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小姐的螃蟹卡农 第117章

作者:月鸦

  德利多利又回到了正题:“简单来讲,这些都是正常的。但有两个不正常之处……第一,这座岛有两个庞大至极的魔力持有者,像太阳一样刺痛着我的感官,而这俩,都……不属于这个历史。”

  前一秒,高易羽还在认真听,但后一秒,高易羽就明白了。

  “懂了,你要说是我俩,然后虚晃一枪。”

  “你确实是其中之一,但另一个——不是指我,而是我不认识的。”

  高易羽好奇道:“意思是……还有另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历史……旅行者?”

  德利多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恐怕就是这样。”

  到这会儿,高易羽还没把这事当回事,如果它很重要的话,德利多利早就带着脏话一起,在高易羽可爱到自己照镜子时经常捏的小耳朵旁,发出警告了。反而,她觉得,说不定是达芙涅嘴上说着不敢来,实际上悄悄跟来了?

  “但更奇怪的是另一点。”德利多利认真的说,“萨福在这个时代的魔力,和我们见到的那个残魂……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

136·早餐时光

  一顿早餐——原汁原味、并且在原产地的古希腊早餐。

  装在木盘里的,是烤得歪歪扭扭,硬、毫无蓬松度可言的杂面面包。但炭火的痕迹却和些许温热一同,将和现代略有差别的麦香散发出来,甚至比海风更吸引鼻子。

  另一个小容器里的,是几种豆类混合做成的粘稠食物,既像是汤,又像是酱。份量恰好的橄榄油漂浮其中,带着风味十足的微酸。

  烤鱼片,和着零散的本地香料,以及海盐。

  在这个时代,不知名的鱼,为历史旅人的饥饱问题而成了第一个牺牲品。

  除此之外,还有一小碟高易羽以前没见过的菜。

  “啊,洋蓟。”德利多利发出感叹,“好怀念。”

  “噢,这个就是那种只有挥霍时间之人才会去搞的蔬菜。”

  “在这个时代很受欢迎……非常受欢迎。”德利多利评价道,语调里充满忧郁,“你知道为什么吗?”

  如果是达芙涅也一起来了,那么德利多利肯定会多一个人聊这些古老话题,可惜没有。历史恶魔只能跟对此一窍不通的高易羽聊,很可惜,后者其实不感兴趣。

  “因为这个时代,人民精神富足?”

  “不是,只是单纯的讨厌女婴,但凑巧有几例吃了洋蓟的孕妇,生了健壮男孩的传闻,所以……”

  “……原来如此。”

  聊着,高易羽发现这儿没有餐具。她倒无需去询问德利多利,或是叫来店家询问一番,因为所有独居过的人,都会在脱离传统的环境之下,依靠着本能去尝试,并学会一些事情……

  用手吃饭,就是其中最为本能、最为古老的一种。

  也因此,餐具的出现,才意味着打破传统和真正的进步。

  但到了这儿,入乡随俗也没什么。

  高易羽掰开面包,将鱼片和洋蓟放了进去,然后一起咬下。她整齐且洁白的牙轻易切开食物,顺便还碾碎了些许海盐,复杂的气味顿时环绕唇齿。

  除此之外,她还尝试了用手拿面包,然后蘸那一碗豆类做成的玩意儿,很快发现其实这样吃还挺方便。面包可以承担抹布的作用,能吸取食物的酱汁,也能拨动食物残渣将其聚拢……

  只有亲手体验,才能发现这些西方餐食习惯,本质上和高雅或发达并不挂钩,只是就地取材和基于便利性的本能延续。

  或许是食材非常好,同时店家也优秀,这一餐对高易羽来讲非常满足,她的位置还能眺望地中海的奇异蓝色,以及越发热闹的街市。

  如果德利多利不在旁边说什么“没吃洋蓟的人家生了女儿,如果还不巧是瘦弱有病的,大家就会劝你把它丢了”、“如果吃了洋蓟还是生了女儿,多半就是魔鬼的影响”就太好了。

  幸好,无需高易羽提醒,德利多利已经闭口不言了。

  ——“您好,岛外的访客。”

  有一位礼貌的、和善的、热情——并且非常漂亮的女性,在楼梯口,向高易羽致意了。

  她戴着一顶漂亮的帽子,穿着本地人里不常见的装束。透过饰品的丰富性来看,毫无疑问是这儿的贵族阶级——按性别来看,她父母造人时可能没吃洋蓟……

  “你是?”

