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莉塔的收容物日志 第249章

玛格莉塔垂下了眼帘。

威廉的诗歌再一次在耳边回荡，噢，枷锁、名为爱的枷锁。

以爱和正义之名，人们造成的悲剧是比以仇恨更多还是更少呢？

大概没有人能说得清吧，但至少，眼下，她就能看到一个。

“杰德先生，罗曼罗兰小姐，男爵大人到晚厅了。”

“噢，我知道了，那么，有幸为您带路吗？罗曼罗兰小姐，这件事该结束了。”

是的，该结束了。

玛格莉塔在心底叹息着。

以一个体面的方式。

“当然……恕我冒味，杰德先生，你有心仪的女性吗？”

“会有的，罗曼罗兰小姐，在父亲为我挑选好之后。”

杰德眨了眨眼睛，挖苦似地笑了。

从他的眼睛里，玛格莉塔看到自己的表情。

那同样是，挖苦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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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节 EP.243 婚姻归婚姻

晚厅是罕莫庄园中一个可以看到美丽星空的会客厅，晚饭结束之后，玛格莉塔、露娜、威廉与玛丽安都被邀请到了这里，男爵用美酒和冰窖中的冰激凌招待她们。

这次商谈非常顺利，甚至可以说是皆大欢喜，最后莱茵甚至和威廉当着她父母的免激烈地拥吻，让玛丽安和玛格莉塔都忍不住满脸通红，躲在门外偷听的仆人还发出了欢呼，被男爵发现，扣掉了一个星期的奖金。

事情没有变得很难看，体面地解决了，只是在露娜她们告辞，带着威廉离开时，莱茵在和威廉又一次地拥吻后，飞快地跑开了。

晚厅的窗前，并没有离开这里的男爵端着酒杯，默默地望着下方的这一切。

“……事情如您所想的解决了，男爵先生，但看起来，你却有些失望。”

他身后的黑暗中，刚刚才分别的一个少女的声音忽然响起。

男爵平静地回头，玛格莉塔提起裙摆行了一礼。

“请原谅我贸然的潜入，但是这件事实在是令人在意，男爵先生。从我们到这个庄园以来，你看向威廉的目光并没有什么恶感，至少比起在夏宫的时候好了很多，甚至——恕我冒味，男爵先生，甚至以旁人的目光来看，这简直就是你对威廉抱有某种期望。以至于最后按照你预想的，莱茵小姐放弃了与威廉以后结婚的想法，在不得罪维多利亚家族的情况下双方体面的收场之后，你甚至有些失望。”

“……”

摇晃着酒杯，男爵什么也没有说。

在看到是玛格莉塔之后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收缩，但现在，他的表情平静。在玛格莉塔的话语中，他转过身重新看着庄园门口的马车，沉默不语，但是，当玛格莉塔将露娜让她问出的问题说出时——

“你过去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吗？男爵先生。”

“……”

他的身体依然猛地颤抖了一下。

就好像积年的旧伤被突然牵动，甚至酒液都从杯中洒落，虽然只是一种直觉，但在这一瞬间，玛格莉塔觉得站立在窗前的不再是一个握住一个家族权力，有一片不小封地，掌管数千领民的男爵，而只是一个……

只是一个无力的，悲伤的青年。

他忽然仰起头，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望着天井的星光，默默地开口。

“我的妻子去送客人客人离开，但我却没有，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罗曼罗兰小姐。”

“……因为露娜大人和玛丽安小姐都是女士？”

“另一方面是，在你们离开后，她也会搭乘马车前往帕列斯，去往她某一个情人的家中，在那过夜。而我也会在一段时间后前往庄园一角的别墅，去那里用玫瑰花、美酒与熏香将房间装点，准备迎接再晚一些会乘坐马车来到这里的情人——庄园的主卧室是属于我和我妻子的，但是很多年来，我们从未在那里共眠，她甚至时常半个月也不回来几天。”

他叹息着。

“理由很简单，我不爱她，她也不爱我。我们各自的心各有归属，但名为婚姻的事物却将它们从那里拉走。强迫两颗没有温度的心结为连理会发生这样的事当然是理所应当的，没有人能和不爱的人长久的生活。”

他顿了一下，然后叹息着：

“我们别无选择。”

“……”

玛格莉塔闭上了眼睛。

男爵没有回答她问出的那个问题，但足够了，她已经得到答案了。

或许，在数十年前，这个男人也像威廉那样，浑身是伤，发出如同困兽的嘶吼，然而他也没有尖牙，他也没有利爪，他的父母把狮子驯化成了猫咪，就像他对他的儿子做的一样，用爱、用家人的爱、用使命、用责任。

和杰德的对话让玛格莉塔明白了，很多时候家人的反对并不是因为他们不爱，反而正是因为爱。

或许他不断地去想过“我能为了对女人的爱而伤害那么多爱你的家人吗？”，“我能为了一个女人抛弃爱你的家人们吗？”这样的问题，最后——

最后，他也做出了和威廉一样的选择。

因为无力。

因为无奈。

而那道伤口至今在他的心底，一经触碰，便撕心裂肺。

——我们别无选择。

——我们别无选择。

——我们别无选择。

“在我年轻时，我曾经觉得瓦卢瓦王国的风气非常可憎，那样的下流，那样的败坏，但随着我结了婚，我又觉得，这是多么的悲哀。”

男爵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正是因为有那么多的人无法从婚姻中得到爱情和幸福，所以偷情和婚外情才如此普遍。我后来研究了一下历史，发现乙太纪元几百年前王国还推出过道德法令，就像森海的女王推出的一样，但是最先打破这个法令的恰恰是王室的子嗣。”

“王室的子嗣……吗？”

