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鸦
这位少女所散发的,正是这样奇妙而深邃的气质。
“……嗯?”金币里的德利多利,不知为何嘟哝了一句。
“安·菲文——我听过你的故事,很高兴见到你。”高易羽向她点头致意后,接着说,“我是来自东方的吟游诗人。”
“你……您、你……您好!您……”
在十秒钟内,安·菲文的唇舌像是失灵了,慌张、不知所措,音节并没有拼凑出任何有效信息。
这让一旁的女帮佣眯着眼,像是有了什么想法。
接了亲戚的班,她照顾萨福老夫人有二十个年头了,听过很多关于萨福老夫人和女性的风趣故事。女帮佣很清楚,萨福的学生也多半是这么个模样——倒不如说,如果不是这样,就不会跑来当萨福的学生。
看来,平常毫无表现,是因为没遇到合适的。
平日里,安·菲文是个极其聪慧、好学、勤劳、礼貌……并且,总是萦绕着浓郁忧伤的小姑娘。
至于现在……也难怪嘛。
只是——和那极为内敛,又极为热烈的少女反应不同,遥远东方来的吟游诗人并不热情。
“我的到来,对你多半不是好事。”高易羽如此宣告,她的眼神是认真的。
毕竟,特意跨越两千多年来一趟古希腊,正是要除掉她——起码接到的委托是这样。
不过还有时间用来了解情况——
“总之,我打算拜访一下萨福女士,如今方便了吗?”
“啊,当然,您请随我来。”
女帮佣呵呵笑着在前带路,高易羽跟在半个身子的位置,而安·菲文走得很慢。
银发少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慌张,连一句话都说不好,但又强烈的不希望再在她面前出丑。因此,她走在不会被搭话的距离,并且只有这样,才能将目光投向她,又不被发现。
真是不可思议的黑发……乌黑、细密、油亮……犹如初夏时节,轻抚沙滩的海浪,所留下的细腻痕迹。
即便一无所知,安·菲文也理解了一件事,那便是自己的目光……再也无法从她身上挪开了。
可她错了。
……
女帮佣打开了宽敞的房门,三双脚,踏上老旧但依然优雅的垫子。
一种混杂药水、食物、海潮、人味的生活气息迎接了她们。
高易羽摘下帽子随手放下,又用细长的五指梳理长发。
在她背后的门口,看入迷了的安·菲文,目光紧紧被那些发丝吸引。可,她看见了一些奇妙而熟悉东西——是生命将要步入终结的,可被看见的支离破碎旋律。
她曾在岛上很多人那儿看过,隔天,她们无一例外都迎来了生命的终点。
安·菲文起初以为是吟游诗人的,一种强烈的悲伤顿时涌上,可不对,她对这支离破碎的旋律并不陌生,那是……
她不由得一怔,呆滞了数秒,然后低下头,心中只有绵绵不断的哀愁。
那象征死亡的景色,是来自墙内的另一个房间,萨福所居住的地方。
这一天,也要来了。
高易羽感觉之前一直盯着自己的目光消失了,但取而代之,气氛有点怪,于是向她询问:“怎么了?安·菲文。”
“我要孤身一人了。”
“你见到了之前说过的那个。”
“嗯……嗯。”
她用迟缓的话语道出难散的哀伤,那正萦绕在她娇小的身躯上。
沉默之后,高易羽在心里琢磨着。
萨福要死了,但她并不觉得奇怪。
在现代,萨福的亡魂交给她们的历史锚点,无疑正于此有关,因而她踩在死亡的最后一拍到来,倒也正常。
安·菲文能看见死亡……甚至能提前一天看到,这也不算太奇怪,多半已经和某种魔力有关。但这也可以证明,萨福亡魂能存在那么多年,和她必然有巨大关联。
“噢!我有点明白了。”
高易羽在心中,与自己的契约对象聊天,她知道那坨恶魔醒着。
“这个姑娘吧,几年前不知道为啥获得了魔力,又不知道接触了啥禁忌,试图复活……或者留下萨福。之前被罗马永久驱逐,现在好心收留她的老师也要离开人世,孤独的人总会走到这一步。”
“……是这样吗?”德利多利嘀咕着,语调中,有股非常罕见的迷惘。
“萨福不想残酷的用灵魂活到咱们那年月,所以希望咱们来过去改变历史!”
