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鸦
137·古老方法
如果不出问题的话,安·菲文就是这一趟的目标。
高易羽对这个结论很有自信,一夜白头的少女,经过多年也没有衰老,而且是萨福的学生。这些特征汇聚了起来,使得高易羽对这一次历史旅行有了把握。
既然同在莱斯波斯岛,去亲自见一面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即便和自己所想的不同,安·菲文并非目标,那么起码她也会成为线索。
因此,在提出“想见安·菲文”的时候,高易羽就已经做好了来上一笔交易的打算。她在口袋里摸索着,能用来做筹码的除了钱币,还有一些零碎的现代物品,都是悄悄带上的。
她完全不指望,如她这样没有来历的外地人,可以直接见到当地长老一般存在的萨福,更别说还有一位充满诡异的、被罗马流放、拥有不老容颜的萨福学生了。
只是——
“当然可以。”书记官却非常爽快,甚至一点利益也没有索要,“在这座岛,人人皆是自由的,无论身体或是灵。”
“……即便是我这样不知来历的外来者?”
“一个人的身份如何,都会毫无保留的表现在外表。一个人的意图如何,则会构成其灵魂的氛围,很容易就能从气场上感觉得到,所以我相信你毫无恶意——吟游诗人。”
书记官说着这些,顺道从衣袖里扯出一些干净的布条,又不知从哪里,找出了像是笔一样的东西,从桌上的葡萄酒杯里蘸取,便在布条上书写文字。
那是来自人民会所官员的文字,意味着允许高易羽这一外来吟游诗人,在此处自由通行、自由营生、自由交易。
这种文牒似的东西,实际上是平常发给岛屿往来商船的,一般需要缴纳保证金,以及提供商船所属地的同样保证。但今天,今地,正好是个对女性非常友善的地方,于是靠着那恶魔所赠的惊人容姿,她便免费得到了这样的玩意儿……
……
“你没有忘记吧?”
海鸥、海浪、海风。晴朗的不容阴霾之日,历史恶魔却在渐向中午攀升的太阳之下,吐露着残酷之语。
“我们是来杀人的。”
“我知道。”
高易羽漫步在沙滩边缘,沙子被烤得温热,即便是这双扎实的鹿皮靴,也阻隔不了。但她并不觉得身子炎热,兴许是作为历史之外的人,受着历史恶魔那黑雾的保护。
这里是远离城区的地方,零散只有些跑出来玩的孩子,以及捡拾食物的居民,她也算引人注目的了。只是,接下来的区域属于私人所有地,所以当她踏入之后,出于尊敬,零散的岛民也收起了目光。
进入娴静的石子小道后:“想要将一个存在,从历史抹去——这种事,会对历史造成多大的干扰呢?”高易羽问。
“视情况而定,但又不视情况而定。”德利多利解释道,“总的来讲,视我魔力而定。”
“……不愧是历史恶魔。”
呼吸了一口能温热到肺的海风后,高易羽干脆聊起了一直以来,自己都很在意的某个问题。
“德利多利,我俩很熟了,对吧?”
“确实很熟。”
“那我可以打听几个关于你的问题吗?”
稍作沉默,那枚染上太阳热度,并发着光辉的金币作答:“这和前提不符,若是你对我熟悉,便不会这样提问了。”
高易羽干脆不客套了:“我在想,如果人类宗教信仰中描绘的,那些主宰人类命运的神确实存在……应该没有比你更符合那个形象的了。”
金币中发出了嗤笑:“……噢……呵呵,你总算开始明白我的伟大程度了?”
高易羽并不认为那是伟大,反而只觉得恐怖。和德利多利一起玩的时间越久,就越是如此认为。
“你能轻而易举的改写历史,将我们的认知与常识颠覆,可我们的认知与常识,多半已经是早就被颠覆过的了。我们只是你手中书本里,一页一页的文字,而你握有可以改写它们的笔。换言之,对于我们人类,你是造物主。”
“前面是没错的,我就是如此强大。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把你谱写成世界首富,世界之王,或是世界上所有女性都喜欢你,虽然挺俗套的。”
“听起来挺花魔力的,真写了又要折腾我给你搞魔力是吧……”高易羽摇摇头,把这些玩笑赶走,又问,“那错误的地方呢?”
“我不是造物主,一切都是本来便存在的。”
“……真的?”