“那些勇敢地追求着自己的幸福的王子与公主们，向他们致敬。虽然他们的反抗没有改变整体的局面。从古至今，无论被讴歌得多么伟大，爱情的力量也终究是有限的。但他们的反抗也不是毫无意义，社会的风气终究发生了改变，现在，这个王国的大部分贵族都不会对婚外恋有什么偏见——这也正是说明在这个王国，直到现在还是有这么多人深受其苦吧。”

揉着额头，男爵抬起头，看向了玛格莉塔。

“罗曼罗兰小姐，在很多外国人看来，瓦卢瓦王国就是道德沦丧之地，遍布浪子与不忠的女人。但对于我们来说，这淫靡正是我们能够在从该死的压迫中喘息，觅得些许幸福的最可行的方法，虽然这也造成了社会的道德滑坡，但我作为一个无法从婚姻中获得幸福的人看来，这还是利大于弊。你的祖国又如何呢？贵族们要是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还能够追觅自己的幸福吗？”

他低声地说着。

玛格莉塔微微摇了摇头，果断地回答：

“……不可能的，在罗曼王国，婚姻的忠诚很被看重，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偷情会导致婚姻的破裂，偷情者以及其家族的名声都会受到牵连。一旦成婚……大概就只能哀叹着自己的不幸，安慰自己这是回报家族的养育恩情，然后了却残生吧。”

“真是高尚。”

“……是啊。”

少女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真是高尚。”

说完之后，晚厅中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男爵依然坐在椅子上，而玛格莉塔笔直的站着，他们的目光相对，数十年岁月的差异，但在年轻人与不再年轻的人眼中却弥漫着同样的悲伤。

“差不多该结束这只会令人感到沮丧的对话了，马车看起来准备出发了，你不赶快去好吗？”

“露娜大人会等我的，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尽管我早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玛格莉塔抚摸着黑色的轻纱。

“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深受其苦，却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们摆脱这一切呢？”

“因为我是他们的父亲。”

男爵毫不犹豫地说着：

“因为社会的规则依然没有改变。”

“所有人都不去改变的话，社会的规则也不会改变的。”

“但最先做出改变的人，往往会成为历史的尘埃，我不希望我的儿女们变成那样。我爱他们，罗曼罗兰小姐，我相信，你的父母也一定爱你。但即使抛开爱，太多的利益和潜规则也让我不能这么做。”

“所以，只要莱茵小姐不再坚持要解除婚约，你也就不在意她和威廉恋爱了，是吗？如果你真的爱她——”

“就应该愿意为她做一切？年轻人，这是很正确的想法，但是虽然我爱我的孩子们……”

浮现在男人脸上的表情，玛格莉塔有些分不清是哭还是笑，他胡须下的嘴角咧开，一只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但最后又无力地放下。

“但是，他们也是我和我不爱的人生下的孩子。”

“……！！”

玛格莉塔楞住了，看着楞住的少女，男爵摇了摇头，重新为自己倒上了一杯酒，高高举起。

“虽然我时常会想，要是爱也能被量化，像是分析机运算账务那样就好了，这样就能知道我对孩子们的爱，对家族的爱哪个更多，但我也会害怕，害怕知道如果其实我没有那么爱某些人，甚至这个家族该怎么办？还是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忽然笑起来了。

“让我们敬王国一杯吧！让爱情的归爱情，婚姻的归婚姻！我想象不到比这更好的社会了，既然如此，就这样继续下去吧！”

这声音就像雷声，又像是老迈的囚兽的哀戚，这时屋子外卷起了强风，他手中的酒液激荡着溅出，连窗户的玻璃也猎猎作响，简直就像是暴风雨的前奏一样。

但暴风雨终究没有来。

如同晴朗天空的惊雷，虽然声势浩大，但什么改变也不会带来。风声很快就停了，男爵的话语也已经结束，他举杯将酒一饮而尽，而当他放下酒杯时，那个美丽，沉默的少女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坐在椅子上，男爵沉默了很久，直到看到庄园门前的马车驶出铁门，他才苦笑着站起来，心想自己一定是喝醉了，才会与第一次见面的女孩说这种话。

离开晚厅，在走廊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而杰德也注意到了自己的父亲走向的方向。

“要去为仙德莉亚女士的到来做准备吗？父亲大人。”

“嗯。”

“……希望你们能度过愉快的夜晚，那么，我该去休息了。”

“……杰德。”

男爵忽然叫住了这个在自己的安排下进入军队的儿子。

“父亲大人，有什么事吗？”

“我不爱你们的母亲，非常……抱歉。”

“父亲大人，这是怎么了？突然说这种话。”

“……不，没什么。当我没说吧。”

“没关系，我知道父亲大人现在和仙德莉亚小姐很幸福。母亲大人也是，虽然我不确定她是更喜欢莱茵德先生还是卡丝先生，但和我们年幼时相比，你们不再吵架，这就够了，对此，真是再怎么感谢萨德侯爵都不为过。”

年轻的骑士叹了口气。

“我已经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父亲大人，硬要说的话，只要以后您不会怪我不爱我的妻子就足够了。”

“……趁着现在，去找自己喜欢的女人吧。杰德，我们都别无选择啊。”

“骑士的训练可是很能让男人无欲无求的啊，父亲大人。我们都别无选择。”

这对父子望着彼此，从脸上露出叹息似地笑容，然后——

沿着走廊的尽头，他们一同走着。

豆知识：中世纪时一方面宗教对性的污名化，一方面宗教传统上不许离婚（因为在神前立过誓言），那会的婚姻和感情矛盾相当尖锐，加之严苛的禁欲主义连那些坚定的传教士都很难坚持，欧洲那边风俗业极其发达，教士们的光顾相当频繁。目前认为这是导致了西方「灵肉分离」思想萌发的一个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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