  “莱斯波斯岛,人民议事会所的首席书记官。”

  她那充满自信的、神采奕奕的言语,听起来还挺有来头。

  大概是刚刚德利多利那番重男轻女言论所致——说起来,女性也能任这种职位吗?高易羽本想这么问,但转念想到这里是莱斯波斯,女同性恋的词根来源,充满政治正确的凤兴之地,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你好——我是一介无名的吟游诗人。”高易羽站起身,向书记官女士致意。

  “可否允许我同席?”

  “当然——用过早餐了吗?”

  随着书记官入座,机敏的餐厅仆从,看起来是奴隶阶级的人,战战兢兢收好了桌子。

  书记官顺便点了两杯葡萄酒,高易羽皮笑肉不笑,只是抱怨着一大早就这么开喝,对我这种未成年小女生来讲,还真是有点不妥。也罢,这也算历史旅行的工作应酬……

  “吟游诗人……吟游诗人,也好,就当是这样。”她摊摊手,“难怪一幅罗马人的样子,却会我们的语言。”

  “书记官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是对本地非常熟悉的人,正好在附近办理税务问题,听说来了个大人物,于是便来与您会面。”

  “那可太好了。”之前点餐时,高易羽还顺便给了老板情报费,就是希望找这么个人来。

  她想打听的,毫无疑问就是那位要在这段历史中,除掉的存在。毕竟在历史最前沿的现代,和萨福谈好了这件事。但来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终归是要从收集情报开始。

  在谈话之前,两杯葡萄酒已经端了上来。

  那和高易羽记忆里的葡萄酒不太一样,而是在木杯里的猩红饮料。用葡萄压榨、存进鬼知道什么容器里,然后静静发酵得来的。在端上来后,里面还加了各种各样的香料,以确保口感。

  “能喝吗?”高易羽在心里提问。

  “好喝的。”德利多利予以回应。

  “对健康?”

  “不给当地人面子?”

  也罢……

  高易羽先啜饮了一口,古怪的味道……感觉像是蒸馏水里加了葡萄果汁,然后加了几勺蜂蜜和辣椒素混合出来的。关键是,还煮熟了!很温热……但也不是不能喝。

  书记官没有忙着饮酒:“吟游诗人女士,今晚的住所有安排了吗?”而是用充满韵味的成熟声音问。

  “有了。”

  “可惜……如您这样美丽到不可思议的人,令我还以为是伟大的女神来到现实。”

  “谁让她不肯来……只能我自己来了。”

  “哈哈,事实上大多数外来的女性到访莱斯波斯,都是为了体验一些和往日夜晚不同的欢愉,如果您不是为此而来,那请原谅我的愚昧。”书记官这才喝了一口,皱了皱眉小声嘟哝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高易羽没接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她还有正事:“这座岛,有一位女诗人——”

  “啊,人人皆知的萨福老夫人,愿她健康……”

  老夫人?高易羽思考了一下,又问。

  “作为吟游诗人,我很仰慕她这样诗人的才华,但在外地听到的消息终究很迟,不知当地的新鲜消息有什么有趣的呢?”

  “她年轻时的故事,我们可都是听着长大的!”

  书记官并不讨厌这个话题,摇着酒杯很快就健谈了起来。

  “她在海角有一座非常豪华的宅邸,就在那里谱写诗歌,收留无家可归的少女,或是仰慕其才华的贵族家小姐。在海鸥往来的花园,她们每天喝酒、写诗……表达那不为人道的……莱斯波斯的风土人情……”

  啊,还挺刺激的……高易羽想起自己所见的萨福,那是一团纯粹的灵魂残片。但那灵魂在两千余年之前,还真是过着舒坦的日子。

  高易羽想象了一下,很难勾勒出确实的画面,可一种印象画派般的模糊色块,却能将地中海、晴天与暖风、盛开的花朵、往来商船载来的各地少女、秘密花园与夜晚,给还原个七七八八。

  “萨福有很多学生,在本地也拥有相当高的声望和权势,上了年纪后总归是风采不在,在家里过着晚年生活,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偶尔写几首诗歌的老妇人——”

  书记官的表情变了,并非是被杯中饮品灼了舌。

  “直到五年前,她时隔二十年的,又收留了一位少女。”

  “发生什么了?”

  酒杯在桌上敲出声响,书记官并未忙着回答,而是盯着高易羽反问道:“你是罗马人吗?还是迦太基人?”

  稍作思考,高易羽回答:“来自更东方。”

  “噢!原来是伊特鲁里亚人!难怪如此精神文明而美貌干净!我还以为您是塞尔维乌斯,或者罗马乡下哪个氏族首领的小女儿呢……他们怎么配!”

