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方舟,不是英雄 第365章

作者:伯爵先生

和强大的变形者之王比起来,阿撒兹勒这点保命能力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家伙该死?”

提及阿撒兹勒,林恩的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意:“千年的时光中,他不知道做了多少灭绝人性的实验,也不知道残杀了多少萨卡兹的同胞手足,坐于幕后嗤笑人性……”

哪怕不提阿撒兹勒和自己的旧怨,他也该死!

“但不是今天,和一个伤天害理的恶棍比起来,他的允诺更让人感兴趣。”

林恩驻足于风雪之中,他脸上的寒意缓缓散去,化作和煦的微笑:“你比他的性命重要多了,我的殿下。”

他是发自内心如此认为的。

不是讨好,不是谄媚,更不是习惯使然。

特蕾西娅顿时哑然,那责怪的话语都全然说不出口了。

她化作一道小小的俏丽影子,有些沉闷地坐在苍白魔王的肩头,许久才踢了踢腿,无奈地笑着:“我已经不是卡兹戴尔的魔王了,也不再是你曾经效忠的皇女了,即便如此,你依然如此认为吗?”

“当然,哪怕全世界都否认了你……你也是我心中唯一的殿下。”

粗糙的手指轻轻盖住幽影的侧身,为她遮蔽愈演愈烈的风雪。

他们相互扶持,不离不弃,正如同曾经那无数个日夜。

骑士守护公主走过漫长的岁月,而在骑士坠落深渊的边缘,公主抓紧骑士的手,于钢丝上起舞。

特蕾西娅忽然觉得有些开心,尽管就连她自己都不太明白,这种淡淡的喜悦是从哪里涌现的。

她做了百年的英雄,做了百年的魔王,但唯有此时跌至谷底,才卸去疲惫的外壳,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纯粹的心动。

这并不是突如其来的悸动,而是经年累月的积攒,当温暖的情感堆砌到一个临界点时,一句理所当然的话语,一声自然而然的感慨,便化为了不言而喻的喜悦。

于是她轻轻靠在魔王的身上,头盔间隙渗透出的萤火点亮她的影子,公主将脸贴在冰冷的面甲一侧,樱色的发丝盖过魔王眼眸中冰冷跳动的流火。

若我不仅是一道思念的幻影……

忽地,她第一次升起对拿回自己身体的渴望。

“我们走吧,魔王殿下。”

她微笑着:“谢拉格中,还有人在等着你。”

你是萨卡兹的魔王。

而我是你的殿下。

我们并肩而立的地方,便是地狱的尽头。

第四十章 何处是家

卡罗尔有些吃力地把自己的身体从积雪里“拔”出来。

作为一名赦罪师,他已经很久没有显得那么狼狈了,可没办法,谁让对手是那位恐怖强大的苍白骑士呢?只是一个照面,擅长力量的他就被林恩毫不留情地按在地上摩擦。

要不是法弗纳为他及时解了围,他可能就不是跌落山崖,而是被林恩当场一剑斩杀了。

“咳咳、咳咳。”

卡罗尔有点勉强地为自己止血,柔和的法术覆盖住伤口的血肉,却不能做到高效率地恢复,男人苦笑了一下,不管学习了多久,看来自己对治疗系的法术都不算擅长。

平时的队伍里,如果自己受了伤……也会有同僚帮助自己治疗。

法弗纳小队中的赦罪师们,关系一向都很好。

别看卡尔萨斯总是一副冷漠傲慢的样子,可他见多了生离死别,对于战友便更加珍惜,实际上是个很热心肠的人,好多次他都拼上性命去帮助陷入困境的同胞,一次次在死人堆里活下来,战友之间的羁绊便积累得越发深厚。

岚切就更不要说了,整个小队中就没有人不喜欢这个温和善良的男子,那悦耳的竖笛小曲,读起和未婚妻书信时炫耀的模样,往日中的嬉笑怒骂,汇聚成了一幕幕温馨的画卷。

还有黛米,小罗可,以及那些死在一次次艰险任务中的同伴们……

毫无疑问,他们都是术法上的天才,是足以接纳赦罪师传承的优秀之人。

但卡罗尔不一样,这个沉闷的大块头在法术上的天赋并不算高,别说是在赦罪师中间了,哪怕是和那些萨卡兹雇佣兵的术士们对比……他也是比较平庸的一个。

与之形成了鲜明对比的是他的体格和力量,拥有三分之一歌利亚血脉的他是天生的狂战士,在战斗中悍不畏死、冲锋陷阵,早些年便在摄政王的麾下积累了很多战功。

而那个时候,他的身份是赦罪师们的卫兵,一个强悍且让人放心的大块头。

“唉,穿上了这身衣服,我这样的莽夫都显得像模像样了,我还记得,一开始的那些赦罪师老爷们……大多是身居幕后的研究员,整天不知道忙着做些什么实验。”

