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极夜
“露娜大人?”
在外面的时候,如非必要,露娜并不想暴露自己公主的身份,所以玛格莉塔也学着安妮、德雷克和保罗他们称呼玛丽·特蕾莎·夏洛克公主的方法,用“露娜大人”代替了“公主殿下”的称呼。
“你还在磨蹭什么呢?”
“可是,露娜大人一点都不了解这位画家就去看他的画,这样好吗?感觉,有些不够尊重……”
“恰恰相反。”
“诶?”
“不要去管他有多么优渥或者凄苦的过往,不要管他曾经获得过多少的荣耀,保持着对画师一无所知的心态,才能对他的作品做出最公正的评判,这才是真正的尊重……”
说完,露娜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她看着玛格莉塔,微微皱起了眉毛,就好像是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一样。
“不过,如果你对这些有兴趣的话看看也无妨,我先到前面去了。”
最后,她直接走过了走廊尽头的右边拐角,把玛格莉塔留在了原地。
“露娜大人……是在生气吗?”
“不,玛格莉塔小姐,我认为并不是那样。”
圣银在裙下微微颤动,在暂时只有玛格莉塔一人的走廊中,瑟莱忒的声音幽幽响起。
“恐怕露娜公主也在困扰吧,究竟要将玛格莉塔小姐您当作「友人」、「挚友的妹妹」,还是「皇家圣卫」与「随从」,这两种不同的角色应对的方法也不同。”
“这么说起来……”
玛格莉塔眨了眨眼睛。
刚刚露娜的口型就像是要催促自己跟上去。
在这两个身份之中,如果自己的身份是后者,那么作为主人立场的露娜当然可以这样说,但如果是前者的话,自己表露出了对这些奖杯的兴趣,那么她也只能让自己先在这里看着。
毕竟友人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
“……是我没有自觉吗?”
玛格莉塔有些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就好像出发前,就算自己和贝莉被露娜从更衣室里轰出去了,如果是作为侍从而言,也应该等在门外,但自己却想着趁这时间给两位姐姐写信,还把贝莉给带走了。
那个时候如果露娜在更衣室中需要帮助了该怎么办?
万一在换那繁琐的服装时摔倒了又要怎么办?
或者说……还有刚才。
明明露娜公主还没有决定要接受那个男孩的服务,自己就行动了起来,打开了马车的门,然后还自顾自地站在车边和车夫聊天……
就像出发前公主殿下说的那样,自己是个失格的侍从吧。
虽然对于公爵的女儿来说,侍从失格也可以说是“抱持着贵族的骄傲”,但既然无法胜任随从,就不该以随从的名义跟随。
“……还说什么想把自己能做到的都做到最好……尽说些漂亮话。”
玛格莉塔尖尖的耳朵耷拉了下去。
“对于这件事我无从发言,玛格莉塔小姐。不过,就像玛格莉塔小姐对自己的状况感到苦恼,露娜大人对如何与您相处也很困扰,这就是所谓的磨合。”
瑟莱忒平静地说着。
作为器具,它没有人心,正因如此,尽管有时很难理解人类复杂的情绪,但它总能简单地映照出不同人的不同心情。
玛格莉塔低下头,看着自己裙摆上由圣银蔓延出来的一部分变成的星芒图案,五芒星光亮的表面倒映着的,是自己那张垂头丧气的脸。
“……”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新的游览者又走进来了,忽然,玛格莉塔抬起头,意识到就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自己又犯下了一个错误,作为皇家圣卫,作为保护者,居然在外出至陌生的街道时令公主殿下离开自己视野好几分钟——
“……我是个笨蛋。”
在新走进画廊的参观者眼里,金发的女孩奔跑了起来。
特殊材质的鞋底与大理石的碰撞依旧寂静,在鞋底与高跟处的弹簧机械结构让她的步幅更大,迈步也更快。玛格莉塔一口气穿过了拐角,然后在走过画廊的第一个展览厅时,重新看到了那头纯净的白金色长发。
“露娜大人。”
女孩停下了奔跑,小步地走到了她的身边,但露娜却像是没有听到那样,她站在这个不大,人也不是非常多的展览厅的中间,用红色的双瞳看着挂在墙壁上那一副一副的风景画。
“露娜大人……?”