  不需要再顾虑对方的感受,又是来自值得尊敬的平等文明,书记官放下了那些虚假的敬意,转而直接找起共同话题,那就是发达文明对乡下蛮族的轻视。

  书记官滔滔不绝:“五年前,罗马城驱逐了一名少女,这位少女跟商船偷渡到了我们岛,然后被萨福老夫人收留。在说重点之前,她被驱逐的理由很有意思,我从商人那儿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她推开杯子,用轻盈的动作,把身体向前,用衣帽别着的花朵残香和语言一起,向高易羽分享——

  “这位少女叫做安·菲文,家里是做面包的公民,她本来拥有很漂亮的黑色头发,但一夜醒来变成了雪一样的颜色。”

  “……发生了什么?”

  “没人知道,但那一夜,罗马城邦响彻着一个旋律……没人听过的音色,像是丧歌。它穿过了所有墙壁,监牢、羊圈、民居……即便是执政国王的居所,也无法挡掉这旋律的到来。”

  高易羽眨着眼,小口喝着葡萄酒。

  她听不太懂书记官的话,只觉得这是一个普普通通,以讹传讹的当地传说。其真相无外乎就是谁家大嗓门的娘们半夜迷糊,做了个噩梦,然后吆喝了一大声……之类的。

  应该是在说这类话题吧?

  “国王很愤怒,想找到是谁在半夜用这种哀悼他人式的音乐,来侮辱他推行的改革。找来找去也没有头绪,唯独这位安·菲文,她的头发却一夜之间成了雪色的,而且没人能解释。”

  “……所以就成了替罪羊,被驱逐了?”

  “是的,很怪异的事情。”

  是有点。

  高易羽抱着手,目光藏在吟游诗人风帽之下。一夜白头之类的事情,她也零零星星在网上或是现实听到过些。

  比如说每隔几年,以高考为背景,就会有受害者出现。

  像是复读了好几年,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只为了考上好的建筑大学的大学生,到揭榜之日发现分数又不够,一晚上没睡,一夜白头。

  像是将人生全部赌在孩子身上,为其倾注全力的严酷家长,在高考当日发现孩子一直都苦不堪言,憋到今天就为了整个大活,全都交了白卷以示抗议,然后家长一夜白头。

  兴许,这罗马城邦的面包匠家的小姑娘,就是有了类似的经历?

  又或者,只是找不到罪人的士兵,正好发现一个玩耍时钻进面粉的小女孩……

  高易羽漫无边际的想着,想着。

  可她却清楚的知道一件事——

  这不是单纯的物质世界,而是一切非现实都会发生的、存在魔力的真实世界。

  所以,所谓的传说,恐怕有真实性可言……

  “安·菲文来到我们岛屿,被收留至今,已经过了五年,事实上我们都见过她。因为隔三差五,她就会来市场帮萨福老夫人买东西,或者是找药师取药。”

  “那她确实是银发?”

  “不好说,因为每一次见到,她都是染发或者遮住的。”书记官将手搭在椅子上,表情阴沉了几分,俯瞰着一位位结束早餐的客人,“可我相信那是真的,并且,比传说要……复杂得多。”

  “发生什么了?”

  “她五年前到这里时,和前几天我见到她时……”书记官缓缓说道,“一模一样,毫无变化。”

  那意味着这位叫安·菲文的姑娘,是个坚守本心,一直在为萨福女士尽心尽力的好姑娘对吧?高易羽习惯性的按常识来思考——

  可……这不对。

  如果只是这种人类道德层面的事,书记官为什么要单独拎出来说?

  高易羽的思考速度很快,皱着眉问:“你的意思是,安·菲文一直都是那个年纪的外貌,毫无变化吗?包括年纪?”

  “是的,她被驱逐时是十四岁,外貌也符合。五年过去,她还是那个样子……毫无变化。”

  和热闹的岛屿城市相悖,冷清的餐厅二层,被一种更大的沉默所包裹。

  高易羽很清楚人类在成年之前,成长的速度有多快……那是不可能毫无变化的。退一万步来讲,也许在这座岛上,安·菲文一直没能吃饱饭,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进食,所以很难发育,也不可能是这样的。

  高易羽的手放回口袋,把玩着金币,想听听当地人有无高见。

  寄宿其中的历史恶魔,并未给出回应,德利多利也说不清楚,是书记官骗外地人的随口胡侃,或是一件真正的奇异。

  ——但这是线索,这有价值。

  “如您所知,我是吟游诗人,我的职责就是将各种各样的事情编成歌谣,向世界传播。如果书记官阁下允许,我是否可以去亲眼见识一下,这位叫安·菲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