“那不就得宰了……宰了这一位对你情窦初开的银发怪物……”
高易羽的眉毛拧巴,历史恶魔这什么遣词造句,且不说什么情窦初开,问题在于:“银发怪物?”
“之前我说过,这座岛上有两个强大的、恐怖的魔力持有者……其中之一是你。另一个,就是她了。”
“……意思是,她与我的水平同级?”
“是啊,很难想象野生的能见到这种怪物……”
在以往的历史旅行里,高易羽接触过一些内行人士,比如达芙涅,曾形容高易羽的魔力是那些有名有姓的神祇级别。高易羽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是能改写历史的恶魔捏的肉体,说起来其实也没啥卵用。
可这一位……野生的……却不太一样了。
她立马问道:“那你翻翻你的小破书,看看这位的名头在里头是个啥。”
高易羽认为,自己这样的水货都能顺路留下不少痕迹,在维基百科甚至搜狗百科都留个名,还是经久不衰的历史怪谈级存在,这么一个土著,起码也得是什么“古希腊的混沌死灵法师”、“死亡缔造者”、“在女同性恋之岛中心呼唤死亡的诗人”……
“见面就查了——查不到。”德利多利叹了一口气,那声音中的迷惘更加厚重了。
在历史旅行者和历史恶魔闲聊的时间里,女帮佣已经从萨福那儿回来了。
脚步声一前一后,一重一轻。
是的,除了女帮佣,萨福女士也来了。
她的打扮非常得体,灰色的长衣裙上,有考究的披肩和围巾。黄金丝线编织的发箍,与老人的银灰色丝线相得益彰。
自然老态,看起来精神头很好,看得出来,她年轻时的美貌,恐怕不输达芙涅这种月桂女神。
“可惜我已放弃才华,让笔随风飘走,无法为您撰诗了……美好的旅人啊。”萨福和蔼的说完,笑脸盈盈,“我是莱斯波斯的萨福,向你致意。”
“向您致意。”高易羽轻轻感叹,思绪繁杂。
这既是在昨日,那未来的历史最前沿,相逢过的古老灵魂。
又是今日,在她将死前夜,刚刚认识的朴素生命。
高易羽叹息道:“我跨越了漫长的旅行,为您而来。您的名声传到了比大海还要广袤的彼端,您的存在,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被历史铭记着……”
这一点也不是恭维和客套,毕竟是女同祖师爷。
但在萨福听来,这些句句实诚的话,只是吟游诗人的俏皮之言,逗得这位老太太很开心。
“在乏味的日复一日,迎来必将至此的死亡之前,能见到你,应该是神向我的奖励了……感谢神,感谢你。”
高易羽被她们请上了餐桌,相谈甚欢。
老太太毫无疲态和迟钝,像是还要再活三十年一般。
她的诗才也不像自己所说,已将笔赠予大海。
而是开了一瓶珍藏的好酒,在吟游诗人举杯啜饮的小小沉默间,用流畅的言语,为东方而来的她撰写了一首短诗,并亲自誊写在了优质的羊皮纸上。
当地的菜色丰富而美味,吟游诗人的话题奇异而绚烂,老人的话题则深邃而辽阔。
当一个当地笑话讲完,高易羽乐的举杯饮酒的小小沉默之后——
“我很清楚的知道,明日到来,我便会离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诗人,偶尔也想阐述自己的生命。
“所以,安,不要一直悲伤的低着头,这是愉快的餐桌。”
诗人慈祥的目光,呼唤了始终没有开口的学生。
“老……老师。”安·菲文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看得见别人的死亡,但不理解死亡。”