直到玛格莉塔再三呼唤,露娜才恍惚地回神,她扭头看了一眼回到自己身边的玛格莉塔,接着牵起她的手,将她拉到一副描绘秋天的麦田的风景画下。
“告诉我,你对这幅画的感受。”
“诶?”
“说感受就好,不要管油画鉴赏的理论,告诉我你主观的想法。”
“我主观的想法……”
不明白这位公主殿下究竟想要自己说什么,但在她严肃的表情下,玛格莉塔也只能将目光看向这副油画。
画框之中描绘的是秋收的农地,麦田就像一片金色的海洋,而天空被两种色彩的分界线一分为二,左边是乙太潮汐的深紫,右边是夕幕的昏黄。结着饱满麦穗的农田已经有一部分被收割,在一片金黄中露出了深色的泥土和孤零零站在土地上的稻草人,还有一把镰刀掉在稻草人旁边的泥土上。
这就是画的全部内容了,除了那半是乙太潮汐半是黄昏天空的背景比较少见,这幅画就是普通的秋收图景,对比鲜明的色彩在画中形成了不同的层次而突出了稻草人的破败……不对。
玛格莉塔想着,露娜公主想听的并不是这样的回答。
感受……我的主观的感受……
“自由……吧,我觉得这是一幅不那么细致,但很自由的画,不太像……对,不太像我熟悉的那种画法……”
女孩忽然反应过来了。
“是露娜大人在课上学到的「直接画法」?”
“……”
无言地,露娜点了点头。
第254节 EP.43 直接画法
在学院开学第一周的油画课上,教导露娜她们的老师并未授课,而是让她们先按照自己的步调画一副油画。
露娜并未对此感到奇怪,这是老师了解学生实力的方法,她在罗曼城的大学学习时,每个新学期的开始第一周,油画课的课题也总是自由发挥的绘画。
更何况是来自大陆各地的进修生们组成的班级,为了之后的授课,这样的课题是必不可少的。
此外,进修生的油画教室位于一座高塔之中,每一层就是一个教室,中间的大厅作为授课区域,而每个进修生的画室独立。创作期间,露娜并未见到其他人的画,又因为决定减少不必要的交际,她几乎没和同学们说过话。
这同样也没有什么,艺术允许孤高。
但是在第一周的课程结束,所有人将自己花了一周时间完成的作品一同展示出来后,露娜却惊讶的发现,十五人的班级之中,与她的作品有着相同“感觉”的人寥寥无几。
不,这并不是指画技或者作品水准之类的事,造成差异的是某种更基本的东西,正因为进修生们都有着不俗的水准,这种差异才显得那么突出。
“然后,教导我们的范里夫先生说,用「直接画法」来创作的人变多了,这是好事……然后我才知道了产生感觉上的差异的原因。”
露娜看着那仿佛融化在昏黄夕光,却又与另一半深紫的天空以一种波浪般的分界线泾渭分明的麦田,微微皱起了眉毛。
“一直以来我的绘画方式都是先创作一副精细的素描,然后再在这副素描之上覆盖色彩。简而言之,就是通过素描描绘出尽可能写实的画面,然后再为这副素描慢慢填满尽可能真实的色彩。不仅是我,过去的大师们也是这样做的,在我熟知的画廊和学校里的老师和学生也是这么做的。”
“先素描再上色……我也是这么学的呢。”
玛格莉塔想了想自己为数不多的作画经验,然后点了点头。
当然,欧琳丝姐姐也是这么画的,她的油画知识和技术就是从欧琳丝姐姐那里学来的。
“这是一直以来人们的做法,但是,再这里,在帕列斯,最近几年,有别于此的新画法诞生了。”
露娜指着那片麦田。
“你认为这片麦田是怎样画出来的,玛格莉塔小姐?”
“我不知道。”
女孩诚实地回答着。
——但反正不是素描。
然后又在心里小声地说着。
“我也不知道,如果是一周之前的话。但现在我知道了,那是直接涂抹上去的颜色,下面只有简单的轮廓勾勒,厚厚的颜料堆叠,用刷子甚至是刮刀画出了这些笔触……就像玛格莉塔小姐说的,很自由,虽然在课上看其他人的画时就注意到了,但实际看到用这种画法完成的画作本身,果然还是另一种感觉……”
“露娜公主殿下觉得这种画法比较好吗?”