卡罗尔嘟囔着,吐出一口血沫,治疗法术的微光逐渐熄灭,不过好消息是他伤口的流血已经止住,至少不会再恶化下去。

他成为赦罪师完全是因为偶然,在赦罪师收纳新人扩张队伍的过程中,作为最初的赦罪师之一,法弗纳觉得卡罗尔这人还不错,便提携了他一把,待卡罗尔粗浅地学会了一部分配合剑杖用以战斗的法术,又把他调到了自己的队伍里。

卡罗尔知道,自己远不是一个合格的赦罪师,如果没有法弗纳的提携,他最多也只能做个赦罪师的卫兵队长,便再也难以更进一步了——所以他格外感激法弗纳,暗自下定决心,誓死报答这份恩情。

好在团队中的成员们对这个吃苦耐劳的大个子也并没有什么鄙夷,和注重血统的原初赦罪师们不同,那些后来被招入教团的新人们大多出身低微,便也没有那么多架子,更没什么谁看不起谁的说法。

不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赦罪师已经不再是一个研究者的身份,而是作为摄政王麾下的高级战斗力单位南征北战,就和曾经为赦罪师卖命的卫兵们没两样。

虽然从低贱的卫兵被提拔成了高贵的赦罪师,但纵观自己的人生,卡罗尔其实觉得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并没有什么改变。

大个子的赦罪师并没有太执着于这个问题。

不管赦罪师的工作变得如何,赦罪师的待遇总是没有变化的,自从他成为了赦罪师,把钱和物资寄回家里……他智力发育不太好的弟弟在家乡的村落盖了栋房子,开垦了几亩好田,也算是讨了个活路,熬过内战的老母亲也不用再为腿病而发愁,可以每天悠闲地坐在田边晒晒太阳,死在战场上的父亲总算是有了座坟,哪怕只是衣冠冢。

这就够了。

他是个实在人,比起这种深层次的思考,他更加喜欢坐在火炉旁,乐呵呵地听队里的年轻人们叽叽喳喳地聊天,说点八卦,谈谈生活。

其他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卡尔萨斯和黛米留在了喀兰贸易的总部拖延敌人,小罗可肩负着斩首的重任,岚切在空间传送后不知道被丢到了哪儿去,还有队长,队长要直面那个恐怖的对手。

可千万不要有事啊,大家。

卡罗尔哆嗦着,用僵硬的手指给自己点了个火,把关节烤软了,这才恢复了活动的能力。

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了他的眼帘。

“队长!”

卡罗尔眼睛一亮,那熟悉的装扮和大剑,正是他无数个日夜追随的背影。

于是高大的男人就像是个雪地里的狗熊一样笨拙地迈开脚步,他冲到那身影的旁边,嘴里还在嘟囔着:“太好了队长,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打败那家伙的!我们什么时候去救罗可他们?哦,还有岚切,那倒霉的年轻人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我们得去找……”

他太兴奋了,以至于都没有发现那熟悉身影的眼眸中,神色掠过一点异色。

一只手刺穿了大个子的胸口,本就没有完全恢复的伤口被瞬间洞穿,残破的内脏碎片顺着伤口落在冰冷的雪地中,卡罗尔高大的身影便带着惊愕的神色倒下了。

“不错,比我预想的还要容易一点。”

那,那不是队长的声音……是岚切?不,也不是,就像是无数道不同的声音叠加在一起,带来嘈杂的混响。

思维变得迟缓,肉体逐渐冰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卡罗尔听到这样的自言自语声,他猛然瞪大眼睛,可视线之中一片黑暗,见不到凶手的面容。

脚步声逐渐远去了,一同远去的还有凶手的喃喃自语:“法弗纳,你需要更多的筹码,来维系作为人类的感情……仇恨,后悔,痛苦,怎么样都好,让我见证一下以人类的意志来抵抗血肉畸变的过程吧。”

“你唯独,不该有所谓的‘家’。”

昏暗模糊的视野中,他勉强看到一个似乎很熟悉的背影不断变化,正在缓缓离开。

鹅毛大雪淹没了他的脚印,也吹散了他的气味。

卡罗尔无声地嘶吼起来,他竭尽最后的意志凝聚起法术,温热的鲜血凝聚成蓄势待发的血刃,却在发射出去的前一刻无力地崩碎,化为一地冰冷的血迹。

他死了。

尸体被愈演愈烈的风雪掩盖。

第四十一章 心意之剑

“你的剑,还挺快的。”

锏长呼出一口浊气,短暂的数分钟时间,激烈的近百次攻防,让她酣畅淋漓的同时,也感受到些许疲倦。

黛米沉默不语,她的剑杖上覆盖着一层黯淡的光辉,这是她精通的法术体系“心剑”。

哪怕仅仅是短暂的交锋,但战斗从一开始就陷入了白热化,两方几乎都是全力以赴。

霸道的巨剑、迅捷的刺剑,两种风格截然不同的剑,交锋之时自然是凶险万分。

每一次对拼,不管是对于锏还是对于黛米,其实都是格外剧烈的消耗。

很难说究竟是谁占据了优势,光看状态的话其实是锏稍微好一些,可黛米的法术还没有驱散,而且她已经“适应”了锏的战斗方式,战斗起来便越发得心应手。

两人各自后退对峙,调整呼吸,借机恢复体力蓄势待发,两人都有一种预感,下一次攻击便是分出胜负的时刻。

“你是为了什么而战?”

