无力支撑，意识彻底堕入黑暗混沌当中。
……
仙武宗最近发生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是内门弟子灵钧之死。
第二件是内门弟子灵鼎与宝器之死。
第三件是内门弟子灵左被废除修为，并且逐出宗门。
“要我说，内门确实好，不过内门也的确是龙争虎斗的纷乱之地！”
两个杂役弟子，抬着一副担架，步履如飞在山路上快速疾行着。
“你丫少说几句，小心下一个出事的就是你啊。”
被抬担架的另一人出声警告，引起话题的那个杂役弟子自讨没趣只好面露悻悻之色结束了话题，而在他们抬着的担架之上，赫然竟躺着一个面如金纸般双目紧闭的白衣男子。
男子身上的白衣有好几处都沾染着暗沉血色，而他瘦削的躯体哪怕在昏迷当中也是双拳紧握，时不时还会浑身轻微颤抖一下，似乎正在做着什么噩梦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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