“至少我们无缘、无权去探究万物的起源……”德利多利的声音变得缓慢,犹如蜡烛滴下的蜡泪,随着温度流失而逐渐凝固,“我们只知道,我们自己的起源。”
我们?高易羽很快明白了,这个词是在指代他们这些拥有魔力的、非人的、不同于物质世界的存在,也就是恶魔、魔鬼、神——之类的玩意儿。本质上来讲,这也挺俗套的,和世界首富之类的玩意儿差不多……
“你想知道我们的起源吗?”德利多利问。
“说!”
“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哈哈,也是。”
高易羽也不是非要知道,本来就是随口聊到的话题。被直接拒绝,总比听谜语要强。
比起这个,如果德利多利说什么“想知道我们神秘世界里,最伟大的、最动听的音乐吗?”、“我们拥有一种能奏出梦幻音乐的乐器,想知道吗?”来钓,高易羽可就要死缠烂打的逼她就范了。
闲聊总是打发时光的好消遣,不知不觉,路程像是被太阳蒸发了似的。
——高易羽抵达了目的地,一座漂亮的海边山丘居所。
像是一栋公馆,并且自带相当宽敞的花园。
即便其经历的年月沧桑,可木料、石料,都可以看出其档次的不同。它的设计相当成熟,上面还被复杂颜料勾勒的花纹装饰,应该是隔三差五便会被人翻新,使建筑染上了一种底蕴。
“嗯?”
正好,门内走出了一位着装朴素,但营养良好的中年女性。
远远看去,这位女性相貌一般,小麦色的头发,被海风常年吹打而显得干枯,衣服上沾染着食物和生活的痕迹,双手也是如此——应该是……帮佣之类的存在。
“请问?”不等高易羽走近,对方便皱着眉问。
“我是东方来的吟游诗人,有公民会所的通行证,来这里拜访萨福女士。”
对方确认了那简陋的布料,马上卸下防备,摆出尊敬的态度赔起笑脸:“远道而来的客人,您好,很久没有外地人来了……由衷欢迎。只是老夫人正在小憩,中午时才能迎客……”
“那我在外面随便逛逛,等中午时再叩门拜访吧。”
这时,这位帮佣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数出一些成色暗淡的钱币,在手掌里摊开。
“我在这里工作了很久,一直没机会听到外地之事,可以用这些酬劳,请吟游诗人您为我讲些故事吗?”
高易羽感到意外,因为这好像还是第一次,真的有吟游诗人的活计找上门……
她背上的琴,上次因为救柴可夫斯基而泡了水,到现在还没恢复到能用的程度。口袋里倒是有口琴……可这玩意儿在这里会不会太超现代?真尴尬啊。
也罢,高易羽接下钱,跟口袋里的金币堆在一起,还特意砸了砸金币,请外援!
“当然可以。”
“那就请边走边说。”
经过闲聊,高易羽得知,帮佣照顾萨福老夫人小憩后,便要去后花园取染发用的东西。帮佣很直接,表示这是要提供给安·菲文用的。
“是要遮住她的银发?”
“是的……以前试了好几种法子,都染不上,只有试试这种厉害的染料了。”
二人朝着后花园迈步,这倒成了高易羽讲故事的机会:“在有些远的大陆彼端,会使用一种叫散沫花的东西做成粉末,既可以染头发,也可以用来在身上绘画装饰,效果很好,能持续很久……”
“噢噢!只用一种花的粉末!?真省事啊!而不像我们……”
发出惊异的感叹,帮佣叹起气来,在地上用工具扒拉了几下,翻开杂土,取出一只做工很糟的陶罐——本想揭开盖子,可顿了顿,又赶忙对高易羽摇头。
“您离远点,这东西……不好闻。”
“无妨,能比得过海盗故土的那些极地海民,将海鸟放进海豹肚子里腌到腐烂吗?又或者比得过东方巨龙之国里,追求恶臭的豆制品方块吗……”
她扯了些故事,用来丰满吟游诗人见多识广的形象,以求对得起收到的报酬,同时,高易羽并没有把希腊人的染发剂放在心上,染头发用的玩意儿,能臭到哪里去?