樱色的赦罪师突然开口了。

“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是个莱塔尼亚人,在卡西米尔打出了名声,然后被背叛,明明是个顶级的强者,却被那些大商人卖给了谢拉格……最后,做了个没什么自由的保镖。”

黛米曾经认为锏只是个被恩希欧迪斯花钱买来的奴隶,这种人她见得多了,哪怕曾经再怎么厉害,失去了锐气和希望之后,也就失去了强大的资格。

但真正交手以后她才发现不对:这位“黑骑士”依然秉持骄傲,她坚定不移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心中燃烧着胜利的决心。

这绝对不是什么向人生妥协的失败者该有的情绪。

“我不理解,你是为了什么而站在这里,和我战斗到这个地步,你难道不恨那些把你当做货物一样买卖的商人吗?”

“你说那些杂碎?”

锏耸了耸肩膀:“恨又有什么用?反正我也没亲手报仇的机会了,那些家伙已经被卡西米尔清算了个干净,连带着我的大骑士名誉也被恢复了,前两个月我还收到了来自大骑士长的书信,告诉我随时可以回卡西米尔任职。”

“那你……”

“可别太瞧不起我了,赦罪师。”

锏的话语冷漠而锋利:“我是以个人的意志站在这里,为了和某个不像样的家伙的承诺,所以一定要赢。”

“而且我还挺喜欢谢拉格,别看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陈旧迂腐,但是看着一片古老的土地逐渐变得欣欣向荣,倒也挺有意思的。”

黛米沉默了一下,她忽地有些明悟了,这家伙和自己一样,都有着不能后退的理由。

这谢拉格……或者说,这喀兰贸易,已经被她视作是“家”一样的地方,不愿离去。

将恩希欧迪斯和锏连接在一起的根本不是什么奴役的契约,更不是浅显的“恩情”之类的东西,而是更加深入的一些东西。

爱情?不像,不可能,黛米就算是个恋爱脑也想象不出这两个人之间哪怕丝毫滋生爱意的可能性,恩希欧迪斯是个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国家和家人的理想主义者,而锏更是个追求武道极限的战士,这两个人的生命中已经不给自己留下多少多余的情感来浪费时间。

他们之间更像是同甘共苦、相互赏识并且能够给对方给予支持的友情。

这种友情比起随着时间而缓缓流逝的爱情更加坚固,他们之间的关系坚固如家人。

纸面的资料果然容易出错,谁又能想到“奴隶”会和“商人”构筑起深厚的羁绊呢。

“十分钟了。”

黛米轻轻叹气:“十分钟的时间,如果一切顺利,队长他们应该得手了,你不会如此淡然,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便是他们遇到了需要帮助的困难。”

“所以……抱歉了,就和你站在这里一样,我也有不能输的理由。”

为了卡兹戴尔,为了摄政王,为了……

最重要的是,为了队长。

黛米深深地吸气,以情感的力量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她想起自己作为教团的杀手在冰冷黑暗的战场废墟中游走的时候,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时,心中情不自禁泛起的奇怪情绪。

她其实不是教团扩张之后才加入教团的“新人”,在内战时期,黛米其实就已经是赦罪师教团年轻一辈的杀手了,而她对赦罪师的使命与宿命,不抗拒也不欢迎,只是平淡地接受命运。

教团让她杀人,她就去杀。

教团让她去成为法弗纳的妻子,献出生命延续血脉,诞生下一代的“剑”……她也坦然接受。

只是,法弗纳拒绝了,他从来都不喜欢赦罪师们扭曲且充满诅咒的传承。

只是,她错误地爱上了他,一向平静冷漠的杀手,也会有动了真情的时刻。

于是,黛米丢弃了匕首,她拾起剑,守候在他的身旁,哪怕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她也满足了。

她轻抚剑锋,伴随一声剑鸣,那黯淡的心剑又重新被点亮了起来,那光彩甚至比之前全盛的时候更加璀璨。

黑骑士肃然握剑,她知道,眼前这个赦罪师要拼命了,而自己……自己也该迎着挥出全力一击。

其实恩希欧迪斯在这里的话,他应该会建议自己暂避锋芒吧。

不过……谁让我是个纯粹的武夫呢。

接下来的交锋,定会有一死一伤。

两人的气势在同一时刻攀至顶点,下一个瞬间,两者不分先后地向前冲刺,化作雷霆,撕裂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