“画法本身没有好坏之分,只有与画作的相性。如果以尽力还原现实中景色为目的,当然还是讲究准确的素描关系的画法更合适,这种画法更适合想要表达更多内心和情感的……”
啪、啪、啪。
女孩们的身后,忽然响起了鼓掌的声音,早就感觉到一个气息接近的玛格莉塔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朴素正装的男人正站在她们的身后,用一种赞许的表情看着她们。
“绘画的方式并无好坏之分,我很赞同这句话,「直接画法」的出现,其实更多的只是代表了一种新的理念。”
“……偷听淑女们的对话可不是绅士的行为。”
玛格莉塔皱了皱眉,回头看着这个刚刚才在画廊大门上见过他的脸的男人。
“请原谅,画廊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一位小女士无视了我的自我介绍和奖杯,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或许这让他们误会了什么,此外,我听到小女士你提起范里夫先生的名字……你们是国立艺术学院的学生吗?”
“准确来说,我只是随从。”
“也就是说这位有着美丽的白金色长发的女士是吗?”
留着一小撮胡须的男人微笑了起来。
“可以占用两位一点时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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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我也是国立艺术学院的学生。在那里就读已经是7年前的事了,真是怀念啊,不过即使是现在,每次外出采风回来,我也总会去拜访范里夫老师。”
画廊的一个小房间里,洛·维林从壁炉火焰的横杆上,用一支长长的夹子提下了一壶烧开的热水。
他拿起一条厚厚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提起铁壶,将热水注入茶壶当中。用来招待客人的点心放在玛格莉塔和露娜的面前,但公主殿下却用那双红色的眼睛不带感情地看着他,这样开口。
“但范里夫先生没有提到你的展览。”
“是因为他觉得我还不够格吧,事实上,我也这么觉得。”
“是呢,虽然每一副画都能感觉到你在想些什么,你付诸了怎样的心情,但单从品质来看,只能说是普通。就算这样也能在帕列斯举办画展,而且吸引这么多人来看,真不愧是艺术之都。”
呜哇,真是辛辣的评价。
玛格莉塔看到男人在露娜的话语中无奈地苦笑了起来。
“我也知道我的画距离可以自豪地拿出来展示还有一些距离,但是没办法,画家也是人,也需要吃饭,也需要为女朋友的礼物费尽心思。”
他的话完全不像是一个艺术家的发言,倒像是在什么公司任职的小职员在大倒苦水。
“而且,帕列斯的画家实在太多了,要是不硬着头皮举办画展,有钱人的青睐不会来,买画的人也不会来,要是没办法得到有钱人的资质或者将画卖出去,没有名气的画家就只能饿死。所以即使明知道自己的画还不够好,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举办画展,坐在这里等候有意买下我的画的人。而即使是我这样还不成熟的画家也能找到画廊愿意展出我的画,愿意为我在报纸上做宣传,毫无疑问,帕列斯就是艺术之都。”
“能让艺术家以自己的追求生活下去,这样的城市才算得上艺术之都。”
本来玛格莉塔还以为露娜会继续挖苦两句的,但没有想到这位公主殿下居然认同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说有想和我们谈的事,是什么?”
接着,露娜这样问道。
第255节 EP.44 古典绘画已死
“因为看到这位女士似乎因为看到用「直接画法」的画受到了冲击,我就在想,难道说是还在用「间接画法」的学生吗?”
洛·维林并没有询问眼前两位女士的名字,虽然这样多少有点不太礼貌,但如果女士因为某些缘故不太愿意报上自己的名字,谅解也是绅士的做法。
“然后听到了范里夫老师的名字。‘啊,果然’,我这么想着。我们是一样的,因为画法的不同所感受到的冲击,在过去我也有过,加上都在范里夫老师手下学习,就产生了一种亲近感。范里夫老师还在带第六年的学生吗?”
“不,现在他在带进修生的班级。”
“哦?”
洛·维林眨了眨眼睛。
“那么,或许这位女士受到的冲击要远比我那个时候要大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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