“……但——”
“大多数死亡是残酷的,它会终结那些不应被终结的。可也有平静的……我们会主动去选择,然后平静的迎来。”
萨福的话仿佛拥有诗韵,可又充斥真心实意。她举起木杯,和其他人碰了一碰。
女帮佣能理解,高易羽也是如此。
只有小孩子在啜泣。
高易羽看着这一切,这是历史某一角里,必然不值得被记述的平静一餐。
三杯酒淌入喉咙,太阳依然柔和。
仿佛关于死亡的话题从未存在过,又或者是毫无重要性,餐桌的愉快从未被海风吹散。
“吟游诗人呀,独自旅行的滋味是怎么样的?”萨福又一次问,依然笑呵呵。
“这个嘛,当然是很辛苦了,举个例子,像这么好的一餐很难碰见一次。”高易羽抓了些鱼肉,做菜的女帮佣开心的笑了。
“那是能坚持下来的吗?”萨福再度开口。
咽下食物,高易羽看向安·菲文,缓缓说道:“当然可以,虽然苦难是大多数,可偶尔也会有很美好的回忆,那也挺不错……苦难习惯之后,那也不过是人生里常有的事情。”
“神不会赠予一个人无法承受的苦难。”萨福的目光,也向着啜泣的少女,“独自一人的旅行会很辛苦的,我知道……我知道的——你也应该去知晓了。”
“我……”
高易羽的微笑融化在了酒水里,她是这一桌上最心情复杂的人。
将要离世的诗人,是被故乡驱逐少女的唯一避难所。
——她要无依无靠了。
而且,她是个特殊的存在,甚至连德利多利的《历史》之书里也没有记载。
她要走上什么样的人生?高易羽不由得会去思考,可最终,这些思绪也会回到起始点。
高易羽知道这件事的走向:为了不再孤独,安·菲文会使用自己的魔力,试图复活萨福,但对萨福来讲那则成了苦难。
而历史旅人,应予以死亡平静和永恒。或许,视情况要提前终结这位少女的人生。
……
午餐结束之后,安·菲文被女帮佣叫去帮忙收拾,她的啜泣总是停不下来。
而高易羽则来到了萨福的房间,对方有话要说。
这是能看到大海、礁石、海滩,以及城市一角的好地方,可一切都充满着萨福这一人生的历史痕迹。如今,她正在书写遗书,一如既往的愉快而平静。
“我的人生很有意思,所以我很满足了。我们的灵,来到世间旅行,只是为了体验和磨练。若是满足和有所成就,便会去向下一场旅行,若非如此,则会再在这世界旅行一场……看来我已不会驻留。”
“那她……”
“安是我的学生,我教导了她诗歌、文学、人生,她能照顾好自己。”
萨福停下笔,目光柔和而闪烁。
“可惜我不知道,如何让她成为一名正常人。但吟游诗人,你知晓些什么吧?否则也不会来这里了。”
139·没有摆烂
和第一天来的时候相比,莱斯波斯岛多了不少不同。
比如说,偶尔会见到,有飘拂而过的灰。那是事物被焚烧之后,只剩下的余烬。
死亡的味道很快会被海风带走,但这些介于黑白中间的色彩,仍会偶尔残存。
为了悼念亡故的伟大女诗人,整座岛举行了为期三天的葬礼。
用泥土、木材、金银、器具,安葬了那位老诗人的遗体。用诗歌、哭泣、祷言,安送了她那不知有无的灵魂。
高易羽作为一名旅人,只是在送葬队列的最远端观望。她没有糟糕到会用手机拍下这一切,用作下一首曲子PV素材,但多多少少,也确实有一些私心,并非是那么纯粹的在为祖师爷送行。
这三天内,她都在静静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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