可——帮佣揭开了盖子。
在陶器互相摩擦声中,在太阳正好攀到头顶时,在高易羽因为好奇还靠近了一步之后。
浓郁的气味,像是暴风雨来袭,将高易羽淋得神魂毁灭。
首先窜来的,是强烈的腐烂气味,但这并非普普通通的腐烂,还伴随着无比尖锐的酸味。
这二重奏加起来之后,强烈的第三节拍席卷而来,它是在看电视剧时,嗑到的臭瓜子,它已先被虫蛀,又被霉菌腐烂。它是擦了牛奶后忘记洗,放在角落数年,偶然翻出的抹布。它也是回到老家,随着感叹,翻出存放小学回忆作业本的老盒子,里面突然出现的巨量蟑螂尸体。
它是苦难,也是恐怖。
“这他妈是啥……”
“是一种……最有用的,能把头发染成黑色的染发剂。”帮佣本想表现的专业,可突然捂住鼻子,干呕了一阵,看得出也是破防了。
再次将盖子合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始介绍。
据说,那个陶罐里,还有一个铅做的小盒子。
里面放着的,是发酵过头的葡萄酒——换言之,已经是醋了。然后,这碗葡萄酒醋里,放入了许多吸过血的水蛭。再加入一些本地传统黑色染料植物、炭火,关上盖子,在铅容器里发酵半年。
最终,它就会变成一罐粘稠、复杂、充满死亡、漆黑却又混沌的染色剂。
忍着抵触,盖子再次打开,面对里面那时不时冒起一个泡,仿佛有人在哭嚎的染发剂,高易羽只觉得恐怖。
“这个……擦在头发上……没问题吗?”
“没问题,擦完之后在太阳下晒半天,就不会臭了,而且能维持很久,洗也不会掉。”
“……我确实相信你说的后半段。”
帮佣三番五次的伸出手,似乎是想用自己测试一下,可终究还是放弃了。她腼腆的笑笑,觉得还是留给需要的人吧。
以这罐玩意儿为题,她俩倒活络了起来,又到了正午,她们便向屋子走去。顺路,高易羽还打听了不少事情。
五年过去,安·菲文确实没有成长的痕迹,总是十四岁的样子。
而且,据她本人说的,在罗马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不虚的。确实有悼亡曲一般的音乐席卷整座城邦,她的头发确实在那一晚变色。
不光如此——
在犹豫之后,帮佣讲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她还能看见死亡将至。”
“……死亡将至?”
喃喃重复之后,高易羽有了几种推测,打算开口追问几句,以得到更多信息。
但就在她开口之前,从背后,悄无声息的,传来了声音。
“是的,我能看到。”
那声音十分清冷,即便来自十四岁的少女,却毫无甘甜。
“只要某个人的生命将要步入终结,我便能看到……生命的旋律支离破碎。”
是安·菲文——高易羽不用回头也知道。
而且,在她的声音里,高易羽甚至感觉到了一种夹杂魔力的痕迹。犹如雷鸣一般,高易羽立刻明白了,安·菲文绝对就是这一趟的目标,那个必须要从历史上被抹去的存在。
高易羽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便听见了迟来的脚步声。
安·菲文从她的身后迈步向前,平行、越过——然后轻盈转身,面向历史旅人。
她的银发卷曲,她的面容迷茫却绚烂。合身的布匹粗糙成衣,为细瘦的身躯抵抗风浪。
“但我看不见你的。”
138·Sugar Mice
她很漂亮!这是见到安·菲文后,高易羽所生出的第一个念头。
那闪耀在阳光之下的银发,稍显稚嫩的身体,以及蕴含苦难的眼。这一切都复杂而难言,却奇异的都被安·菲文拥有着。
说实在的,高易羽已经挺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尤其是经常照镜子,经常看得见自家的乐队成员。但此刻,那种清晰的,对人类样貌的本能反应,还是结结实实,在她的心中生了出来。
可不光如此——
她们对视着,目光交错着——虽然只有区区两秒,安·菲文就已经因为惊骇、自惭形秽,以及强烈的害羞而低下头,但高易羽的目光没有挪走,仍然死死的刺着她。
高易羽无比清晰的知道,这就是要被除去的对象。
只不过,高易羽还从这位少女身上,感觉到了一种更为奇异的感觉。
那是……独立感。如果硬要用人类文明的词汇来形容,高易羽匮乏的文学素养中,就只能寻觅出这么一个词了。
安·菲文是个独立的存在。高易羽没由来的想着,她既独立于法律、规则、人情,还独立在人类这一物种之外。大概,也独立于历史这一洪流,也许……连生与死也无法阻挠她的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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